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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30米,献计


  皇后殁了!

  家国不安,还伴大丧。

  南荣这一阵儿,真是祸不单行,衰运连连啊!

  一时间,消息传开,满营不安。

  皇后娘娘是自杀的。

  随军而来的李太医切脉后写下脉案:皇后娘娘死于剧毒鹤顶红。

  另外,据皇后的婢女说,昨儿从兴隆山镇回来的马车上,娘娘就因为“错信刘明盛,错认陛下”之事忧思郁烦。一连两错,娘娘晚膳未用,今儿的早膳也未用,一切忧心忡忡。在前往陛下房里去时,娘娘还往随身的荷包里塞了两粒药丸子。婢女也不知娘娘是要做什么用,还特地关切地问了娘娘一嘴。

  娘娘当时没有回答,只幽声一叹。

  “出京时带着它,原是为不测之时,用以避难,不至污了皇室尊严。没有想到,竟要……唉!一错再错,差点误国误民,酿成大祸。也罢也罢!”

  太医的话,婢女的话,再结合当时的事件,皇后娘娘死于愧疚自杀一事,大抵就板上钉钉了,无人置疑,也无人敢来置疑。

  皇后殁,国丧至。景昌帝伤心欲绝,整整一日未出房门,滴水未尽,想是对皇后之死太过悲痛。为此,满营将士也都唉声叹气,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祸心之中。

  有心思的人,了解这是天家斗法,早就心惊胆战了,生怕烧到自己的身上来,自然选择了静默不语。没有心思的人,则人云亦云,把这场国丧之事炒得热热闹闹。

  又过一日,晌午时,阳光大炽。

  景昌帝终于从房里出来,扶着门框,虚眯着眼,神态极是沉郁。

  他静默了许久,方才沉声吩咐了一句。

  “传令!送皇后椁棺回京!”

  北上的南荣大军继续在管宗光等人的带领下,驻守在房州、荆州以及一水之隔的襄阳路,淮水以南的随州、光州等地,与萧军呈对峙之势,而宋熹却一身疲惫地带着一支精锐禁军,亲自为谢青嬗扶灵回京,从而结束了他的御驾亲征之旅。

  同一时间,由于墨九生了一个女儿,乃墨家大事,几乎普天之下的墨家弟子都在庆贺。但凡挂着墨家旗帜的店铺、客驿等等,纷纷大行折扣,以此回馈百姓。这是一喜,而另有一忧,也在持续发酵——墨九生女,依旧没有打破墨家代代生女的魔咒,引来了无数的议论之声。

  另外,萧乾和苏赫关系暧昧,他俩与墨九的关系也暧昧,这三个人之间到底要如何相处,如何进退?是萧乾“喜当爹”,还是苏赫“喜得麟儿”?到底谁要退出这一场没有烽烟的角逐?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话题。

  所以,南荣皇后之死、墨九生女,几个大人物之间的多角关系,一时间像春风一般,吹拂过九州大地,掀起了一个短暂的高潮,也淡化了这一场腥味浓烈的战争。

  一夜之间,事情突变,恍若隔世。

  好多人都在津津有味于这些事情,以至于都忘记了——南边、西边都正打着仗呢?

  宋熹带着浩浩荡荡的扶灵队伍,还没有回到临安,半道上就接到了消息。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钓鱼城的战争在僵滞数日之后,终于有了变化。就在几天前,久攻不下的蒙合采用了苏赫的“围点打援”战术,开始了对钓鱼城的周遭城镇以及增援部队的大面积袭击。

  这一招是相当狠的。

  钓鱼城驻扎着几十万南荣兵,要吃、要喝、要后备物资的增援。蒙合这样的打法,不符合他一贯主张的强攻猛打,靠武力取胜的战策,真真奸猾了许多。

  或许是宋熹在汉水的失利,影响了苏逸的信心以及判断。本来以钓鱼城的储备,不需要后援,粮草物资也能撑上大半个月。可他却耐不出性子了,改变了只守不攻,重点骚扰的战术,居然主动开城出击,大军压上去,将南荣兵不擅攻击战的软肋突显在了蒙合的面前。

