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文安言之过甚耶
朱全忠道:“阉贼杨复恭从中作梗,说是怕打下蔡州后引得沙陀小儿不满。”
“李克用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窥伺河南!”
李振不屑一笑,冷声道:“相公早晚要和李克用交手,等赵德諲引军来宣武投效,相公大可不看朝廷脸色,拿下蔡州生米煮成熟饭,朝廷照样会下诏册封承认相公。”
朱全忠道:“赵德諲发罪章往长安,长安方面迟迟没有回音,赵德諲惶恐之下,又连发五道表文,朝廷还是没有回复,本公让赵德諲立刻率军来宣武,这家伙也一直没有动静。”
李振思索少许道:“朝廷不赦免赵德諲的罪过,他就还是蔡州贼将,相公再让他率兵北上归附宣武,就是与反贼勾结,若江淮各镇节帅上表攻讦相公,相公如何?”
朱全忠怒道:“本公何尝不知?江淮诸镇忌惮本公日久,见赵德諲要归附本公,定然两股战战,倘若杨复恭趁机挑拨,必群起围攻之,今蔡州未平,本公又不可南下相助,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落地,一人站出来,向朱全忠做了详细建议。
此人生得相貌堂堂,双眼神色深邃非常,一开口就引得堂内众人纷纷侧目。
原来这人叫敬翔,字子振,侍中敬晖之后,文武全才,朱全忠对其言听计从无所不应,是辅佐朱全忠建立篡唐建梁大业的重要谋士,与李振一道被称为朱全忠的左膀右臂。
听完敬翔一番话,朱全忠怒气全消,开怀大笑称赞道:“本公有子振、兴绪,如汉祖有萧何、张良,太宗有魏征、无忌,何愁大事不成!”
子振是敬翔的字,兴绪是李振的字,李振是谁?大司空李抱真的后人,白马驿血案就是他鼓动朱全忠所为,是李晔钦定的甲级战犯,李晔已经把他写到了必杀名单上。
宣武这边在谋划,长安的李晔也没干坐着。
针对杨复恭的行动也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郑氏丧期结束后,迫不及待的李忠国便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何宁迎为正妻。
新婚之夜,两口子折腾到半夜,李忠国终是得偿所望,何宁被李忠国粗暴的动作弄疼了,侧头转向朝墙那面,默默流起了眼泪,李忠国不解道:“夫人这是作甚,为夫可曾怠慢于你?”
何宁道:“你弄疼我了,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恨不得全塞进来,我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吗?”
李忠国抱住她,讨好一笑,柔声道:“为夫知错了,知错了,以后一定轻些。”
何宁却是不理他,问道:“你跟你爹怎么了,为何你成婚接亲他都不曾露面,是瞧不上我这个儿媳妇,还是看你不顺心?”
李忠国大怒,喝止道:“休要再提那老贼,吾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何宁心中暗笑,疑道:“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李忠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豫少许后将原委娓娓道来。
杨复恭大封诸位义子,要么是封方镇大帅,要不就是授一州刺史,再次也是一镇监军,唯独什么都不给李忠国,要不是李晔提拔他为六军统领,他李忠国还是个小小的天威军使。
遭到如此不平等的对待,李忠国登时就谋出了背叛之心,乃与江陵等三个心腹歃血为盟,约定从此不再看杨复恭脸色,一心效忠皇帝。
杨复恭察觉到李忠国的变化,心中愈发不快,对心腹幕僚张浩说道:“逆子不顾本公之意,铁了心迎娶淑妃侄女,还随国姓叫了甚么李忠国,他这么做,置本公何地?”
张浩道:“后汉董卓废帝乱国,朝臣谋诛之,王允使貂蝉与吕布,董卓强夺,吕布仇恨祸心遂起,表面礼待董卓,暗却与王允眉来眼去,最终董卓被骗杀于长乐宫前。”
杨复恭道:“本公非董贼,吕布为并州第一威将,逆子李忠国不如之,即使淑妃嫁侄女与他是效仿王允诛董卓故事,本公也无惧耶!”
