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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252米,宴


  马蹄声,嘀嗒,嘀嗒。

  夕阳下,一行人,骑着马,在那一条通往万安宫的平整青石路上,蜿蜒成一行,像布景丹青,印在城中,与天上的大雁相映成趣。

  哈拉和林的黄昏,是美丽的。

  墨九带着颀然的笑意,骑在马背上,走在萧乾的身边,不时瞄他一眼。

  在萧乾高大的身形映衬下,她的样子显得极其娇小。故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缠绕不清的情绪,也便少了三分邪,添了七分真。

  这时候的墨九,心思不在宴会上……

  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又一次,要许配人家了。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阿依古长公主居然同意了萧乾的请求——允许了她染指她的儿子,哦不,允许了她的儿子染指她。

  虽然阿依古心底并不情愿,非常非常不情愿,甚至对墨九那么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恨——在这个刚刚得回来的儿子心里,居然有了一个比她还要重要的女人。

  这一点,足够她痛恨墨九。

  但也只要一点,就足够她同意萧乾的请求。

  她舍不得儿子难过,舍不得看他痛苦的双眼——

  至少,她有没有出于别的考虑,墨九说不准——毕竟阿依古这么疼苏赫,居然连她的“天寡”忌讳都不怕,就同意了,这本身就足够令人震惊了。

  从萧乾的反馈来看,幸亏有那顺在。

  那顺这家伙装神弄鬼很有一套,对魍魉魑魅之说,更是天生自带,骨骼清奇。他告诉阿依古说,像苏赫这般受过“天神之劫”的人,已是至刚至阳之体,天神门生。神都不罪,何以为罪?一切邪灵恶鬼都近不得他生,什么天寡,自然也不在话下。

  哦!墨九一百个叹服。

  自今江湖术士骗人编故事堪比小说家。

  在那顺的极力配合之下,于是,这事成了八成。

  剩下的两成——阿依古说还得禀报蒙合大帝。

  皇室子弟的姻缘,向来不纯粹……虽北勐不若南荣汉家那边讲究太多的“门当户对”,但考量彼此的得失,也是其中之一……在此不得不说,汉家文化源远流长,对四邻的扩散和影响,甚大。

  从神对手,到神队友,那顺立场的改变,对萧乾来说,目前全是助攻。当然,她也知晓,那顺是不得不顺着萧乾,哪怕萧乾说天上的月亮是黑的,他可能也得点头,还得帮他找出一万种合乎逻辑的玄学解释,来为他圆谎。

  有这样一个神队友,墨九很满意。

  然而——想想自家这个命运!

  唉!

  骑在马上,她摇了摇头。

  “阿九第三次叹息了。”萧乾骑的马,比她高了一头,姿势也帅气一些,他与众侍卫一样,也是骑马入门。墨九发现,好像哈拉和林的人,不太习惯乘车,不管男男女女,以骑马居多,若是乘车,一般是为搭乘货物之便——

  “你在叹什么?想什么?”

  听他问,墨九眼望天边,看暮色渐渐拢起。

  “我在感慨啊。”

  “感慨何事?”

  “我这一辈子,好像啥事也没有干明白,整天都在嫁人,我数数啊,一个,两个,三个——”

  从萧大郎之前那两个她至今连名字都没有弄明白的死鬼男人,到如今的“苏赫王爷”,和她传过“绯闻”,甚至有过婚约,举行过婚礼的男人,都多少个了?

  莫说当今,便是后世,她也是女中翘楚了——

  调皮地冲他眨一下眼睛,墨九道:“我这名声,是废了。不过也好,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有机会去见识一下万安宫?哦,北勐大帝啊,心向往之——”

  得了阿依古长公主的首肯,她才有了赴宴的资格。

  从这一点上,墨九是感谢萧乾的。

  毕竟他懂她,知道她是一个“十处打锣,九处都在”的极其爱热闹分子。

  “嗯,不过嘛——”她又道:“这一次就算咱俩成了,也不算在你的承诺之内哦?”

  承诺之内,她指的是他娶她一事。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们还得再成一次亲?

  这……结婚上瘾的人,分明是她啊!

  萧乾望着她,只是笑。

  晃晃悠悠的马儿上,墨九为了方便,依旧穿了一身男袍,除了腰上挂着的玉佩和荷包,几乎没有其他的服饰。可时下的男袍与后世不同,性征没有那么强烈,这样简单的款式反倒为墨九添了彩。他干净得像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一身肌肤绸缎子似的,白玉无瑕,艳若樱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王爷。”墨九远望黄昏中的万安宫城墙,突然想到某个家伙,“那个纳木罕,一会儿在宴上,不会故意为难咱们吧?”

  她还想问的是,他当真就没有认出来萧乾么?如果没有怀疑,为什么又那么热心地要帮忙萧乾找陆机诊治呢?纳木罕她见过,那老头子一看就非良善之辈,若无居心,何献殷勤?