  这个北勐大汗,惯于抓出时机。

  蒙合大喜,当即迎了上去。

  这一仗,简直就是对苏逸的当头一棒。

  战争持续了约摸三个时辰,以苏逸的失败告终。

  虽然在最后时刻,苏逸带着残兵退守到钓鱼城里,没有让蒙合因此破城,但经此一役,南荣将士死亡人数将近五万人。钓鱼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让苏逸损兵折将不说,还导致了南荣士气靡靡。

  僵滞了这么久,对蒙合而言,可谓终见曙光。

  他将献计有功,并且在战斗勇猛过人的苏赫大肆封赏了一番,赐到再无可赐了,似乎还不尽兴,让人摆酒在中军大帐里与他痛饮,又商谈接下来的对敌战术一直到半夜。席间,苏赫侃侃而谈,蒙合认真倾听,可谓君主共欢,之前两人间的嫌隙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贤弟以为,苏逸此番又要龟缩多久?”蒙合举着酒杯,有了一些醉态,“这一次战败,想必这厮又要死守城池了。若他们粮草充足,就这般耗着,他们背靠南荣,而我们远道而来,就算断其后路,我们自己也很吃力,经久必亏。”

  苏赫听着他的话,久思,点点头。

  “大汗所言极是。”

  “唉!”蒙合重重一叹,对于这座久攻不破,极损他威风的钓鱼城早就有了厌倦之心,“若早知这般,我便不从蜀地行军了,从乾州直走兴元路多好。”

  苏赫闻言,瘪了一下嘴,“可那样,就难免与萧乾遇上了。”

  蒙合沉吟,眯了眯眼,双目紧紧盯着苏赫特地戴了一张面具的脸,突然问:“这次再见贤弟,似乎比以往有些不同。”

  假扮苏赫的辜二,心里一惊。

  他对苏赫的模仿可以说登峰造极了,连极为亲近的人都发现不了,这个蒙合居然察觉了不同?

  姜是老的辣,这人的眼光果然厉害。

  极力坦然地与蒙合互视着,他克制着内心的情绪翻滚,却没有掩饰自己的小小吃惊。

  “大汗为何有此一说?”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又道:“莫非臣弟容颜越发丑陋,惊着了大汗的眼?”

  “不不不!”蒙合豪爽地饮了一口酒,认真地盯着他道:“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停顿一下,就在辜二心跳如雷的时候,他突然大笑。

  “今日多吃了几口酒,我也不妨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感悟大抵来自于强者的天性。以前的你,坐在我的面前,恭顺、少言,可野心满满的,那种敌对感,骗不了我。我一眼就能感觉到杀气。如今的你——全然没有。来,喝了这一杯,我信你。咱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我说过的话,不会轻易改变。等拿下南荣,我统一了天下,这汉地就归你来管!”

  苏赫面色微变,当即跪下来。

  “多谢大汗!臣弟愧不敢当。”

  “你不敢当,谁人敢当?再者,一个小小汉地算什么?”蒙合是一个枭雄,平常说话都豪气冲天,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更是没有半分顾及,大声爽朗地笑着:“这天下迟早是我的,南荣……呵呵,一隅之地而已。还有更远更远的地方,草原的那头,大洋的彼岸,偌大的江山,等着咱们去征服呢。”

  感慨于蒙合的野心之大,辜二垂目不语,做倾听状。

  这时,头顶上却传来蒙合的低叹声。

  “唉!只可惜,一座小小的钓鱼城,却困我如斯,真是气煞我也!”

  听他又说到了钓鱼城,辜二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一抹晶亮的光芒。

  “大汗,臣弟倒有一计,可再次引那苏逸出来,一击杀之——”

  “哦?”蒙合当即有了兴趣,摊手抬了抬,“贤弟还不快讲?”

  “这个……”苏赫迟疑着,目光不时瞄着蒙合,欲言又止,“此计恐会影响大汗威名,还是不用也罢。”

  蒙合不禁哑然:“何计会引我威名?此地就我兄弟二人,贤弟当讲无妨。想如今,我久攻钓鱼城不下,那些威名,恐怕早就消弭殆尽了,只要能拿下钓鱼城,将那苏逸血祭我旗,便是有损威名又如何?成王败寇,天下都是我的,哪个还敢说三道四?”

