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莫空山(二)
“那后来呢?”谢菁华问道,但是话刚刚出口,她便想到了。
后来的故事,无非就是像那些穷酸书生们所编的那般,俗套但又让人百看不厌的内容罢了。
“后来自然是阿九挺了过来,但是伤的太重,整整一个月都下不了地,由我来服侍他,也只有我能服侍了。”阿芸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那个时候的我,服侍他,心里倒没什么怨言,都是因为我,他才会身受重伤,没有半点不乐意,相反的,我很自责。”
“当时的我,如果能强一点,或者能率先反应过来,事情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所以当时不管是为他做什么,我都带着愧疚和自责。”
“阿九这个呆头鹅,居然看出了我的情绪。有一天,他告诉我,叫我不要这样,我跟他说,不是我,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结果你们猜,阿九是怎么说的?”
“阿九他说,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想救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我无关,最后这般下场,也是我选的,叫我不要自作多情。”说道这里,阿芸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作多情,扑哧—”谢菁华和月儿也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说,阿九他是不是很奇怪?”
“不管怎么说,带来灾难的那个人是我,他却让我不要自作多情,真是,真是他的风格。”阿芸想了半天,也没能相处合适的词来形容。
“但是我当时也很执拗,阿九这番话,自然不可能打消我心中的全部芥蒂,然后他就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阿九他说,要我在他卧床的一个月内,学会武功,等他伤好之后,接住他一刀,如果能接住,这件事的所有渊源,就一刀两断,若是没接住,那我的命就当是他受这么多伤的补偿。”
“阿九,他是认真的?”说出这种话,如何看来,都不像是一位救命恩人能说出口的话。
“我一开始,也只当他是开玩笑,可是直到我看见他认真的神情,我才明白,他并不是说着玩的。”
“当时的我,一丁点儿武功都不会,而阿九早就和公子在边塞闯出名堂,即使他是大病出愈,想要接住他一刀,也是天方夜谭。”
“那最后,你还是接住了吧。”月儿这句话的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虽然他说的很认真,但是当时交手的时候,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是留了手的。”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一个月,三十天,对于一个毫无武学根子的弱女子,想要挡住一个冷血杀手的一刀,该怎么办?”
“无路可走!”月儿在三人中武学是最高的,同时也是见识过阿九和忘情楼三宫主之间的战斗,才敢下此断言。
“没错,确实无路可走。”
“但是我不想认输。也许只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也许只是想争口气。”
“自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每天我天不亮起来,跟着公子他练武,公子好像也知道我和阿九之间的赌约,毫不吝啬的传授我武学经验。可惜我太笨了。”阿芸不好意思的捂住脸,“公子教我三遍,我才能记住,而且第二天不重复的话,又会忘记。”
“于是我只能比公子更勤奋。他每天四更起来,我就三更起,他教一遍,我就练三遍,三遍练不会,就练十遍,练一百遍。实在不会,就写下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对了,那个时候,我还不会写字,专门托公子给我弄了一本识字经,没事的时候就翻着看看,有不会的,就问公子。”阿芸说这些的时候,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常人听起来就苦不堪言的日子,在她口中,都是最值得怀念的时光。
“他的伤好了,这一赌约,也就开始了,不用我提醒,我和他,心中都有数。当时我拿着长剑,他拿着刀,站在我对面,不带一丝表情。”
“当时的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没人知道,她这句话下面,蕴藏这如何的情感,被其所救,又要丧命于救命恩人之手,多么讽刺。然而确实如此,事实永远比书里的要精彩。“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是放了水。那一刀,本来是斩向头颅的,但是最后,只是轻轻落到我的肩膀上,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割破。”
“我问他,为何不取我性命。他说,明知道是必死的局面,还是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这些,就够了。”
“许多人,练一辈子武功,也许都赶不上有天分的人练一两年,那些人的努力,那些人在面对武功高于自己数倍的敌人时,会怎么做?大多数,还是选择拼死一搏,即使最后的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一辈子的努力是白费的吗?当然不是,所谓的武者,就该有如此精神,明知不可为而为止。明知道十有八九会是死亡,还是用手中的刀剑,争取最后一丝生机,这就是大多数人练武的目的。或者说,不光是练武,做人也是这般。没有人是天生知之的,也没有人生下来就懂得世间诸多道理的,武学之上,没有天赋,无所谓,这世间的路也不止这一条,但是你若试都不试一次,便自怨自艾,那么和圈养的家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引颈就戮?”阿芸这番话,似在说自己,又似在劝说其他的人。
有些话,只需要点到为止。剩下的,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
......