  萧乾听懂了她话中玄机。

  但良久,他都没有回答。

  在回到王府向墨九转叙与阿依古见面的情形时,有些感觉是不好描述的。

  即便好描述,他也是不方便说的。

  比如,喏央帐中,纳木罕脸上的尴尬,以及饱经沧桑的无奈——

  他认识纳木罕,也不是第一天。可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也不曾见过那样失神的纳木罕。哪怕他在刻意掩饰,也难逃萧乾的眼——他的失魂落魄,就像丢失了某个心爱的物件儿,除了怅惘,不见半点锐利……

  尤其他望过来的眼睛,没有凛冽的审视,却可见一二分慈祥。

  那静静的凝视中,也有诉不出的关怀。

  关怀……长辈似的关怀。

  他拧眉思考着,低下嗓音。

  “阿九之前,可有注意过纳木罕和阿依古的消息?”

  墨九愣了一下。

  自从入得漠北,她好像没有问过相思令的事了。便是墨家的行政事务,若无必须禀报的,或者非得由她决断的,一般都由墨妄处理,她几乎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至于来阴山之前么,一切相思令的消息,她基本只关注与萧乾有关的部分,还真没有怎么在意纳木罕和阿依古。“回头我让师兄查一下。”

  “嗯。”萧乾应着,目光极不寻常。

  这就会儿工夫,万安宫就到了。

  长长的宫城,巍峨的宫殿,一切看上去都与临安的建筑那么的不同。可即便少了精致的外形与细腻的匠意,其身为皇宫的庄严与肃穆,却与任何一个与皇权有关的宫殿都类同。每个人行走其间,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了皇帝的逆鳞。

  百官宴设在万安宫的偏殿。

  名字叫什么,墨九不识得那字。

  但从陈设来说,不得不认同——蒙合好俭。

  那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宫殿,头顶是蒙古包一样的穹顶,四周扯着同样的帐篷,中间是空旷的场地,两侧摆放案桌,可容纳众多人一起聚事,中间留出一条道,上铺红毯,一路延伸至殿中上位的龙座下方。

  萧乾把几位侍卫都留在殿外,只领了墨九入内。他们到时,百官已来得不少,齐整整坐了一堂,官服都差不多,谁也谁,墨九也分辨不清,只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把探究的视线看了过来。

  看她,抑或萧乾。

  她安静地跟随,面带浅笑。

  萧乾的巫师面具,重又戴上了,在殿内的灯火中,泛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冰冷光芒,让他走过当中的红毯时,更添神秘,更引人观望。

  他向殿中首位的蒙合致礼。

  “臣弟叩见大汗。”

  他右手臂斜在胸前,手指触肩,微微弯腰,并没有行单跪礼。

  宴上众人,微妙的凝滞一瞬。

  “哈哈,免礼。”蒙合声如洪钟,那笑声,震耳欲聋,墨九没有抬头,耳膜也被他震得“嗡嗡”作响。一直跟在萧乾的身侧,她也保持着右手贴胸,弯腰鞠躬,垂头恭敬的动作。

  这两个人就像说好的一样。

  萧乾的动作,被人理解为狂妄无礼。

  第一次面见大汗,居然不行跪礼。

  至于墨九么……却显然是不卑不亢了。

  “——”蒙合的声音隔了一瞬才又传来,“这位是?”

  萧乾沙哑的声音,如同往日一样,带了淡淡的病气。

  “墨九。”

  很简单的两个字介绍,在殿中并未引起哗然。

  从墨九进来的那一刻,其实大多都已经知道是她了。

  除了墨九,有哪个女子会在北勐大帝面前这般坦然自若?又有哪个女子身着男装却能这样俊气非凡,不少男子英气,又不失女子妩媚?能将男人和女人身上最好的优点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这般耀眼的存在?

  蒙合有神的视线,落在墨九的头顶上。

  在火光中微微跳动的眸子,似含了深意,又似仅仅只在笑。

  “墨家钜子一出,惊动天下,如雷贯耳。钜子,久违了。”

  墨九受了“重视”,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蒙合。

  “承蒙大汗夸赞,墨九不敢当——”

  话未落下,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微微一眯。

  蒙合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他并没有她以为的强壮彪悍,与那些草原男人一样,一看就威猛刚烈的野兽似的。相反,他体型稍稍清瘦,显得精明有智。留有一点络腮胡子,但不浓郁,目光炯炯有神,每一束视线射过来,都像是苍鹰的爪子伸了过来,要把人的皮肉剥开,生生抓扯住骨髓。

  蒙合在上,墨九在下。

  这般对视着,只一瞬,她脊背就有点儿僵硬。

  有一种人,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强势和酷烈,却可以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害怕——蒙合就是这种人。当然,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权势,而另一部分,则是他自身强大的、骇人的力量。

  很锐利的一个人。

  同样也很睿智。

  看来萧乾的对手,都不简单啊。

  墨九打起精神,拳心微微一攥,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蒙合并没有太为难她,随便问了几句他自己感兴趣,众人也感兴趣的内容——大多与墨家有关,却又不触及秘辛,很是得体。墨九对他的行为稍感诧异,也没有表现出来,说了几句虚伪的恭维话,就被萧乾带到了座位上。

  百官宴的座次是君在正中上方,臣在下方两侧。

  中间留有场地供表演,一条红毯拉通,直入皇帝的桌下。两侧的案几供皇室宗亲和百官就坐——说是坐,其实除了皇帝一个人,大家都没有椅子,就一条毯子,大家都席地而坐,公主与皇子皆不例外。

  在临安的世家大户里,大多都有讲究桌椅。

  到了北勐,连皇室都这样……随意,墨九没有想到的。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宴席的吃食会这样简陋——除了一道烤羊,其他马奶酒,油炸饼等等和她在嘎查普通牧民家里吃的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蒙合大帝也太抠门了吧,这样款待臣子?