  经了上一役,蒙合对苏赫的信任确实多了不少。

  或者说,他信的只是自己的感受。正如他所说——他在苏赫的身上没有察觉到野心和杀气,所以也就少了防心。

  苏赫眼皮往下一垂,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下半夜时,咱们趁着酒劲儿,再打他一回。然后,大汗假装重伤,并将消息传出去……”

  假装重伤?

  若他重伤,对钓鱼城的苏逸来说,岂非大喜过往?

  蒙合似乎领悟了他的意思,眯了眯眼,语气已有笑意。

  “征战沙场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何来损及威名一说?贤弟思虑过重了。哈哈,妙妙妙,此计甚妙啊!贤弟是个将帅之才!”

  听他笑起,苏赫却板着脸,语气极为慎重,“大汗,军中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各方探子,为了保险起见,大汗假伤之事,除了大汗与臣弟之外,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知晓才好?”

  考虑一瞬,蒙合点点头。

  “正该如此!”

  ……

  ……

  月华高悬天空,兴隆山一派宁静。

  深夜里,墨九在榻上昏睡着,小丫头被抱到了奶娘的房里。这一次的“剖腹取子”手术,对她的身子损害极大,早上伤口一时难愈,这几日她都不得好睡,常常被疼痛惊醒。故而,她睡觉的时候,没有人敢来吵她。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暗夜中,四下里太静了,萧乾正盘膝坐在她榻前的一张美人椅上,闻声皱了一下眉头,瞥一眼安睡的墨九就蹑手蹑脚地开了门,然后对门外的薛昉“嘘”一声,望向窗子外面的灯火。

  “几更天了?”

  “回主公,三更了。”

  唔一声,萧乾回房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门,顺便把门带上,对薛昉指了指外面,等两个人一起走到客堂坐下,他才冷肃着脸,“这么晚来,肯定有要事了。说吧!”

  喜得千金的萧乾在兴隆山已滞留好几日了,顺利为墨九取出孩儿并缝合了伤口之后,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每日里陪床照顾,一应汤药饮食,都亲自照料,除了不能喂奶之外,他几乎承担了全部丫头的职责,可谓面面俱到,细心之极。这让墨九的近身之人都很欣慰,而萧军中却有很多人在干着急。

  从古至今,哪有为了妇人生产,在大仗当前久居床头,不肯离开的?

  要知道,现在形势对他们太有利了。

  南荣国丧,景昌帝回了临安便大举为皇后举丧,满城百姓皆恸哭,军中上下全缟素,再加上钓鱼城苏逸吃了败仗,想来用不了几日就将被蒙合全线攻下,南荣防线崩溃,这种情况下的南荣,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此时不攻他,更待何时?

  但萧乾很固执。

  不管古璃阳来函陈述,不顾军中将士的翘首以盼,坚持己见。

  旁人问及,他只回:“此时墨九比任何人都需要我。”

  墨九问及,他却回:“打了几个月的仗,我疲乏了,正好趁此机会让大军休整。”

  如此一来,墨九也就放下心了。

  几日来,两个人像寻常夫妻。逗着名字尚在考虑中的丫头,乐不可支。

  女儿没有名字,萧乾只一句一句唤着人家“小丫头”,唤墨九时便改称“大丫头”,那眼中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光芒,似乎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已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

  两个人相处,情绪是可以相互传染的。

  他的幸福,也是墨九的幸福。

  山中岁月有情人,哪里还有比这更美好的日子?

  两个人都不去谈及那些尚未完成的大事,哪怕明知未来荆棘遍布,也只选择了徜徉在眼前的幸福中,相知相守。

  然而——

  该来的事,始终要来。

  门外巡视的墨家弟子手举的火把,照亮了薛昉的眼。

  他看着萧乾,有些畏惧说出来,却又不得不说。

  “主公,我们不能再干等下去了——当想办法啊。”

  他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可萧乾却听懂了。懒洋洋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壶中的冷茶,高举过头,他端详一阵,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智者,神色淡淡,目光淡淡,身影也笼罩在淡淡的灯火中,像一个淡淡的剪影。

  “急什么?”

