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169
在地动山摇的风雨中, 叶拂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她咬牙握紧了云影枪的枪柄, 勉强维持住了意识, 时刻防备着螭龙。
裴清让伸手搂着她的腰, 眼底满是担忧之色。
叶拂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恐怖，殷红的血从她的七窍涌出, 顺着她的下巴淌下, 又滴落到衣领上, 被风雨冲洗后, 一团团晕染开来。
螭龙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对叶拂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本座，本座说到做到，可没有杀你的打算。”
于喧嚣的风雨中, 整座虚妄城都在土崩瓦解, 水从四面八方灌入, 掀起一层层的海浪，像是尖啸着的怪物, 不停收缩膨胀炸。
虚妄城的人们痛苦地挣扎, 如一片片脆弱的树叶，随波逐流，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叶拂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从丹田处升起来的灼热疼痛感, 对螭龙道：“螭龙前辈，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为什么不提前将情况说明？”
螭龙被叶拂逗笑了：“本座要是将情况说明了，你还会照做吗？流云老贼带出的小丫头是个什么德行, 本座会不知道？”
叶拂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裴清让站在她身后，搀扶着她，虚妄城毁灭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也就只有他们这些修士能够在这毁天灭地的大水中活下来，即使是出手救人，也根本救不下几个，更何况原本落入此地的修士，居住在这里的那些年，受尽了本地人的欺压，甚至被当成了奴隶，拉去修筑通天梯。
他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对虚妄城的人们伸出援手，有时候这个世界其实也挺公平的，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
在剧烈的震动下，脚下的地面从云影枪插入的地方开始碎裂，一道道裂纹如开花般向四面八方延展爬行，叶拂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后仰去，猛地跌入了裴清让怀中，巨大的冲击让她猛咳出了一口血。
“叶拂！”裴清让紧紧搂住了她，防止风雨将两人冲散。
云影枪脱手后便化为了一道灵光，飞回了她的衣袖中，这座孤独的虚妄城终于被大水完全淹没，天空之上露出了一个大洞，四周是水柱形成的漩涡，一缕阳光从天洞中倾泻而下，所有人都仰头向天穹之上望去。
洞外阳光明媚，是宁静祥和的湛蓝天空，而洞中却风雨交加，天地摇晃，如最真实的人间地狱。
螭龙不再理会其他人，他衣袖一拂，化为一道遁光，便朝着漏洞飞去，其余恢复了修为的修士们也无比激动地跟随着一同从漏洞中飞离出了这座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虚妄城。
裴清让俯身将叶拂抱了起来，他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我马上带你出去。”
叶拂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血从她的口鼻涌出，又很快被雨水冲洗干净，裴清让只觉得她的身体在这暴雨之下都在一点点的变冷。
“裴清让”叶拂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手紧紧攥住了裴清让胸前的衣襟，似是想说些什么。
虚妄城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整座城市都在快速地瓦解，再不快些离开，他们很快就会被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中。
裴清让低头看着叶拂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心像被人狠狠地攥紧了一般，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叶拂，我们救不了他们。”
叶拂便不再言语。
裴清让抬手放出飞剑，抱着叶拂迎着漫天的风雨向外飞去。
阳光越来越近，风雨的喧嚣也逐渐远去。
“裴清让”叶拂气若游丝，“联系顾沉玉，让他带、带着骨珠回七星门还、还有，不要和螭龙硬碰硬，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知道，”裴清让抱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没事的，剩下的都教给我。”
再垂眸望去时，叶拂已经在他怀中昏迷了。
下一刻，他抱着叶拂飞出了破洞，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那些早早飞离出虚妄城的修士们大部分已经离开了，倒是螭龙还悬在半空，神色冷淡地看着抱着叶拂从空洞之中飞出来的裴清让。
外面是一片祥和宁静，但裴清让还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他身处之地是一片黑色海洋的上空，脚下的破洞则是一处巨大的漩涡，四面八方的海水都疯狂地朝着漩涡中涌去，一副誓要将那处空洞填满的模样。
裴清让皱着眉，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这片海域有些眼熟，他思考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
无妄海！此处是位于眠川最东面的无妄海！原来这座虚妄城的真实位置在无妄海的海底。
怪不得此处的海域中一直没有海兽，而且修士也无法在海域上空御剑飞行，如今看来，虚妄城崩塌，这种奇怪的限制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螭龙很是闲散地飞到了裴清让的旁边，他脸上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却莫名让人胆寒。