  墨九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蒙合拿了数次酒杯,可斟酒的次数却与他喝酒的次数不成比例——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皇帝在做假?

  他是不喜喝茶,还是不屑喝酒?

  一切都是新奇的,她带了耳朵来,负责听,带了嘴巴来,也只负责吃——

  北勐与南荣有太多的不同,却又有一点相同。

  或者说,可能全天下的皇帝请客,都差不多,先说一番官方的套话,表示如何体恤臣子的辛苦,又表示一下国家如何的昌盛强大,未来又有多大的报负发展,然后“上美女”,弹琴、跳舞,在百官的面前搔首弄姿……

  等宴会结束,这些女人,也都犒赏众臣了。

  当然,这是墨九之后才知道的。

  她在看舞伎的时候,其实挺得劲的。

  少了严肃的话题,宴上除了歌舞声,便只有咀嚼声。偶尔举杯,微笑示意,每一个人都表现得亲切,友善,在一个巨大型的蒙古包中,仿佛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对于不了解和不熟悉的事务,人都会有天生的好奇心与新鲜感,墨九也一样。反正来蹭吃蹭喝也不是主角,没有什么政治任务,她也就只有瞅美人这一个乐子了。

  哦,领舞那个妖姬哦!

  水蛇的腰儿哦,软得像没生骨头一样。

  丝巾半遮的小脸儿哦,白得像瓷器一样。

  身上起伏的曲线哦,玲珑得像“S”形一样……

  那样的扭啊扭啊!在一个个火盆散发出来的暖色火光的沐浴中,仿佛整个人身上都笼罩了一层浅粉色的轻纱,覆在她裸露的脖子上,手臂上,腰上,脚踝上,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柔软而多情……

  水灵灵的美人!

  便是墨九都生出了兴味儿,何况男人?

  好多男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哪怕这些男人一个个都也“见多识广”,乃北勐重臣,眼珠子也似乎粘了上去。可这个妖姬哦,一双烟笼轻雾的眸子,始终朝着萧乾的方向,那绵软软的腰儿,那似翘非翘的臀儿,像上了某一种会自动勾魂的马达,一扭,一转,不停地向他放着电……

  墨九身上都麻酥了。

  这是蒙合要赏给萧乾的女人?

  要不然她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当着皇帝的面儿勾引男人?

  唔一声,她饮一口酒瞄向萧乾。

  以他之智,定然心知肚明。可他手握杯盏,浑似不觉,冰冷的面具反射着骇人的光,野兽似的质感,一双冷眸不知望在了哪个方向。

  墨九的唇角,微微勾起。

  怪不得他先找阿依古说了与她的事情。

  看来这货也是早有预谋的么?

  万一被蒙合赐婚,到时候拒绝就难看了。

  先下手为强,是上策。

  阿依古已应允了他与墨九之事,若蒙合再强行赐婚……那也彼此尴尬。

  不得不说,萧乾为她,做得多,说得少。

  墨九忽地幸甚!

  找一个不容易动凡心的男人,不会轻易被女色所惑的男人,确实极有安全感。

  在她之前,萧乾没有别的女人,在她之后,他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虽然他从未将这句许诺说出口,却总是适时的用他不经意的行为给他们的感情在艰难的夹缝生存中添上足够的光亮,永远不会让她在女人问题上狼狈。

  得此一人,哪怕为了他必须化为灰烬,也要学那飞蛾,扑入火中……

  墨九轻轻抿了抿唇,低头饮马奶酒,双颊上浅浅的笑意,带着深深的柔软,可抬头时,却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审视她。

  那是坐在对面席首的阿依古长公主。

  大抵和全天下的“婆婆”一样,初次见到儿媳的心情,都是复杂又心酸的。除了先入为主的带上三分不友好,剩下的七分……打量,打量,慢慢的,再一分一分地否定。

  墨九微微一笑。

  对她举了举杯,友好的示意。

  动作么,有一点男子的潇洒与不羁,不像个女儿家。

  阿依古被她动作噎一下,目光幽闪,若有似无的哼一声,低头与旁人说话去了。

  墨九讨了个没趣,也不怎么在意,只闲闲地放下杯子,咂咂嘴自个儿动手撕羊肉吃,脸上的情绪,并没有因为阿依古而产生什么变化……

  可她的表现却一丝不少地落入了蒙合的眼睛。

  ------题外话------

  时间过得真是快,国庆要到了,九月只剩最后一天了,小主们该放假的也要放假了……没法放假的也还是放不成,继续绷着吧,比如某个写手,继续继续……咱们一起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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