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恶果
正东山，天刀宗。
相传炎华尚武的习俗源于三千年前那位横扫六合的皇帝。他一统天下后欲册封山川湖海，定人间太平，为此询问部下意见。
当时军中一位大将擅长使刀，出身自江琅门派刀宗，军功卓越。皇帝赞其武艺，恰逢刀宗山门位于东海江琅省一片景秀山林中，故得赐名正东山，赐宗名前加之天字，领天下刀首。
“师父师父！”
一名面容豪放的粗犷汉子跑进山门，轻车熟路拐进演武场，却不见往日那雷打不动的练刀身影。
汉子摸了摸头，十分奇怪，就近叫来一位扫地弟子询问。
“见过大师兄。”
弟子行过礼，自然认识这位门内排第一的亲传弟子，一番交谈后，给汉子指明了方向。那是山门角落里的一处陡崖平台，自对外开放后就改名为望仙台，景色极好，日升日落时许多人在那观景拍照，算的正东山为数不多的景点。不过近日山门封锁，没了游客参观，倒是少有人前往。
“怪哉。”汉子惊奇的讲道，回过礼便拔腿前去。
天刀宗面积不大，加上汉子腿脚麻利，几分钟后就远远瞅见望仙台上站着一高且瘦的老者，正是天刀宗这一代的掌门。
“师父，联邦那边也统计好了，愿意过来学习的进化者共三十四人，您看是让他们住在山下的宾馆还是咱门里随便清几个房间出来？”
汉子上来就大嗓门喊到，几个跳跃抄了小路，稳稳停在老者身后。
老者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摆了摆手。
汉子了然，嘿嘿笑道：“那就让他们住门里，过来学艺就得有学艺的样子。都是外国人，当年小师弟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才得师父您收下，他们也得吃点苦头。”
“人家来学，我们就教。既然要学的是真功夫，那些俗套的还是免了吧，省的其他人又说我们天刀宗自视清高。”
“小师弟学的也是真功夫。不过师父说的是。”汉子嘀咕一句，倒是有点想念那个跨过万里来学炎华功夫的傻小子了。
“你七师弟他，多久没写信回来了？”
汉子扳起手指头算了算，随后讲道：“约摸三个月了，不过他说自己越来越懈怠了，说让我代他讲一句对不起。”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又继续问到：“你觉得他学的如何？”
“心与力行，十年寒暑。有一丝刀意，但刀法本身欠缺火候。碰上真功夫的，五成打不过。”
汉子评价完，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炎华真功夫的不多，出了炎华更是少之又少。而且，如果武心通明，生死搏杀我不一定能赢他。”
一番话讲完，汉子这才注意到师父的目光始终不离西南方，他稍稍思考，试探问道：“师父可是想七师弟了？虽然现在因为自然污染区，正常运营商的国际电话打不了，但过个几日那些人来您说一声，借一下联邦通话线路，联系他应该不是难事。”
“算了。”老者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若是汉子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到，这位被认为是当今炎华刀法第一人的天刀掌门，此刻眼中竟有些许泪水。
天刀宗在他手里没落，可罪不在他。如果没有大天启，没有世界异变，这一代天刀弟子就只有七人，能传点真功夫下去，就不在乎什么国别身份了。
三千年的宗门传承，还能撑多久，老者不知道。
或许他不会是最后一代掌门，或许，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历经万里风霜，跋山涉水，用大把的光阴，只为追求电影中的炎华功夫。
“习武之人若如此，便算得一点通明。”
“善。”
……
屋内，精美的挂钟尽职地履行着它的工作，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两人仍然保持着沉默。
雨越下越大了。
终于，安德鲁博士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而尼德札特手中握着的枪纹丝不动，离老师的眉心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个距离连开12枪，就算他是火云邪神和李天然也不好使。