“怎么样？”他道，“本座已经信守承诺将你们带出来了，现在也该你们履行承诺了。”
裴清让抿了一下嘴唇，道：“叶拂受伤了，我并不知道流云真君的位置，你还是等她醒来之后再问吧。”
裴清让非常清楚地知道，倘若叶拂现在真的将螭龙想知道的告诉他，螭龙必定会趁着她身受重伤，对他们痛下杀手的。
螭龙笑了起来：“等她醒了之后，万一跑了怎么办？本座又该上哪去找呢？”
裴清让皱眉看着螭龙。
螭龙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了叶拂，然后道：“本座要在她身上种下禁制，万一她跑了，本座也好用禁制来追踪她。”
裴清让心中一紧：“你可以在我身上种禁制。”
螭龙挑眉看了他一眼：“小子，你不怕死吗？”
裴清让道：“你应该看得出来，叶拂是在乎我的，你若实在不放心，完全可以将我当成人质。”
螭龙沉默了几秒，突然大笑：“好！那便依你所言吧！”
他伸手往裴清让的眉心一点，一道漆黑的光芒便没入了其中，裴清让只觉得大脑一阵钝痛，整个人也晃了晃，再回过神时，螭龙已经化为遁光向远处飞去了，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小子，那个小丫头醒了后就让她联系本座，限你一个月的时间，若本座还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你便去死吧！”
裴清让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稍稍地放松了一点儿，还好他没有对叶拂下手。
他正准备带着叶拂离开，便见从旁边又飞来了一道遁光，他一惊，扭头看去。
那是一名老者，裴清让对他有些印象，他在虚妄城时见过他。
老者见裴清让一脸的戒备，主动爆出了家门：“这位小友，老朽是御灵苑之人，被困于这虚妄城数十年，如今终于出来了，你怀里的可是叶小友？”
老者说着，看了叶拂一眼。
裴清让并未放松警惕，他和叶拂现在可是正道盟的通缉对象，只不过这老者暂时不知道罢了，他道：“前辈既然出了虚妄城，还是快些回宗门报平安吧。”
老者似是有些想邀请裴清让同行，裴清让看出他的意思后，委婉地拒绝道：“前辈有所不知，如今眠川的局势很混乱，妖兽打乱，各门派都派出了弟子到前线与妖兽对抗，我们现在急着赶回宗门向师长汇报消息，恐怕无法与前辈您同路了。”
“原来如此，”老者讪讪点头，他又微微抱拳道，“那便替老朽向叶小友道声谢吧，若非她出手相助，老朽和其他的道友恐怕这一生都要被困死在无妄城之中了。”
裴清让稍稍愣了一下，随后他竟颔首对老者道：“多谢。”
他的道谢反倒让老者有些莫名其妙了，裴清让解释道：“我们虽出了虚妄城，但虚妄城中的普通人却在这场灾难中死亡，叶拂醒来之后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自责，所以多谢，多谢前辈的话，叶拂知道之后，心里会好受很多的。”
老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拍了怕裴清让的肩膀道：“待到叶小友醒来后，你大可以告诉她，不必自责，虚妄城中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凡他们心中存有一丝善意，我们这些在其中生活了十几年的修士们，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救，老朽有时候在想，他们永生被关在虚妄城中，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罪孽。”
“多谢。”裴清让又颔首向老者点头。
老者笑了笑，便御起飞剑扬长而去了。
叶拂的意识慢慢恢复时，只觉得无比的难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卡车碾过一般，大脑也像是被人插入了无数根钢针，疼得几乎要炸裂了。
她觉得很冷，冷得整个人都不停地抖动着。
“叶拂？”裴清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迷蒙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充满了担忧和关切的眼眸。
“冷”她颤抖着吐出这个字时，才发现她似乎躺在一张床上，而裴清让正为她脱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裴清让，我好冷”她求助般地想向他伸出手来，可是她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来，微微抬起的手很快便又落了下去。
“马上就好了。”裴清让见她这个模样，似乎有些慌乱。
完全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一件件地被扔在了床边的地板上，很快便渗出了一小滩水渍，迷蒙间，叶拂感觉到一具温暖的身体钻入了被窝中，将她紧紧搂住了怀中，她似乎清醒了一瞬，下意识便朝着温暖的热源靠近，她这才想起来，裴清让好像是火灵根？带着温度的手一寸寸地抚过她冰冷的身体，这样毫无阻拦的相贴让叶拂生出了一种想要逃开的慌乱感，她抬眸有些茫然地看着裴清让，两人湿漉漉的头发很快便缠到了一起。叶拂有些想伸手推开他，手还未完全抬起，手腕便被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划过她的掌心，挤入了她的指缝之间，十指相扣的瞬间，不属于她的灵气便从掌心流淌入了经脉，这奇异的感觉让她在裴清让的怀中轻颤了一下。一直以来都是她给别人输灵气疗伤，这还是第一次别人给她输送灵气。
叶拂咬着嘴唇忍了一会儿，才出声对裴清让道：“我没有灵根，经脉存不住灵气的。”
裴清让轻轻“嗯”了一声：“这样可以让你暖和一些。”
这倒是，毕竟他是火灵根，他的灵气本身便至热至纯，在经脉中流淌之时，不自觉便带来了浓浓的暖意。
“你发烧了。”裴清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叶拂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慢慢落在了裴清让的肩膀上，他右肩处的枪伤并未痊愈，纱布沾上水后便被他取下扔到了一边，因为剧烈的动作，伤口有裂开了，有些血迹顺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淌下。
