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拿出身为剑修的坚强魄力, 元飞羽果断地拒绝了言落月想要背他上山的提议。
“不,我不用背,真的不用背。”
“好吧。”
言落月有些担心地朝元飞羽看了一眼。
“小元师兄,如果不舒服的话, 一定要跟我说啊。”
她现在还有百分之九十的血条保障, 保护小元师兄上山或下山, 应该都没有问题。
元飞羽脚下,当即又是一个踉跄。
他虚弱地推辞道:“言师妹……不, 大言师妹,你太客气了。”
言落月:“……咳,师兄才是太客气了,你叫我小言就好。”
她抬头看向前方道路,只见剑阵密布,罡风四起。
细密的剑气宛如雨打芭蕉,连绵不断, 狂横的剑势又似秋高之际怒号的狂风, 可以轻易卷起闯阵之人的发肤和血肉。
与此同时, 元飞羽也同样凝神望向前路。
作为剑峰弟子,他对这条上下山的剑阵更为熟悉, 几乎每个月都要走上一两回。
见言落月目露估量之色,元飞羽便在身边替她介绍:
“言师妹已经走完这条山路的三分之一, 接下来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也同样剑阵棋布。”
说到这里, 元飞羽略略一顿,加重语气提醒道:
“但接下来的这段路, 越往上走, 剑罡的威力就越强。师妹若是感到不适, 立刻叫我,我虽然目前还比不过江汀白师兄,但也不至于连一个剑阵也闯不过。”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好,谢谢小元师兄。”
“不客气。”元飞羽沉着冷静地回答道,“这本是我的分内之责,大言师妹太见外了。”
言落月:“……”
言落月深深地看了元飞羽一眼:
这个刚见面时,性格还有点傲娇的剑修少年,跟她学坏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此时的元飞羽,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看着眼前剩下三分之二的山路,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情景。
那时,他陪着隔壁清莲峰的金丹期师兄,共走这条剑阵。
在剑阵的前三分之一,那位师兄也同样表现非凡。
虽然不如剑修以硬碰硬的卓绝,也不如大言师妹能扛就扛的果断。
但凭借着巧妙的步法、符咒、以及那些四两拨千斤的法诀,在前面的路程里,师兄稳扎稳打,只将衣服蹭破了一丝毛边儿。
但等他走过三分之一的剑阵后,情况又不一样了。
一来是因为,剑罡的强度和密度都有所增加。
二来是师兄此前一直聚精会神,越是走到后面,就越难免精力不济。
综合种种缘由,那位金丹期的师兄,尚未走到剑阵的一半,就已经折戟而归。
回忆到这里,元飞羽不由将目光转向斜前方的言师妹。
他记得,言师妹先前已经露出一丝疲色。
不知在接下来的剑阵里,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对于这个问题,言落月用自己的切身表现,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能坚持很久哦。
元飞羽对她的估计,有一项是不太准确的。
比如说,言落月能坚持多久,主要不取决于她的疲劳程度,而是取决于她的血条长度。
毕竟,对于这个剑阵,言落月真是闯得毫无技术含量。
她唯一的应对策略,就是把龟甲功运行到极致,然后顶着不断弹出的减血标记,义无反顾地往上闯。
之后的剑阵,伤害值确实比之前要高。
言落月很快就发现,自己生命值下降的速度,比刚踏入剑阵时快了许多。
现在,言落月的生命值,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龟速,均匀地下降着。
但即使如此……
言落月:诶,总血量还是超过百分之八十诶!
这么丰厚的生命值,她没问题,她继续冲了!
于是,一路上一直持续关注言落月状态,平均每隔半秒,都要朝她分一下心的元飞羽,眼睁睁地发现:
言师妹她不但没有步履维艰,而且还越走越快,越走越振奋,步子到最后都快要飞起来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言师妹挨的不是刀,是促兴奋的丹药呢。
元飞羽:“……”
等一下,言师妹,你的种族不是乌龟吗?
身为龟族,防御力高些,他能理解。
但你还跑得这么快,宛如被兔子灵魂附体一般,这是不是就太不公平了?!
这一天,元飞羽心中对龟族的认识,被言落月给单枪匹龟,全部推翻。
他用震惊的目光,注视着言落月跨过那条黄色标记线——这代表着剑阵已经被闯过半程。
“言师妹,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剩百分之七十五!”
“嗯?什么?”
