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思君君不知
流荒醒来的时候,身上疼得好像要炸裂一样,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却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生疼。醒虽是醒了,全身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她不是被炸成一把齑粉了吗?怎么会还好好的!
原来......原来,重生与再造竟还指这个么?
枭衍......枭衍,想起枭衍,她的心疼得就像被人攥住一样,那个经常嬉皮笑脸的家伙真的会有一天离自己而去,她是再也听不到他再唤她一声殿下了,枭衍啊......枭衍......
............
后来,流荒是被药味儿给呛醒的,她被那味道呛得跟停不下来似的一声声地咳嗽起来。
一个青年从门外快步走了过来,忙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轻轻地给她拍了拍后背,谁知流荒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药味儿后咳嗽得更厉害了。
那青年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流荒边咳边说:“你......你离我远点。”
青年疑惑地啊了一声,就快速朝后退了几步,犹犹豫豫地问了句:“那个......姑娘,这个距离行吗?你好些了吗?”
想不到他的声音竟出奇地好听,温和又清脆,但流荒咳得已顾不上听他的声音了,她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那青年却以为她是嫌自己退得不够,又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流荒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这才发现,青年身穿一身青色的衣裳,一头青丝被一只木簪松散地绾着,长得倒还挺像那一回事的,绝对是放在人堆里也很扎眼的那种。
但她荒鬼一族,各个长得都是赛神仙一般的好看,因此看这青年的脸,倒也不觉得吃惊,只是他那一身清浚温和的气质是流荒从没见过的。
“我没事......”流荒朝他说,“你是个郎中吧?”
“啊?我......我不是”,青年慌忙地冲她摆手,“这里比较偏僻,平时若是生个病找郎中很难的,我便学着从这荒野之地找些药材,索性闲来无事,便时常出去采药晾干拿出去卖,所以这屋里也积攒了不少,哦,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是去采药了。”
流荒嗯了一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青年以为她是要找东西,忙跑过去从靠墙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柄黑色的长剑递了过去,问道:“姑娘,你是在找这个吗?我见它在你身边放着,便想着这可能是你的东西,就顺手带来了。”
流荒吃了一惊,青年手上的那柄黑剑是她的惊弭,惊弭至阴至寒,凡人别说是碰一下了,就是隔着千米远,剑身上的阴寒之气也能伤到他,可那青年分明是个普通凡人无异。
青年被流荒的表情给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流荒反应过来,说道:“没事,惊弭从不让外人碰,如今你竟安然无恙,倒也是与它有缘。”
那黑剑是由至阴至寒的幽冥玄铁锻造而成,又以流荒的精血为引化成剑意,加注自身三成法力形成剑神,威力无比,所向披靡,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但却是件不容小觑的宝剑。
那青年笑,露出了满口白牙:“原来这宝剑是叫惊弭,惊弭惊弭,这剑果真配得上这个名字,那日若不是它指引我过去,我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姑娘,真是把宝剑啊!”
流荒又吃了一惊:“惊弭指引的你?”
“嗯”,青年说,“昨日我去采药正准备回去,周边的荒草丛里忽然发出了一道很亮的寒光,耳边还听到了‘嗡嗡’的声音,我一时好奇,就过去看了看,然后就发现了姑娘你还有这惊弭剑。”
想不到这青年竟能得惊弭的信任,不仅发了剑光,竟还响了剑鸣......都说宝剑辨人护主,果然是真的。
“对了姑娘,你这脉象好像很奇怪啊,跳动的频率好像要比正常人慢很多啊,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你的脉象,但你的身体恢复能力却要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快。”
流荒自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随口编了两句便将此事搪塞了过去。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人间自然是不能久留的,想起枭衍和辛吾,心就疼得使她说不出话来。
自身体重塑之后,她与夜鬼们之间的血脉感应就暂时消失了,覃沐他们现在肯定都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子媆那个丫头,不知道会把自己哭成什么样......
“公子,方便告知我名姓吗?”