叶拂的目光在他的伤口处停留了片刻，突然仰头，嘴唇轻轻碰在了他微湿的右肩上，裴清让明显僵了一下。
“叶拂”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了，掌心的温度似乎变得更热了，几乎到了有些烫人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裴清让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光景，那时在玄天宫后山的幻阵中，少女也是这般紧贴在他怀中，那时的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与叶拂像眼下这样肌肤相贴、坦诚相待。
叶拂的胳膊慢慢搂住了裴清让的脖子，她扬起头来，主动吻住了他的唇，似是很热烈的吻，又像是单纯地靠着索取他的温度来取暖，纠缠片刻，裴清让突然发现叶拂的脸颊上湿湿的，她竟然哭了。
叶拂哽咽道：“我难受”
“我知道，”裴清让伸手将她濡湿的头发扒拉到了一边，“好好休息一下吧，睡醒了就都好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螭龙已经暂时离开了，我也通知过顾沉玉了，他现在正在七星门，和季前辈待在一起，不会有危险，还有就是被你救出虚妄城的道友们都让我替他们感谢你，只可惜你当时昏迷了，并未听到这些，我也要感谢你，若非是你，我也会被永远困在虚妄城之中，叶拂，你做得很好，你是很多人的英雄”
裴清让一声声地安慰着她，她却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是什么英雄。”
裴清让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叶拂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睫毛上的水珠滚落而下，她将头埋入了裴清让怀中一下下啜泣着，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玄天幻阵中，只有眼前这个人会一遍遍地安慰她，安抚着她的情绪。
叶拂发现她果真是喜欢裴清让的，那些年来的逃避，其实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不想再看着裴清让因为自己被他的师父那样对待了。
假装不喜欢，假装讨厌他，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是再回到相同的场景之下，她还是会对他心动。
“裴清让，谢谢你，真的谢谢”
叶拂的声音越来越低，裴清让低头望去时，少女已经靠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睡过去了。
叶拂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她都有点儿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了。她感觉好像浸在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中，身体自发而出的那种寒冷和炙热交织在一起，让她的思维越发迟钝了。
发生什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叶拂反应了半天才突然惊醒。
“叶拂？”裴清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拂仰头望去，便对上了一双水润澄澈的眼眸。
“还冷吗？”裴清让低声问她。
他贴了过来，额头压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后他才缓缓松口气：“终于退烧了。”
叶拂沉默了几秒，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变态的事实。她没穿衣服，裴清让也没穿衣服，而且他们还躺在一个被窝里，最变态的是，裴清让的手竟然极为大胆地放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触碰着她。
叶拂一把按住了裴清让的手，挑眉看他，这样近距离对视，叶拂发现裴清让的眼睛很亮，里面倒映着她的脸。
“裴清让，你不会是在占我便宜吧？”
裴清让愣了一下：“我在帮你取暖。”
“我要穿衣服。”叶拂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却又被裴清让搂着腰抱了回去。
他的脸颊轻蹭着她，小声哀求道：“再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你好不容易醒了，又马上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拂竟然从裴清让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那我们可不可以穿上衣服再躺”叶拂觉得自己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裴清让翻身覆在了叶拂身上，他伸手抓起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现在天还未亮，我们可以明早再做正事。”、
明早再做正事，那今晚干什么？？？叶拂一下子惊了，对上裴清让越来越烫的目光，她莫名局促起来。
这个发展会不会太快了
她伸手推裴清让：“你等等，我、我不想在这儿”
她可不想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跟裴清让发生点儿什么，这种神圣的时刻怎么不得找个豪华套房，喝点儿红酒助助兴什么的
在这里总觉得可能会不太尽兴。
说起这个来，这是哪里呀？
叶拂支棱起了脑袋，然后扭头看向裴清让，颇为紧张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处是东海城中的客栈。”
叶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我们怎么跑到东海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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