  “……主公啊!”薛昉着急得心肝上都是火了,“属下来之前,刚得到消息,蒙合再攻钓鱼城,受了重伤,当即昏迷不醒,恐怕很难救治了——”

  完颜修告诉墨九那些事情,在她术后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萧乾,而萧乾这边,其实在她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关于苗寨发生的玄事,那一个极有可能与八卦墓的消息。

  当然,这个消息并非来自辜二。

  至今,他们都没有得到辜二关于此墓的半点言语。

  薛昉年岁虽小,人却老练。可以说除了萧乾之外,他很难对任何一个人有绝对的信任。不仅是他,连同声东、走南、闯北和击西等人在内,都对辜二产生了怀疑。

  宋熹围堵汉水时,可以说他有消息无法传达。

  那么现在呢?

  他已经利用萧乾传达的指令,成功得到了蒙合的信任,对蒙合三献其计了,那么八卦墓的事,他就无法告之吗?显然,他有意隐瞒。

  八卦墓关乎千字引,关乎武器图谱。

  所以,它几乎成了一个象征“野心”的代名词。

  辜二的行为,确实很难令人信任了。

  然而,萧乾听完,却久久不答,似乎并没有在意。

  薛昉润了一下唇,观察着他的脸色,接着又道:“蒙合重伤昏迷之事,在北勐军中,只有辜二一人知情。想必接下来——蒙合大限将至了。只可怜他征战一生,恐怕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死得这般不明不白了吧?”

  “这不是很好吗?”

  萧乾反问他一句,目光凝重而幽远,“一切不都按照我的计划在行进吗?你还担心什么?”

  “担心主公流连于儿女情长,家庭琐事,受了那辜二的蒙骗!”

  薛昉对辜二的怀疑与日俱增,说话已相当不客气。

  “恕属下无礼,烦请主公试想一下。蒙合一死,虽说他已有小王子。但北勐朝中有阿依古撑腰,一贯实行地又是忽里台大会(注)的大汗推举,那么,苏赫登顶北勐大汗之位,指日可待。可如今主公人在兴隆山,苏赫手上有兵,外表与你一般无二,他成了苏赫王爷,也就顺利接管了主公你应得的一切。若他执意不肯归还你,你要如何扳转这一局?”

  大概真为萧乾操碎了心,薛昉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

  他确实有些急躁了。

  看萧乾一日一日围着墨九转,就像一个寻常的居家男子,薛昉生怕他吃了用人不察之亏,让他数年的谋划,一朝就付了东流水,急得眼圈都是红的。

  可萧乾沉默一瞬,却安抚地看向他,淡淡一笑。

  “我萧乾这一生,自恃视人有术。我信他。”

  “主公!”薛昉真急了,“属下并非让你不信他,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难不成,你就由着他杀掉蒙合,再做那北勐大汗?而你,就只守着这兴隆山,做个山大王不成?”

  山大王?

  其实萧乾手上的筹码到如今已经足够多了。

  守着汴京与金州大地,他完全可力压南荣,再与北勐分庭抗礼。

  但萧乾似乎被薛昉的“山大王”形容逗乐了。

  想着他的大小丫头,唇角慢慢便噙上了一丝笑。

  “做个山大王也不错啊!”

  看薛昉一副恨不得去死的表情,他顿了片刻,又略微敛目。

  “事缓则圆,不必急躁。你且看他除掉蒙合,拿下钓鱼城,甚至坐稳了北勐大汗之位再说。”

  薛昉:“……”

  窗外月已圆,他内心的崩溃汹涌而来。

  主公啊!人家坐稳了大汗之位,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哪一个有本事的英雄豪杰不向往江山在握,纵横天下的快意?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啊!

  ------题外话------

  注:忽里台大会,为最高国事会议,主要职能为推举大汗、重大军事行动、分派征战任务、宣布新定制度的权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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