言落月回过神来,抬手削去一道剑罡——笑死,她根本没削掉。就是凭借防御力强、生命值高,硬吃下了伤害——改口回答道:
“不必担心,小元师兄,我有信心走到山顶!”
凝视着言落月干劲十足的侧脸,元飞羽久久不能语。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考虑起一个问题——他们剑峰历来的传法交流,有过第一天、第一次,就被人一鼓作气、闯上山顶的先例吗?
——哦,好像有的。
——虽然那一次的名义不是传法交流。
但那个先例,叫作江汀白。
元飞羽:“……”
你们素缕堂门下的弟子,全都是怪物吧!
元飞羽现在,已经不担心大言师妹的安危了。
他开始担心起他们剑峰的面子!
待言落月顶着罡风,带着自己只剩百分之六十的血条,走完了全路程的三分之二后,她忽然听见了身旁元飞羽深深的吸气声。
那呼吸声是如此剧烈,存在感是如此浓厚,即使在狂风乱作的剑阵里,也无法令人忽视。
“……小元师兄。”言落月迟疑地叫了对方一声,“你怎么了?”
从这呼吸的幅度来看,怎么好像元飞羽有点缺氧啊!
或许是言落月的错觉吧,但此时此刻,站在剑阵里的小元师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丝苍白和凄凉。
元飞羽虚弱地笑了一下:“不愧是……江汀白的师妹。”
言落月:“?”
没对言落月诧异的表情做出反应,元飞羽挥了挥手。
剑修一举一动间,往往自带一种流星般的飒沓。元飞羽少年剑客,元气十足,就更是如此。
但他这一下挥手,竟然显得有些无力。
漏气的元飞羽瘪瘪地提醒道:“再往上三分之一的路程,剑罡还要比之前更强。”
“哦,好。”
言落月应了一声,抬脚向上走了一步,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小元师兄,你这次怎么不让我小心些,遇到不对要记得叫你了?”
元飞羽目光涣散地喃喃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感觉,你已经用不着我了。”
言落月:“……”
一旦刺激超过了临界值,即使给予更多的条件,也只会令人麻木。
在之后三分之一的路程里,这位并不擅长掩盖自己情绪的小元师兄,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平静。
甚至在某一刻,言落月清晰地看见,元飞羽唇角露出一丝憧憬的笑意。
言落月:“?”
言落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元师兄,你这是……?”
活见鬼,不会跟她一起闯个剑阵,就把小元师兄给闯疯了吧?
元飞羽四大皆空地一笑。
之前还活泼傲娇的小少年,此刻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一丝剑修版的、充满着杀性的禅意。
他磨牙吮血、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入地狱,也要拖满峰同道一起入地狱——大言师妹不必管我,你快快登顶,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遭这份罪!”
如此稀有的震惊、愕然、自我怀疑之情,怎么能只被他一个人独享?
这种逆天之举引发的心理波动,当然得让剑峰的大家伙儿一起品尝到啊!
言落月:“额,好的吧。”
话说你们剑峰的同修之情,真是深厚得令人羡慕呢……
终于,在生命值仅仅剩下百分之十五的时候,言落月跨出了最后一步。
她越过那道代表着终点的红线,站在剑峰之顶,一览众山风光。
言落月抹去自己额头滚落的珠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结束了。
就在这时,言落月听见身后的元飞羽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言落月应道:“小元师兄?”
言落月回头,只见元飞羽的双眼溢出一丝神采。他指着言落月的后背问道:
“言师妹,你背上那几块,是什么?”
“嗯?”
言落月回手一摸,隔着窝拉丝的衣料,在背后摸到几枚硬扁软胄似的存在。
元飞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示道:“言师妹,通过剑阵时,不能携带防御法器……”
“……咦,可我没有带啊。”
言落月自己也有点懵逼。
又摸索了两下以后,言落月恍然大悟。
她先是变成龟形,又重新变为人形。
背后的几枚硬块因为这番变化,自动抖落在地,又被言落月弯腰拾起。
言落月将那几枚硬甲在元飞羽眼前晃晃:“哦,我确实没带防御法器,师兄请看,这是我脱落的几片龟壳。”
元飞羽:“……”
元飞羽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等等,龟……还会脱壳吗?”
