第88章 第88章营营何所求
赌约虽然只口头协定, 但却三国皇室当众所立。阿哈鲁即便再不愿,也不能反悔。
最后一番商议之后,定下瓦剌与鞑靼各上贡五千战马, 其中公马四千,母马一千。余下之数则在大燕年之后筹集齐再另行上贡补齐。
两国上贡之数加起来, 便足足一万战马。
折算成银两,有上百万两之巨!这若算在采买的军费当中,可不知道要和兵部掰扯多久。
但现在这可白白送上门的银子!
胡须花白的太仆寺卿笑得见牙不见眼, 端着酒杯硬生生挤到鞑靼与瓦剌团之中, 拉着方来便要商量马匹交接流程。光商量还不够, 又当场令人拿纸笔来, 立下契书。
不仅今承诺的现马要尽快交付, 就连年后再补齐的马匹数量与大致日期写进契书里,那模样生怕鞑靼与瓦剌赖账。
鞑靼团与瓦剌者被架着在契书上落印时, 脸绿的。
*
围猎名次定, 丹犀冬狩亦步入尾声。
一番准备之后,队伍十二月初一启程返京。
按照往常惯例, 两国者在冬狩之后便该各自离开, 但今年鞑靼将与大燕联姻, 为商议联姻细节,阿哈鲁一行并没有立即返回鞑靼,而一道回望京。
瓦剌这番亦偷鸡不成蚀把米, 木巴尔头上的伤还未好, 心中不甘, 也跟着留下来。
返京的队伍比来时更加浩浩『荡』『荡』,在路上行三日,方才抵达京城。
隆丰帝在半路上染风寒, 抵京之后便摆驾直接回乾清宫,将瓦剌与鞑靼接待事宜全权交殷承玉。
只临行之前,让高贤来唤走薛恕。
高贤来时脸拉得老长,声音因为不甘比平日里要尖锐许多:“薛恕,陛下召见,随咱家来吧。”
薛恕冷淡瞥他一眼,掀开帘子同殷承玉说声,这才跳下马车,跟在他身后去面见隆丰帝。
隆丰帝染病身体不好,这些日子除太医,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薛恕行至马车边上,隔着帘子行礼。
马车里的隆丰帝并未出声,他挑挑眉,猜测着隆丰帝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一路行至乾清宫。
有太监女官早早搬来棉布帘子,将寒风挡住后,隆丰帝方才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薛恕注意到他发间又添许多白发,不甚高大的身体微微弓着,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瞧着比先前老至少十岁。
不像染风寒,倒像得其他的病。
薛恕想到隆丰帝这半年来被喂的东,眼底划过波澜,又很快敛下,归平静。
隆丰帝前呼后拥进乾清宫。殿内地龙烧得旺,他这才脱下裹得厚实的狐裘,又在宫女的伺候下用汤『药』,漱过口,才看向静静候在一旁的薛恕。
他将人细细打量许久,方才拖着调子问道:“可知朕为何宣你来?”
“臣不知。”
隆丰帝笑声,却不再说此事,转而又问道:“先前朕让你去慈庆宫伺候,你心中可有怨愤?”
“未曾有怨愤。”
“没有,还不敢有?”隆丰帝收笑,身体往前倾些,一双浑浊的眼睛片刻不离地凝着他,似要将他看穿。
“雷霆雨『露』皆君恩,臣不曾有任何怨愤之心。”薛恕与他视,眼中坦『荡』,毫无畏惧之『色』。
隆丰帝这才满意,不再继续『逼』问,缓和语气道:“围场中你救驾有功,可有想要的奖赏?”
薛恕摇头说没有:“护驾臣应尽之职,不敢谈奖赏。”
这一番话显然叫隆丰帝更为满意,他衰老的脸上再度现出笑容来,神『色』显得平和许多:“你倒个直的。”
上一回他将薛恕召来,问他冒死救太子一事。
当时薛恕并未辩解,他只觉薛恕和其他人一样,到底还被太子拉拢过去。加上他态度不敬,以才发怒,夺他的官职,将他发配去慈庆宫打杂反省。
但过围场救驾之后,他却又觉得,青州地动之时薛恕冒死救太子,未必与太子亲近,不过职责所在罢。
否则那日围场遇虎,连随行护驾的锦衣卫尚且反应不及,他大可不必冒险救驾。
隆丰帝双手撑着膝盖,心中然打消疑虑,思量着薛恕的安排。
薛恕此人有能力,身后又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还个阉人。要想在宫中立足,只能效忠他。虽然桀骜些,却并不借势猖狂。还个忠君的纯直之人,心思简单明,比高贤之流,办事更叫他放心。
至少在遇险之时,他会不顾安危来救驾。
几番思量,隆丰帝很快便有决定:“你虽不要奖赏,但朕向来赏罚分明。高远犯事,司礼监正缺个秉笔太监,便由你补上,东厂提督一职亦空悬许久,也由你兼领。”
“再赐蟒袍,金百两。”他见薛恕面『色』镇定,越发满意他的心,快慰道:“日后好好当差,莫要叫朕失望。”
这一切与薛恕预想分毫不差。
早在隆丰帝贬他去慈庆宫之时,他便铺好回来的路。
只真到这一日,想到以后无法再在慈庆宫伺候,心中到底还有些不快。
薛恕极好地藏起眉眼间的戾气,领旨谢恩。
隆丰帝与他说这会儿话,有些疲,道:“你先去将差事交接好,过三日再到司礼监当值。”
话罢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薛恕躬身行礼后,这才退下去。迈出宫门时,瞧见侯在殿外的高贤。
高贤也瞧见他,却罕见地一言不发,只脸『色』难看得厉害,显然知道消息。
薛恕瞥他一眼,眉梢挑起来,拱拱手:“高掌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东厂提督的位置,高贤盯许久,想好让哪个干儿子去顶缺,却万万没想到,被薛恕截胡。
这不仅仅意味着东厂日后要落在薛恕手里。还意味着,比起他来,隆丰帝更信任薛恕。
高贤差点将一口牙咬碎,但薛恕风头正盛,他不得不暂避锋芒,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恭喜薛督主。”
薛恕瞥他一眼,再未回应,迈步走进风雪之中。
不过半日的功夫,薛恕起复的消息便传开来。
薛恕去厂时,厂督主赵有为听闻消息迎出来,笑得满脸褶子,像个白胖的发面包子。
厂多年被东厂打压,不受视。赵有为这个督主这些年来并未立下什么功绩,也就在厂这一亩三分地上抖擞抖擞。后来薛恕接手厂,办几件漂亮案子,又自御马监调人手过来,厂这才有些模样。
赵有为虽然眼馋,却也忌惮薛恕,并不敢明目张胆地争权。
直到薛恕被隆丰帝卸职,去慈庆宫打杂,他这才敢大肆揽权,将薛恕手底下叛变的人收拢起来,真正抖起厂督主的威风。
只万万没想到,这才不过三个月,薛恕竟然又起复!
