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仙人画


不知怎的,平阳公主的脸渐渐看不清了,秋吟竟产生奇怪的错觉,看到了她师尊,满溢的愤怒移出些许给了委屈,她几乎下意识地贴近,埋进冰凉的颈窝,意识不清地喃喃道:“师尊……”

        南恨玉脑子不比秋吟清醒多少,血腥又炽热的呼吸拍打着肌肤,从骨头的缝隙钻进,牵动她的心。

        她的神魂几乎被拉扯走,尽力喊道:“秋吟,你醒醒!”

        “师尊……”秋吟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头埋得更低,靠近唯一让她安心的存在,不肯挪窝。

        两人紧紧依偎,在思绪齐齐断开前,闻到了桃花的花香。

        ……

        秋吟出门时,整个人是懵的,薄阳镀上一层虚幻的光,看一切都像隔层纱,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低头一看,只觉得衣服红得刺眼。

        红墙宫柳,娇俏的笑声由远及近,小女孩抱着风筝跑来,秋吟没避开,身体却如风般被小女孩穿过,她怔愣地回头,是“灼兰轩”。

        秋吟不明所以跟着进门,破旧的废宫像被仙人着色般,晕开四季和人气,娇小的公主依偎在美艳的妃子怀里,将桃花磨尽,在风筝纸上作画,小公主胡画一通,指着黄黑一团说是父皇,美人笑着看她折腾,等她玩累了,抓起小手用丝绸轻轻擦拭。

        平阳公主和她已故的生母。秋吟冷视着母女情深,心道魔修还会幻术,她的确技不如魔,竟然接二连三被捉弄。

        运剑不成,才记起刚被本命剑背刺。

        秋吟一口血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她生着气,活阎王似的找地坐下,大概幻术受她影响,生不出什么岁月静好了,白绫铺天盖地一落,往日花香与笑语的灼兰轩被盖了白布入了棺,还未懂生离死别是何义的小公主呆呆站在宫前,装着她母亲的大木盒子擦身而过。

        秋吟阴沉地看着灼兰轩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而公主从小包子长成了翩跹少女,得了“平阳”的封号,仗着宠爱,肆无忌惮在吃人的皇宫中绽放。

        然后是突然被赐婚,大闹朝堂,和父皇大吵,不见兄长,向太后哭诉,最后被魔设计当众昏迷,被已是魔的丈夫一剑刺进心脏——

        秋吟咬牙:“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景如烟散,又是偏殿,桃花洋洋洒洒而下,早被抬走的灼兰轩主人站在树下,褪去温柔的母性,美艳成了阴森,像话本午夜提灯的女鬼,等着噬人魂魄。

        “果然不是什么阳间玩意。”秋吟正一腔怒火无处放,一把掰断树枝,三两下大致削成木剑的模样,“正好检验一下学习成果,虽然比不过我师尊,但也别太弱。”

        然后口出狂言的秋吟再次被幻术耍来耍去,每次差一点能碰上桃树,景的位置立刻调换,她当即怒道:“你要杀就杀,能不能别整这些玄的,不是说魔道杀伐果断吗,耍我很开心?”

        背景似的女人开口了,幽幽而飘然:“你觉得我是魔?”

        秋吟:“……你自己听听自己的动静。”

        女人沉默片刻,又开口,飘然中多了丝出尘的仙人味:“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

        “我管你是谁,放轻声就当自己升仙了?又不是升天……”秋吟一顿,想起棺材擦身小公主的画面,改口,“现在鬼都这么拽的吗?”

        女人假装没听见:“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哪个?”

        “你一直看的那个。”

        “哦,你说平阳公主。”秋吟没感到杀意,尽量让自己放松,假装闲聊,“挺好的,该吃吃,该喝喝,高兴时上房揭瓦有人陪,不高兴了指着朝官鼻子骂也没人敢管,不挺自在吗?”

        女人说:“她母亲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

        “世上没娘的孩子多了,不用走远,您‘微服私访’一下京城的犄角旮旯,有的是孩子被骂‘没娘的野种’。”秋吟笑,“不过平阳公主应该不至于太难过,您这不会化魂吗,午夜梦回没给女儿拖个梦?”

        女人长得美艳,艳到几乎刻薄,却意外的好脾气,自动忽略秋吟所有带刺的话:“所有的幸福都有代价,对于皇权来说,宠爱本身就藏着危险,就像精雕细刻的瓷器,越美的越珍贵,越珍贵的才越好卖。”

        秋吟有些厌烦:“我说,你真是平阳的生母吗,我头一次听见给亲生女儿明码标价的。我大概明白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觉得平阳嫁给不喜欢的人,成了权力的牺牲品吗?”