“我叫青衣,打小就是一个孤儿,并没有姓氏。”
“公子大恩,流荒改日定然相报,这两日叨扰公子良多,还请见谅”,流荒跳下床抓起惊弭对他拱手道,“我的身体既已无大碍,就不便打扰公子了,这就告辞了。”
“可你这两日还没有吃过东西,我这里有刚熬好的粥,虽是些糙米,却也能填饱肚子,你要不还是吃点再走吧。”
“谢过公子好意,流荒心领了。”她说完便抬腿向外走去,又被青衣给叫住:“姑娘这么形色匆匆,是要去找枭衍吗?”
流荒身体一震,她竟是心疼到连旁人提起他的名字都不行了吗?眼睛瞬间濡湿到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她抬起手将眼中的泪水拭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给青衣一道玄色的背影......
多年后垂垂老矣的青衣仍然还记得年少时期与流荒的这次际遇。
他一生画作无数,但画中主角却只有流荒一个,从他第一次见她再到她的离开,此中,当属画她那次离去的背影为多。
他心中,那姑娘无双的美貌,宛若神人,但神情却是极为凄苦清冷,那姑娘一身玄衣,手持一柄黑剑,微风吹过她衣袂的时候,当真是美极了!
谁也不知道,流荒留给他最为深刻的印象却不是那道背影,而是她昏迷在他的床榻上流着眼泪一遍遍叫着枭衍的时候......那时,他不忍看着她伤心如斯,便彻夜未眠替她擦泪至天亮。
有的时候,将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放在心里面并不是完全看与那人相处的时间的,有可能惊鸿一瞥,比如辛吾;也有可能只相处短短两日,比如青衣。他们无论人鬼,却都是这世间少有的痴情郎。
流荒对青衣说,改日她定来报恩,却不想,青衣这一等竟是一辈子。
她最后一次见青衣是在他临终前,这几十年的时间对流荒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凡人,却是一个轮回。
青衣不再年少,与其他老翁并无甚区别,他满身病痛,孤单地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等死,浑浊的老眼盯着天窗,心想道:“流荒姑娘,我与你此生无缘,怕是再见不到姑娘一面了。”
他无奈地闭上双眼,却又不甘地再次睁开,他多想再见一次他放在心上一辈子的姑娘啊!
幸运的是,上苍有的时候是会把眼睛睁开的,在他无数次睁眼又闭眼之后,流荒坐在了他的床榻前。
她细细看着他脸上身上手上的每一道深刻又清晰的皱纹,人说,那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流荒尝过死别,却是第一次知晓生命一天天消逝是什么滋味。
青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欲挣扎着坐起来,却被流荒抬手轻轻止住。
他说:“姑娘果真是神人,而我却已经老了。”
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说:“此生虽是虚度,却也留下了即使死去也妄想能带着的东西,烦请姑娘将床下的画卷帮我拿上来放在我身边。”
流荒按照他的意思将那些画作拿了出来,一幅幅的画,画的全是她......
他说:“未经姑娘允许,擅自将姑娘画下,希望姑娘海涵,不要见怪,我一生清贫,身无长物,唯有此画,是我仅有的财富,烦请姑娘将画放于我身旁,我好安心离开这世间,待我走后,尸身就放置在这里吧,不敢再劳烦姑娘为我费心。我能在临死之际见一见姑娘,便已了了多年夙愿了。”
最后,他有些期冀地问道:“姑娘,你......你可愿意叫我一声青衣?”