“多稀奇的问题啊,我们龟龟当然会脱壳,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言落月怜悯地看着小元师兄,给他打了个比方:“师兄,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掉牙呢。”
“……哦。”
元飞羽目光放空,喃喃应道。
……
“我先带你去拜见峰主。”元飞羽告知言落月接下来的安排。
不知为何,他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快乐。
仿佛是忘记带伞的行人,在见到倾盆暴雨平均光顾了每个人后升起的幸灾乐祸。
“剑峰上下应该都没想到,言师妹你这么快就能打通剑阵上来。”
——更准确地来说,言落月其实没有打通剑阵,她一直是被打的那个。
不过,谁在乎这个!
两人并行了一段路后,言落月随意找了个话题。
“我江师兄他……”
一听到江汀白的名字,元飞羽瞬间恢复了先前生机勃勃的模样。事实上,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元飞羽条件反射般答道:“我会比江汀白更强的!”
言落月忍笑忍得辛苦:“是,小元师兄确实厉害,我也没说小元师兄比江师兄弱……我只是想问,江师兄他,从前也来过剑峰吗?”
“……”
不知为何,元飞羽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盯着言落月看,仿佛她背后正站着江汀白的影子似的。
“……小元师兄,你为何这样看我?”
言落月甚至亲自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身后没有人。
她莫名地冲元飞羽摊了摊手:“难道江师兄从未上过剑峰吗?”
但江汀白可是个纯种的剑修啊。
剑峰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教育条件,就算江师兄不是剑峰门下,也不妨碍他过来蹭课嘛。
元飞羽开口,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幽怨。
“近百年前,江汀白曾经来过。”
言落月咀嚼着这个令人玩味的时间点:“近百年前……”
“对。”元飞羽幽幽道,“和言师妹你一样,江汀白第一次来剑峰,就打通了我们的剑阵……哦,对了,那时江师兄只有筑基初期修为。而且特别巧,被打通的剑阵,就是言师妹你刚刚闯过的、金丹期的那座……”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对元飞羽的哀怨心领神会。
轻咳一声,言落月寻了个方式转移话题。
她手指左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巨碑的碑背,同元飞羽请教道:“小元师兄,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为何,一提起这个话题,元飞羽的气场竟然更加低沉。
他一字一顿道:“那是,大道青天碑。”
“哦,我知道!”言落月骤然反应过来,“学堂上课的时候,有先生讲起过这座剑碑。”
大道青天碑,因碑身上以剑意铭刻“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之句而闻名。
碑上的剑意浑雄独特,据说是剑祖昔日临瓶颈处,深感困苦不得出,于是以剑锋描绘。
从它立在归元宗那一日起,至今已经供人瞻仰数万年,剑意也未淡去一丝。
因为碑上记录,是剑祖在瓶颈期刻下,所以碑文上的剑意不但杀意毕露,而且沉郁顿挫。
修为较低的修士站在碑文前数丈之外,就会被外放的剑气当场压得晕死。
剑峰弟子观想此碑时,往往以“一尺”为量词。从十丈之外起,每往前进步一尺,都可留下一个记录。
据说,剑峰之中最优秀的弟子,不但可以无视大道青天碑外放的威压,接近碑文,而且还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一道剑痕。
就像是元飞羽之前的自我介绍——他说,他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三尺深的剑痕。
光凭这一剑的威力,即使纵览整个剑峰,小元师兄也必定是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
言落月将上述语言组织了一下,比较文艺地夸奖了小元师兄。
本来她以为,以元飞羽的傲娇性格,一定嘴上说着“这不算什么”,眉目却会忍不住飞扬起来。
然而,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听到这番夸奖后,元飞羽只是非常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里没有一丝自豪之意:“比起江汀白,我还只是……”
嗯?莫非,江师兄也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过刻痕吗?
很有可能。
据小元师兄说,近百年前,江师兄从金丹剑阵一举登顶。那么他也可能顺便领悟了大道青天碑的内容,在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剑痕。
——对了,近百年前。
江师兄口中“无意毁坏了宗门重要物件”的节点,是不是也在近百年前?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预感。
很快,她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言落月面上若无其事,口吻没有一丝波澜地问道:“哦,就是江师兄被处罚了一百年的那件事?”
元飞羽磨了磨牙:“对,就是那件事。”
言落月十分惊讶:“江师兄居然毁坏了大道青天碑?!”
当年的江汀白,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吧。他能接近碑身,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居然还能将其毁坏……江汀白是怎么做到的?
元飞羽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竟然带着一丝不甘的哀怨:
“倒也不能说毁坏……但他还不如毁坏了!”