安德鲁博士确实有一颗大心脏，此时你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到害怕，他有的只是惊讶与不解。
“为什么？如果是积怨已久，你成为进化者后就可以动手了。”安德鲁语气很冷静，“我知道有很多人觊觎我的位置势力，但你，我是把你当传承人的，我没有后代，这一切早晚是你的。”
尼德札特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男人，比起老师，他更像自己的父亲。
尼德札特知道自己不该和他交谈下去，轻轻扣动扳机，这一切就结束了。
可他太了解安德鲁博士了，所以他知道这些都是真话。
这令他更难过。
“你要的只是无灵魂无意识的工具，而不是有思想独立的尼德札特。”
安德鲁无声地笑了，这个笑在尼德札特眼里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
“嗡嗡嗡——嗡嗡嗡——”
木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有人给安德鲁博士打了电话，屏幕上显示一串数字，是陌生号码。
砰砰两声，尼德扎特低头就是两枪，各自打在安德鲁博士的脚踝处，断了后者逃跑的可能。接着又是顺势一脚踹在安德鲁博士的肚子上，将其踢倒在地。
尼德札特拿过手机接通，按下免提键，刺耳的引擎声顿时在房间内响起。
他没有说话，等着对面先开口，情况不对立马挂掉。
“喂，博士，我们的合作破裂了。”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女声，这让尼德札特安下心来。他走出几步蹲在安德鲁博士面前，平静地讲道。
“是我，尼德。”
“是你？那你的计划成功了？博士呢？”
卡娜似乎不是很意外，这让安德鲁博士微微皱眉。她的声音中透露出焦急，不难猜测是防空洞里出了事。
尼德札特低头看了眼自己尊重的男人，细心地用手擦去他嘴角的鲜血，漫不经心地回着电话。
“还好，离死不远了。你打算去哪？直接出息印回卢恩？要不要我给你搞个假身份？”
“不用了，我有假身份。我倒是想问那个老头从哪惹了两个高阶进化者，绝对是不灭境以上的怪胎。加洛德和里贝罗难逃一死，我也是趁机跑出来的。哦，剩下那几个没转移的进化者我给你顺手杀了，不用谢我，记得把钱打到位，老账户。”
卡娜说话的语调越来越镇定，想必是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不必担忧口中的怪胎追杀过来。
尼德札特一直在观察博士的面部表情，就算他伪装的再好，但在听到两个高阶进化者时还是产生了细微变化。
“我给你打三倍，包括里贝罗那份。剩下的多陪我聊一会儿。你怎么知道是不灭以上，你见过那个级别的进化者吗？”
手机对面没有回答，不知道卡娜在想什么。良久，她才继续讲到。
“见过一次，联邦第一个A级，玄玉境，很恐怖，手段如同天神。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那就再见吧，愿上帝保佑你。”
“你也一样，赶紧把那老东西杀了吧。普通人还那么自大，真令我不爽。回见。”
手机中传来滴的一声，卡娜挂断了电话。
尼德札特把手机往墙上一丢，碎成几块。
“老师，看来你人缘不好啊。”
“呵呵，不过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也算的上关系？”
安德鲁博士冷笑着，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口中鲜血止不住的外涌。尼德札特那一脚过于真情流露，直接给踢成了内伤。
听闻此言，尼德札特轻声应道：“是啊，不过是留我一命的恩赐，我竟然这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
“说起来，老师，在日耳曼的时候，第一样品药剂的实验者是你吧，可你还是个普通人啊。”他笑容可掬，语调却平的渗人，“老师，你被进化拒绝了吧。”
安德鲁第一次觉得面前男子陌生，他叫得越是亲切，杀意就越是明显。仿佛一具身体里有两个迥然不同的灵魂，一个是他亲手从垃圾堆里领走的小孩，天真听话。而另一个则阴险狡诈，恶劣自私。
他突然明白过来，是他自己搞错了。什么继承人，什么得力的二把手，他看中的一直不是尼德札特，而是被尼德札特感情所拘禁的，他言传身教，亲自一点点培育出来的第二个自己。
所以他会觉得像，所以他会觉得本质不一样。