“青衣。”
他听后便安然地咽了气,若是仔细看看,便能发现他苍老的嘴角上挂着清浅又满足的微笑。
两名鬼差唯唯诺诺地跪倒在流荒身前,毕恭毕敬道:“参见夜王殿下。”
“起来便是”,流荒说,“青衣是我命中的贵人,一路上劳烦二位多加照顾,不得有怠慢之处。”
那两位鬼差弓着腰连连称是。
流荒看向一脸震惊的青衣,对他说道:“你且安心跟他们去吧,身后之事我自会为你料理,算是还你当年的恩情”,见青衣还欲说些什么,她抬手将他止住,“不必再多言。人生短促不易,如梦似幻,见过孟婆后,便将此世一切忘了吧,安生去投胎轮回,才是你需要做的。”
说罢,那鬼差便带着青衣往地府去了。
流荒砍了最好的木头为他打造了棺材,将那画作也一并放入其中,她亲手刻碑:“青衣,卒于天乾十八年六月,守陵人:毓流荒。”
她报他当年的搭救之恩,也还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愿为其守陵百年。
青衣陵墓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数年过去,仍旧崭新如故。世人称奇,认为有神明相护,纷纷来此居住,为此地取名:青衣冢。
青衣冢,情意重,倒真是顶好的名字。
辛吾与流荒寻遍了整个大荒,都没能找到救回枭衍的法子。
荒鬼一族,没有灵魂,若是死了,便会灰飞烟灭,归身大荒,而枭衍却被辛吾与流荒用法术护住了形体,养在了大地之心。
辛吾还是喜欢酿桃花酿,酿完之后,便拿去大地之心给枭衍,明知他再也不会喝,却还是想着,哪怕就放在他身边呢,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一日,辛吾拎着桃花酿和野山鸡来找流荒,他动作娴熟地将山鸡上架烧烤,流荒看着他,神色凄婉又哀伤。
他俩各抱一坛酒,不说话,只默默对饮,看着橙红色的火舌一下下舔舐着烤得金黄的山鸡,都禁不住淌下泪来。
以往这个时候,枭衍总是会等不及地伸手去抓,又总是会被辛吾和流荒将他那不安分的爪子打掉。
此情此景,想想就像是在昨日才发生过,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了。
“你哭得可真丑。”辛吾笑话她。
流荒笑:“说得就好像你哭得很好看一样。”
他俩看着对方泪流满面的样子,又哈哈大笑起来。
辛吾笑着笑着就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酒,灌着灌着酒又大声哭起来,边哭边往嘴里塞鸡肉,塞了满满一嘴,将他大哭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如困兽般挣扎的呜咽,他一遍遍喊:枭衍......枭衍......
情是何物,竟令人难受如斯?多重的情,才会将一个人放在心尖儿上一辈子忘不掉?
谁知道。
“流荒,我想离开这里。”
“要去哪里?”
“去上面。”
“天上?”
“嗯。”
“好,我帮你。”
............
转眼就过了七千年,这七千年,流荒不好过,辛吾更不好过。
鬼境,现在只剩下夜鬼一族了,昼鬼都随着辛吾上天当了神仙,这里再不复往日热闹非凡了。自打七千年前辛吾走,他就再也没回来过,别人不懂,流荒懂,太情深,深到触景便会伤心。
流荒提酒去看他,辛吾独自坐在八角凉亭里吹埙,不听埙声,单看那一道背影就让她心疼不已。
她曾经对辛吾说,枭衍摊上你倒也幸运。
可幸运这种东西,一个人若是拥有了,另一个人或多或少的都会少一些吧,
当年,枭衍问他会不会有一天离开自己,辛吾说,就算你离开我我也绝不离开你,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你看,好多话都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辛吾是个好天帝,天宫各处都被他打理得井然有序,人间也难见纷争,似乎所有人都活得很幸福,可他却是很久都不记得幸福是什么模样了。
埙的音色本就幽深、悲戚、哀婉、绵绵不绝,辛吾吹起来更是将这种伤感发挥到了极致。
他好像与那乐声融为了一体,合成了十分忧伤的意境,叫人不敢去打破,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扰了那伤心人的梦。流荒驻足听了许久,直到辛吾停下来她都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若是伤心伤得久了,是不是就会变得麻木了?
辛吾看见流荒,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流荒提了提手中的酒,“诺,给你拿的,地下埋了七千年的桃花酿,肯定很香。”
辛吾扯过一抹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送来的东西都是我曾经给你的。”
“我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倒也是,每次串门都拿酒,可见我是酒酿得太多了。”
辛吾没说,他已经七千年没有酿过酒烤过鸡了,倒不是天宫没有,而是再也伤不起了。这些年,他过着与在大荒截然相反的生活,往日不可再念,再念连力气竟都没有了。
辛吾说:“我放下了枭衍,却唯独放不过自己。”
流荒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的伤痛悲喜,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活着的人若是看不开,便也只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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