要知道,几乎所有剑修弟子,在第一眼看见大道青天碑之时,都会感觉到一丝“吾生而有涯,学而无涯”的厚重。
他们在那层困锁的剑意里,承受着层层压力。
就像是人们会用砥石磨砺剑身一样,剑修们也以前辈的剑意来磨砺自己。
能够走进大道青天碑,将自己的剑痕落于大道青天碑上,乃是剑峰所有弟子们的浪漫。
但江汀白第一次见到大道青天碑时的表现……就很出格。
少年江汀白看到剑碑的第一眼,激起的不是感悟,是一股自肺腑中冲天而起的不服之意。
类似的情况,剑峰也发生过几起。
毕竟,剑碑是剑祖当年无法突破瓶颈时写下,剑意中自带一股直至苍天的悲愤和慨息。
所以说,天资较高的弟子,从剑碑中解读到质问天命的傲气,也是正常情况。
……问题是,江汀白不服的不是苍天。
他不服气的,是写下这段话的剑祖。
据昔年当事人回忆,江汀白顶着浓厚的剑压,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十丈之外,一步步行进到了剑碑之前。
作为第一次上山的筑基修士,大道青天碑的威压,岂是他能轻易消受。
最后的三丈路,江汀白每走一步,就要原地停留一刻钟。长剑被当成拐棍,支撑着江汀白的半面身躯,江汀白眼角呲裂,到最后连七窍都流下血来。
然而,江汀白仍然走到了大道青天碑之前。
他悍然拔剑,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剑痕。
正是那一刻,仅仅筑基初期的少年江汀白,觉醒了自己的第一层剑意——修我辈。
这个故事听得言落月热血沸腾,不由握紧了拳头:“这……很令人激动啊。”
而且她从背面来看,大道青天碑显然没什么损坏之处,为何要让江师兄赔钱呢?
听到言落月的疑问,元飞羽呵呵一笑。
“——因为江汀白在碑上留下的,不是一道剑痕,而是一句话。”
言落月:“……”
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自她的心中升起。
言落月小声问道:“什么话?”
总不能是“江汀白到此一游”吧!
元飞羽深深地凝视着言落月:“你还记得,大道青天碑上的内容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对。”元飞羽把江汀白的留言倒背如流:“而江汀白那句话则是——‘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先关心自己的身边’。”
言落月:“……”
啊这,难怪江师兄要被宗门罚钱。
难怪江汀白自己都不忍回忆中二时期的往事。
不提文物上刻字这一说……单是这么一句话,把大道青天碑原有的意境都给冲淡了吧。
正好此时两人走到了剑碑侧面。言落月轻咳一声,想要转到正面去,瞻仰一下江师兄当年留下的壮举。
她刚刚抬起脚,就被元飞羽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等一下,你是外峰弟子,参观剑碑一次,要收取五枚灵石。”
言落月:“……”
言落月十分震惊:“大道青天碑是你们的景点吗,怎么还收钱的?”
“原本是不收钱的,因为原本也不对外开放参观。”
元飞羽解释道,“除了剑峰弟子外,其他峰头的弟子都未必能够承受青天碑的威压——但是自从江汀白在上面留下剑意后,剑祖原有的威压被他的剑意冲淡,就可以对外开放展览了。”
换而言之,也可以收门票钱了。
所以每月逢一三五日,其他峰的弟子都可以来排队参观剑碑。
此项创意,为剑峰增收不少。
言落月:“……”
言落月虚弱地问道:“那你们剑峰弟子的观悟怎么办?”
元飞羽冷静道:“实际上,峰主请素缕堂主人炼制了一件法器。平日里,那件法器会掩盖江汀白的剑意和字迹,每到开放日,法器会自动撤开。”
言落月:“……”
别说,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但是,既然如此……
言落月替自家大师兄抱不平道:“既然你们剑峰都能凭此创收了,罚没大师兄足足一百年的资财,有些不厚道吧。”
罚个十年八年,应该就差不多了啊。
元飞羽:“……”
元飞羽古怪地看着言落月,语气微妙地问道:
“你以为,把剑碑对外开放参观,还要收门票钱的主意,是谁出的?”
言落月想了想,随即也噎住了:“……我师尊?”
元飞羽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知道,素缕堂主人替剑峰炼制那件法器,条件是什么吗?”
“……什么?”
“百年之后,门票创收的三成收益,归江汀白所有。”
说到这里时,元飞羽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情难自禁、无法遮掩的羡慕之情!