莫空山不是一座高山,但是钟灵毓秀,满山青翠,在这落木消消的季节里,也是入目碧色,看起来心旷神怡。
山脚下,某个犄角旮旯中,聚集着一批身穿黑袍的男子,而在其中一身素白的张公公,如同是鹤立鸡群。
黑袍人以一名瘦削男子为首,而但从外表来看,也能看出他与其他人之间的差别——黑袍人中,唯独他一个,没有蒙着面,裸露的皮肤上,纹着不可名状的古老神秘花纹,背部隆起一个怪异的扭曲,像是长了一个瘤子。
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脸上尽是不耐烦,“人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情报出了问题?”看似抱怨,实则在指桑骂槐。
作为那棵被骂的老槐树,张公公抱以也不客气的回讥,“哟哟哟,南疆人,都像你这般没有耐心的吗?实在没想到,那位爷,居然会和你们这群没一点儿涵养的猴子合作。”
“大人这话,似乎,过激了。”男子双瞳微缩,身边其余的黑衣人瞬间将张公公团团围住。
“呵呵,怎么着,事情还没办完,就想着卸磨杀驴了?”张公公面对重重包围,丝毫没有畏惧,“猴子果然是猴子,脑袋瓜子估计也只有果核大小了。”
听到这话,为首的男子笑了出来,一摆手,黑袍人徐徐退去,“你们去外边看着,小心有人过来了。”
待黑袍们走的差不多了,男子走到张公公面前,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的脸,“大家同样是狗,何必要这样呢?”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是条有骨气的狗?跟了其他人十几年,忘了,当年是谁喂你的骨头?”
张公公不屑的看着身形残疾的男子,“您这条老狗可别在操心了。大家都是狗,那么狗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我对先帝是忠心,对待大人,也是忠心,两种不同的忠心我还是分得清的,不像你,吃里爬外的东西。”“需要我向那位大人禀告,你来临安之后,利用职务之便,敛了多少金银吗?”
“哼!”黑袍人假惺惺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阴冷的面孔,阴气甚至超过身为太监的张公公,“狗的记性还真是名不虚传。”
“狗东西!早晚让你这幅臭脸傲气不起来,跪在地上向我求饶。”男子忿忿骂了一句,便不再多话。
与此同时,和张公公相对的山的另一侧,也有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谢莫袂一行人苦苦追寻的谢鲤。
谢鲤这边的人马,看起来要比张公公这边要乱的多。有身穿长衫的儒生,也有戎装以待的军士,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
“宰相大人,这时刻,差不多到了吧。”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询问谢鲤,脸上充满不安。
“再等等,不要着急。”谢鲤看了看天色,不慌不忙的说道。
“还有,宰相大人,您说的,都是真的吗?今日,真的会有刺客来这莫空山行刺皇上?”另一位文士同样忧心忡忡的开口。
“千真万确。”站在文士身边的军士替谢鲤回答了这个问题。“陛下他,也是知道的。”
“既然陛下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文士的话没有说完,“送死”二字被他硬生生吞进肚子里。说这种话,可是大逆不道的。
“这就是我召集各位来的缘故,陛下他岂能不知这里有危险?但是那些蛀虫一直在暗中腐蚀南晋朝政,陛下他早就不胜其烦,此举,是以身做饵,把那些大鱼一网打尽!”
“陛下果然智勇无双!”拍马屁的人永远不缺,即使是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甚至马屁的正主都不在。
谢鲤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径直说道,“诸位,一刻钟后,我们就开始行动。武官和我一同上山,去山顶等着陛下,文官则等陛下离开后,前去驻扎的营帐中,表明身份,等刺客出现后,务必要稳住队伍,不要慌乱,更不要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各位大人,都听清楚了吗?”像是生怕自己的意思太过含糊,谢鲤又重复了一遍。
众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既然都明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那就先原地休息,保存体力。”谢鲤虽也是一名文官,但是挥斥指点的样子和那些将军比起来,丝毫不差。
“哗—啦,哗—啦”风似乎更大了些,漫山树木跟着风,一同摆动,一时间,群魔乱舞。
而此时,皇帝的队伍,刚刚行到莫空山下。
随行仆役皆以跪拜来迎接皇帝的出现。年轻的皇帝掀开帘幕,看着脚下黑压压的拜倒一大片人,心中并无分毫豪迈之感,只觉得空气有些凝滞。
明明如此大的风,皇帝一时间却有些呼吸不通畅。
莫空山就在眼前,低矮的山包似乎抬手就能握在手中。他伸出手,用手掌挡住了直射双目的刺眼阳光,颇有几分神话中神仙“手握日月摘星辰”的风范。
“众爱卿平身!”
“牛公公。”
“在!”
“你来安排随行人员的驻扎,不要惹出大骚乱。”
“微臣接旨!”
“欧阳大人。”
“臣在!”
“你率领二十人,随朕上山。”
“潘大人,你负责警戒营地的安全,不得让宵小浑水摸鱼!”
“臣,遵旨!”
一切事务,被皇帝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仿佛早就在心里预演过数百次。
“禀告陛下,护卫人员已经就位,是否现在上山?”
“出发!”
“恭送皇上上山!”身边的太监和时宜的尖声通报道,一只未起身的众多仆役又一同齐声喊道,“恭送皇上上山!”
皇帝的鞋子碰上满是青苔的阶梯,很干净,似乎有人打扫过。
“要来了。”皇帝深吸一口气,踏上第二节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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