“太傅总柄军国,不可有丝毫意外,古老圣人有言,红颜,祸水也!”张浩见杨复恭一脸自信,拱手劝说道:“夏桀因妹喜而失鹿于商,商纣因妖孽妲己自焚朝歌,周幽王为博美女褒姒一笑,烽火戏耍王畿诸侯,终为蛮夷弑杀,宗周遂亡。”
杨复恭道:“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当不得真!”
张浩又如数家珍道:“秦汉以来不远,汉昭帝故剑情深,汉成帝崩於赵飞燕、赵合德二女裙下,曹魏明帝睿沉溺美人早崩,招致司马氏作高平陵惨祸,北朝高齐亡于郑妃之手,南朝刘宋覆于后宫。”
“本朝先有则天篡唐改制自号大圣皇帝,又有韦氏欲废中宗故事,再有杨玉环为祸长秋。范阳三镇十数万雄兵发长安,旗号就是诛杀杨国忠,杨玉环亦被陈玄礼绞杀于马嵬驿。”
“桩桩件件,不忍直视,不足以证明红颜祸水也?”
杨复恭脸色渐沉,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京中盛传淑妃侄女宁文史俱通,善为上官婉儿,恶为太平公主,旦夕能生大祸,杨守立粗鄙无谋,一介匹夫,必为何宁提线木偶!”
张浩史论结合,做出了杨守立会被何宁玩弄戏耍控制的论断。
杨复恭却疑道:“那女子才十六七岁,焉能有如此工于心计,文安言之过甚耶!”
张浩,字文安,杨复恭很是倚重他,平素都是以字相称。
张浩认为太傅大意,杨复恭也认为张浩夸张了情况,主属两人终是不欢而散。
杨复恭虽然没把幕僚的良言听进去,但联系杨守立最近的举动,心里也打起了问号,这个杨守立,不,这个李忠国,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忠国没让李晔失望,对杨复恭愈发不恭。
往日天天跑到府上请安,杨复恭若有命令,屁颠屁颠就带人听命来了,可自从与何宁结婚后就没再去请过安,杨复恭让他干点什么事,不是生病就是坠马,借口说不完的多。
李忠国摆出一副分道扬镳的架势,杨复恭气愤不已。
昨日朝会结束后,父子二人恰好在丹凤门相遇,杨复恭以为他会乖乖跟自己行礼,不料李忠国只是随意的拱了拱手,完了就要走人,举止神情懒散不已。
杨复恭大怒,叱责李忠国道:“你这孽畜,不敢忤逆至此!”
李忠国反问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末将战功赫赫,太傅何故刻薄至此?”
口吻如出一辙,我和杨守贞、杨守信等人都是你的义子,他们不是方镇大帅就是一州刺史,我又是个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天威军使?这也叫不薄!
这话不但有兴师问罪讨说法的意思,而且竟连父亲孩儿的称谓都免了,直以上下级相处。
杨复恭听了,更是气得半死,抬手就是两耳光打上去。
愤怒之下,这两耳光的力道极大,甩得李忠国眼冒金星,鼻血都流出来了。
时值散朝会,文武群臣从丹凤门鱼贯而出,见号令朝堂的杨太傅正在教训忤逆子,众人都好奇的围上来观看,有人想去劝,却又被同僚制止:“宦党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我插手!”
大庭广众之下被扇两个耳光,鼻血都被打出来,又被文武群臣看热闹,面子里子全丢了,李忠国气得牙关打颤,念及部下心腹都不在此地,便跪地叩首认罪。
杨复恭喝令其悔改,将那妖女送回娘家去,李忠国假意点头答应,双目视地咬牙不语,心里却暗暗发誓道:“老阉贼,可不要让我找到机会,否则叫你死无全尸!”
看李忠国不说话,又连连叩首,杨复恭以为其已经吃了教训,便冷哼道:“这回且饶你,再听到你跟那何家女人同吃同住,乃父就活活打死她,滚!”
李忠国如蒙大赦,飞一般逃回家中。
把这些事原原本本讲完,李忠国已然流出了眼泪,对何宁哭诉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如浩荡长江之水奔东海,吾今为人所制,喜怒哀乐不由己主,呜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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