言落月:“……”
言落月轻咳一声:“那之前百年里,收益的三成……”
应该够支付江汀白无意损坏剑碑的补偿了吧。
没错。言落月还是觉得,罚大师兄穷一百年,也实在太不人道了。
元飞羽沉痛闭眼:“前一百年里的三成收益,那是素缕堂主人炼制法器的报酬……”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何元飞羽在收取自己参观费时,声音竟会那样的欣悦。
——已经一百年了!
一百年来,剑峰终于找到机会,从你们萝卜峰的小兔崽子手里,赚一回门票钱了!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伸手,从元飞羽掌心的五枚灵石里拿回了一枚半。
她解释道:“这应该是我们萝卜峰的分红吧,我回去以后自己上交给师尊。”
元飞羽:“……”
尽管眼前的言师妹,和一秒钟前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还是觉得,言师妹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惹人牙痒的、独属于素缕堂门下的、独特欠揍气质。
……
接下来,言落月前往剑峰主阁,拜见峰主的过程,可谓是人仰马翻。
元飞羽不知道在剑阵中受了什么刺激,每当遇到熟人时,都要非常“不经意”地介绍一下言落月的身份。
“这位是器道的传法弟子,言师妹。”
“呵?你问我为何这么快就带着师妹上来了?我们可不是从迎客路走上来的。”
“言师妹是光明正大,顺着咱们的剑阵,一口气走上山的。”
“——你问是哪座剑阵?”
每当说到此处,元飞羽都会刻意暂停一下,好将对方的所有细微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然后,他会用一种十分淡定、如果你感到惊讶,就是你土包子、你没见识的语气,平静地跟来人说道:
“那座金丹剑阵,就是江汀白师兄一次过阵的那座。”
听到这个消息的同门:“!!!”
此后,剑修们多半会带着满脸的“我究竟还配不配当剑修”神情飘远。
而元飞羽,每逢这种时刻,他虽然神色不变。
但据言落月观察,小元师兄的眉梢眼角,往往会泄露出几丝扬眉吐气的爽来。
——很好,现在大家都扯平了。
言落月:“……”
如此一路进入主阁,言落月按规矩拜见了剑峰峰主。
剑峰这一任的峰主,是一个眉目凌厉的中年女子。她在主座上端坐如山,长老们则坐在两旁。
峰主随意向下看来一眼,就仿佛霜雪般的剑光逼近眼前。
比起那些轻易被小元师兄崩断心弦的剑峰弟子们,剑峰之主的仪态大方又稳重。
她不动声色地向言落月看来一眼,主动征询言落月的意见。
“出乎我和诸位长老的意料,你在剑峰的传法交流完成的很快。”剑峰峰主说道。
“那么,你是要现在就和飞羽进行擂台战,结束切磋后,进入下一峰的传法交流,还是等候阵道传法弟子的进度?”
阵道传法弟子,当然就是巫满霜了。
言落月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和满霜同进同退,我会等他完成这一轮的剑道交流。”
听到这个答案,剑峰峰主对言落月抬了抬手。
“既然如此,我让飞羽送你下山。”
顿了顿,峰主又补充道:“你若有兴趣,这些日子也可以走走其他剑阵。”
直到目送言落月和元飞羽的身影离开大堂,峰主才和其余长老交换了几个眼神。
实不相瞒,听到言落月的选择后,大家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真是出乎意料,姬轻鸿新收的弟子,居然很能周全大局,浑然不似她的那个混账师尊!
——毕竟,他们剑峰也是要面子的嘛。
如果其余几峰的交流都能正常开展,只有他们剑峰的交流在第一天就戛然而止,倒像是他们剑峰很不好客、专门放水似的。
但在言语上,诸位剑修都很默契地跨过这茬,专心致志地夸奖起了言落月。
“这孩子,前途无量。”
“倒是颇有几分她大师兄的品格。”
“嗯,据说她是由江汀白带大的……果然,还是跟姬轻鸿接触的时间还短吧。”
“真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啊。”
说完这句话后,大堂里忽然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钟,不知是谁低声提醒道:“夏师弟,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
……
下山之路,还是要走那座金丹期的剑阵。
用元飞羽的话说,身为一个剑修,除非四肢都断了,不然绝没有去走迎客路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元飞羽坚持不要言落月闯阵,而是自己在前面开路。
元飞羽一马当先,在前方打头。
一柄长剑左挑右突,剑气如虹,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全程不仅没让言落月动手,甚至没令言落月掉血,元飞羽生生替言落月开出一条下山的绿色通道来。
言落月隐隐感觉,小元师兄好像在努力挽回什么,比如说,他们剑峰之前差点失去的面子。
又比如说,当着江汀白师妹的面,一定要展现出不弱于江汀白的气质。
望着元飞羽全程笔直,堪比剑鞘的脊背,言落月不由在心底暗笑一声。
——嗯,小元师兄,他还真是一生好强……
巫满霜等在山脚下许久,终于等到了言落月和元飞羽的回归。
他一看见言落月的笑容,就意识到这趟闯阵,她必然获得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在尚且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巫满霜的唇角就已经先微微翘起。
他主动迈步,朝两人迎去,第一时间拉住了言落月的袖子,然后微微地摇了摇。
那并非撒娇,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问候。
——成功了?