还升东厂督主。
不光赵有为,还有其他先前在薛恕手底下办事后来投靠赵有为的人,听闻消息心中惶惶。
赵有为弓着身跟在薛恕身侧,试探道:“薛督主可回来收拾东?”
虽同一厂提督,可东厂比起厂来,权势要大太多。形势比人强,赵有为不得不老实装起孙子。
薛恕行到书房前,转身瞧着他,以及那些面『色』惶惶的番役们,唇角冷冷勾起来,缓声道:“虽然陛下让咱家领东厂的职,但这厂迟早也要听咱家的,在哪处住不住?就不必收拾。”
他目光收回来,眼珠斜向僵脸的赵有为,藏着寒意:“赵督主觉得呢?”
赵有为面上的笑容险些撑不下去,只能磕磕巴巴道:“薛督主说得没错。”
薛恕满意点点头,推门进屋中:“传卫河与崔辞来。”
赵有为还想跟上去,却差点被关上的门砸到鼻梁。
他停在紧闭的门前,面『色』数度变换,到底还乖乖去传话。
瞧见这一幕的番役们交换眼神,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厂的天,怕又要变。
*
薛恕召卫河与崔辞来,听这些日子东两厂以及皇宫内发生的事后,又命他们二人去细查东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以及几个档头的底细。
高贤苦心营东厂多年,虽然高远没,但东厂全他的心腹,势力仍然不容小觑。薛恕虽得隆丰帝的旨意接管东厂,但要想将东厂完全握在手中,还得费上些力气。
上一世时,他一直在厂任职。后来厂办几件漂亮案子,越发势大后不断打压东厂,直至将东厂收归麾下。
当时东厂崔辞兼管着,他却从未亲自掌管过东厂。
不过今倒也并不算难,就得费些时日罢。
比起何接管东厂,更叫薛恕烦心的日后再不能自由出入慈庆宫。
将事安排妥当,打发卫河与崔辞后,薛恕瞧眼外面的天『色』,才起身往慈庆宫行去。
这时过亥时,天地间充斥着浓郁的墨『色』,只有手中的灯笼散发些许微光,被风雪吹得摇摆。
薛恕入麟趾门,正撞上往外走的郑多宝。
郑多宝看见他先说声“恭喜”,猜到他多半来寻殿下复命,便提醒道:“殿下还在弘仁殿未回。”
薛恕道谢,便径自往弘仁殿去。
殷承玉正执一本书在灯下细看。发冠解开,乌黑长发半披散在肩头,着白袜的足正踩在那只越发滚圆的幼虎肚皮上,听见脚步声时抬头看向门口:“来。”
听这语气,似在等他。
薛恕走上前去,瞧见翻着肚皮的幼虎便皱皱眉,不客气地将那幼虎拎起来扔到一旁,自己单膝跪在一旁,将殷承玉的脚揣进怀里妥帖捂着。
“路上奔波数日辛劳,殿下怎么还不去休息?”
瞧他一番动作,殷承玉挑挑眉,倒也未曾斥责,只将泛着凉意的脚更贴紧些,汲取温度:“听闻父皇将你调去东厂?”他笑睨着人,脚尖动动:“孤先恭喜薛督主。”
一声“薛督主”,唤得意味深长。
上一世时,他便此唤过他。
薛恕按住他的足,不叫他『乱』动。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道:“日后臣便不能再日日在殿下身边伺候。”一双斜飞的剑眉紧蹙着,他到底还吐『露』心底话:“若不为大事,臣宁愿留在殿下身边。”
殷承玉乜着他,笑说声“没出息”。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再往前进一步,便掌印太监。”他凝眸瞧着薛恕,指尖划过他衣袍上的飞鱼图案:“衣蟒袍,掌内宫。谁不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殷红的唇翘起,他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轻飘飘的,似在问现在,又似在问从前。
薛恕握住他的指尖,语气没有半分迟疑:“臣只想做一人之上。”
殷承玉望进他眼底,在里头瞧见自己的身影。
他抽回手,倏尔笑起来:“薛督主的野心太大些。”
薛恕抿唇看他,并不反驳。
前世今生,他所图谋的也不过就这一个人罢。
可以说他野心不大,也可以说他野心极大。
毕生所求,不过九天揽月。
见他不语,殷承玉将在脚边团团打转的幼虎抱起来,又拿脚尖踢踢他,道:“罢,你也就这点出息。孤将鞋穿好,孤要回寝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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