如果尼德札特的纯良能始终占据主导地位，那么他将成为安德鲁博士最好的工具。
但，恶在学习，恶在成长，恶在进化。
终有一天，尼德札特将会摆脱约束，成为安德鲁博士完美的作品。
就在今天。
“药剂不行而已，真正的科技美学可以覆写我的基因，只是我还没有找到。你应该知道，我给你的药剂只是为了拉拢你，就算没有那个，你也在觉醒边缘不是吗？”
安德鲁博士高傲地昂起头，他试图站起来，但脚踝中弹让他失去了支撑点，他的挣扎注定失败。
目睹此景，尼德札特无动于衷，甚至又朝身体上补了一枪。
“三枪都不致命，但你会因流血过多死亡，还有几分钟，应该够了。”
尼德札特从怀中掏出秒表，倒计时三分钟开始。
“你刚开始问我，为什么早不杀你，很简单，因为是你把我养大的，不管你的目的如何，这是事实。”
年轻的日耳曼男子回忆起从前，那大概是十几年前的夏夜，也下着很大的雨，就像今天的雨。
小尼德从孤儿院偷跑出来后无处可去，只得在垃圾桶里躲雨，也就是那时，他遇到了落魄的安德鲁，那时他还不是博士，只能算个研究室助手。
两个孤单的人就此相遇。
尼德札特没有在回忆中沉醉太久，因为他知道博士有更想听的。
“按照你的吩咐，我去了卢恩，去了中土。通过引起其他势力注意的方法将你是被害者的设定无形地透露出去，这是为我们将来脱身做的铺垫。我见过很多势力，他们听了我的说辞后表示我的价码不够，对此很惋惜。可只有一个人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救他而不是自己单干呢？”
尼德札特顿了顿，笑道：“这个人你也认识，波斯王子阿拉法特。”
“他没要我的筹码，反而问我救出来后会不会夺了位置自己做老大，如果有这个意愿他可以帮我。”
“所以你接受了。”
安德鲁博士自认为找到了关键，有气无力地打断道。
“不，我怎么会接受呢。那可是我敬之如父的老师。”
尼德札特垂着眼，似乎安德鲁的想法太过残忍。
“我没要他的名片，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老师，真正让我动杀心的，是半个小时前你用枪顶着我。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心中的科学家安德鲁已经死了，现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枭雄。”
“你让我意识到一点，哪怕是可能存在的怀疑，都能成为杀我的理由。而你没杀只是因为，我对你还有价值罢了。”
“老师，你把我教的太好了，所以我知道，我不杀你，将来死的一定是我。”
尼德札特漠然地抬起枪口，对准安德鲁的眉心，扣下扳机。
这一枪直接让脑袋炸开一个小洞，咸腥的鲜血溅到尼德札特的脸上，模糊了视线，顺着泪水一同流下。
这一刻他卸下了肩上的枷锁，他解脱了。
他不用再听任何人的话。
门外的保镖此刻终于闯了进来，他们看着屋内的尸体，瞬间明白一切。
“把这里烧了吧，按照我之前说的做。”
尼德札特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
他早就买通了安德鲁所有的手下和科学家，虽然他希望永远不会有用到的一天。
他仍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老师，我不会去找阿拉法特，我也不会像你一样继续研究药剂。”
“我累了，我想过过看正常的生活，就像我们一开始的样子。”
“那种生活虽然困难，但其实挺美好的。”
尼德札特沉默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安德鲁的尸体。
但后者已经听不见了，他也不知道该把这些话和谁讲。
“再见了，安德鲁·冯·赛克特。你不是个好人，但你还是我的老师。”
他顿了顿。
“我的父亲。”
尼德札特走上前去，将尸体横抱起放在凳子上，摆好平日里他扶额思考的姿势，替他整理好乱皱的衬衫。
然后从他口袋里拿出那包他亲手卷的烟，走出房间。
保镖们早已等待多时，绕着屋内撒上一圈汽油，再往里扔进一个打火机，火势乍起。
尼德札特拿着烟盒，夹出其中一根，伸出手去借着火海点燃，猛吸一口，感受着烟雾在肺里环绕。
熟悉的呛和辣，但还好。
原来世上所有的事都一样，习惯了，就真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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