言落月便轻快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
巫满霜转而看向元飞羽,很有礼貌地提问道:“小元师兄,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想闯阵,你看这样可以吗?”
他已经在山脚下逗留了足够长的时间。
所以这句“休息”,当然不是巫满霜需要,而是特意给元飞羽留下的台阶。
元飞羽一边感动于巫满霜的心思细腻,一边炸了毛一样,十分好强地支棱了起来。
“巫师弟太客气了,你大元师兄不需要休息——既然师弟有意,那我们现在就入阵吧!”
巫满霜:“……”有点反常。
巫满霜禁不住看向言落月,屈起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擦过自己额角。
——怎么回事,刚刚小元师兄受什么刺激了?
言落月摊开手,抛给巫满霜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件事很复杂,我很难跟你说清楚……可能全程都是刺激因素叭!
总而言之,巫满霜终于得以进入剑阵。
他双脚刚刚踏入剑阵第一步,就有剑罡气势汹汹,迎面而来。
就在剑风即将触及巫满霜皮肤的前一刻,巫满霜猛然抽身直退,一下子离开了剑阵的攻击范围。
元飞羽在他身边护法,看见巫满霜的这番表现,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
对嘛,这才是筑基期弟子闯剑阵时的正常反应……
等一下,不对,这不是正常反应!
一般的筑基初期弟子,至少能在剑阵里走上两三步。若是换成巫师弟这样的筑基中期,应该能走个七八步才对!
元飞羽不由问道:“巫师弟,你刚刚为何要退?”
巫满霜言简意赅:“会流血的。”
至今为止,巫满霜也只能做到控制皮肤上外溢的毒素。
假如他的血洒在剑阵里,这就不是传法弟子的剑峰交流事件。
这会成为一桩金丹期剑阵的神秘灭绝悬案。
元飞羽不知内情,听了巫满霜的回答,略有些不解其意。
身为一往无前,宁死不退的剑修,元飞羽发自内心地劝阻道:“巫师弟,你不要这样娇气。”
他刚刚想说:你看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她都……
忽然,元飞羽回忆起言落月之前在剑阵里的表现。
据说,修仙界里曾经流传过一句戏言,“到了关键时刻,法修当剑修用,剑修当畜生用”。
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评判的话,那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完全可以被称为“剑修里的剑修,畜生中的畜生”……
这一刻,元飞羽忽然觉得,龟族应该被摘出世上所有的对比标准。
巫满霜凝视着眼前的剑阵,回忆起自己之前刚刚入阵时的所见所闻。
过了一小会儿,巫满霜沉吟道:“劳烦师兄护法,我再试试吧。”
这一次,他甫入剑阵,就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
一丝微笑,从元飞羽的唇角泛起:不错,这才是我等归元宗弟子应有的精神风貌……
不是,等等!
这个念头甚至还没结束,就中途戛然而止。
元飞羽的笑容僵硬在唇角,他眼睁睁地看着……
元飞羽看见,巫满霜没用任何工具,他就那么徒手,直接把第一步范围内的剑阵给拆了下来!
元飞羽:“!!!”
随后,这位巫师弟……不,大巫师弟。
他一手拎着剑阵的残骸,一边乖巧地冲元飞羽转头,非常礼貌、非常客气地征询道:
“师兄,既然只要破阵就好,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吧?”
元飞羽:“……”
忽然,元飞羽忆起过去的某一天里,峰主曾经同他点评归元宗内诸多风流人物。
在说到姬轻鸿时,峰主说:“你姬师叔……我不想评论你姬师叔。总之,若有要事需要跟他们峰交涉,那你就去找江汀白吧。”
说完这句话后,峰主的手掌按住小腹,久久久久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这一刻,元飞羽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境界,一下子就跟最敬爱的峰主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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