        她一个姿势久坐不太舒服,换了一个面,像在自己洞府懒靠着:“韩顺在准驸马之前还是准状元郎呢,皇帝怕丞相借他搞小团体,嫁他个皇家美娇娘,让他乖乖当小白脸,听着也挺惨……不过他暗恋平阳,有自愿的成分,这么说来,还是平阳惨。”

        女人以为秋吟终于上道,轻点头:“她……”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秋吟打断她,“平阳嫁给不喜欢的人,惨;韩顺仕途断了,惨;女儿没长大你就早死,惨;那慈宁宫的总管公公起早贪黑伺候挑剔的老太太也挺惨,我天天防魔道还要防同门,被本命剑差点捅死,我不惨吗?你丈夫是真龙天子,坐拥天下的人,还被你女儿气的在朝堂上昏过去,头发一把把掉,这活着的哪个不惨?”

        不知何时编制的灵网四面八方围困邪乎的桃花树,秋吟叼着丑陋的木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我这人就这样,自私的很,只管自己。你惨你的,我惨我的,大家各走各的破路,遇到了,我还能贱一句‘同命相连’,但你把刀架我脖子上,还要跟我聊家常,就别怪我不通人情。”

        离了悲风,木剑竟也生出剑意,比原来的剑意更加血性,女人微微诧异,没想到秋吟能做到这种地步,在秋吟出剑前,叹了口气:“你看不出我是仙是魔就动手,误伤了怎么办。”

        秋吟烦了,有点崩溃:“我动手是因为你欠打,和你是仙是魔有什么关系,讨人厌还要分个正反两派,你们累不累啊,我还仙门出身呢,同门天天暗传我是魔头转世。”

        女人的云鬓锦衣褪去,美人成了白发老妇人的样子,倒合了她有些絮叨的温柔,从女鬼突然变成和蔼的长辈:“你这孩子,有灵性的很,就是说话不怎么好听,也不敬畏神魔。”

        秋吟不信她的邪:“你人物素材还挺多,想治我,你干脆扮我师尊多好。”

        扮我师尊,打不死你。

        老妇人笑呵呵地问:“剑仙的得意门生?”

        秋吟听到自家师尊一惊,不管不顾的念头压了压:“得不得意不知道,反正陪我师尊一个月,她被我气的都有气色了……不是你谁啊?”

        “哈哈哈。”老妇人被逗笑,“你师尊的药还是我熬的,这下知道了吗?”

        秋吟上下打量,这种如春生的生命气息,她曾经在阿溪的身上感受过一点,如果说阿溪是刚冒头的小树苗,那眼前的老妇人就是乘过无数生灵的参天巨树,能容纳一切风雨。

        襄国原来的老太后,后来飞升妙春峰的百茂仙人。

        她在秘境之画里?

        秋吟握紧木剑,提出质疑:“现在的大能前辈,还喜欢扮魔吓唬小辈?”

        百茂仙人一乐:“好歹是秘宝,总要有些考验。所谓仙人画,能画过去,能画众生,百态眨眼过,以作警示,仙人方顿悟跨境,你如何看?”

        她虽说是考验,但未说满不满意,秋吟就没奔着让人满意说。

        “我看什么……这画不是送给平阳公主的嫁妆吗?”虽然前辈的出场过于离奇,但到底是前辈,秋吟憋屈地把怒火转回魔修,“您考错人了,麻烦放我出去,外面还有个泥鳅变的魔修,今天我俩必须死一个。”

        百茂仙人用最温柔的话说:“你不是她对手,这是机缘。”

        “你我有缘叫机缘,强扭的叫孽缘。我这人不仅自私,还最烦管教,和这幅好为人师的画不合适。”

        百茂仙人轻描淡写地问,“那你师尊呢?”

        秋吟一噎,当即反驳:“我师尊那是亲的,能一样吗?”

        一提南恨玉,刚才邪性又无赖的小崽子瞬间炸毛,终于有点少女该有的孩子气,百茂仙人不禁笑了:“不要便不要吧,我不至于强求个小辈,外面那个魔,你准备怎么办?”

        秋吟见百茂仙人笑得很有深意,绷紧愤怒的情绪被“师尊”一拐,再起不能,她有些别扭,试探着问:“向前辈请教?”

        “我一炼丹的,不懂你们剑道的打打杀杀。不过修士领进门,当老师的都说要你们自己悟道,”百茂仙人问,“你师尊也是这么说的吧?”

        “是。”

        “嗯,平常悟,能悟就悟,但现在是特殊时刻,无法顿悟,就要懂变通。”百茂仙人说,“秋吟,太清宗这辈,有你一个,我深居妙春峰,可都听过你的大名,以你的天姿……模仿你师尊一剑,有信心吗?”

        秋吟一愣:“啊?”

        神魂彻底被拽回悬月峰,南恨玉甚至分不清血腥味是自己嘴里的,还是秋吟身上的,她顾不得其他,御剑不尘,时隔百年,出了悬月峰的山门。


  (https://www.xlwxww.cc/1468/1468724/8088241.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xlwx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lwx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