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宜背对着他,  倒是碧玉看到四老爷轻咳了一声。长宜扭头看到徐衍站在不远处的门前,他身上还是穿着早晨出去的时候穿的蓝色直裰,背着手,  正凝望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碧玉屈膝退下,  徐衍走近了才问她:“刚才说什么呢?”

        长宜仰头看他,见他神色轻松,  笑着说:“碧玉姑娘的手巧,  会画的花样也多,  我向她讨学问呢。”

        她最近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做衣服,  徐太夫人的寿辰也快到了,  她想着给徐太夫人做一件披风。

        碧玉管着清心堂针线房的事,徐太夫人的贴身衣服都是经她的手。她是向碧玉打听徐太夫人的喜好。

        长宜身上穿着水红色的绫袄,  脸上脂粉未施,一双眼眸却乌黑漆亮,  在灯光下映衬得面容娇艳如桃花。

        徐衍有些想不到她替他分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生动。他的小姑娘竟然会护着他了。

        “回去。”他握住长宜的手,  牵着她下了台阶。

        回到随安堂长宜才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和徐衍说了,  当然也把她抖搂出徐三爷和郑氏的事也一并说了。长宜小心的打量徐衍的脸色,却见他脸色平和。

        “说出来也好,这么多年我也委屈的紧。”徐衍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  笑着说:“你和我好好说说,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长宜看徐衍直望着她笑,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就是刚才那样说的呀……”这有什么好问的,她有些奇怪。

        长宜皱起眉,问道:“你找人弹劾三爷的事郑家怎么会知道的,还到母亲跟前来说……母亲责怪你了吗?”

        她刚才过去就是怕他们母子起了争执,  不过好像是多想了,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而且徐衍出来的时候脸色也是平静温和的。

        炕几上还摆着笸筐,里头放着刚做了一半的胖虎头鞋,小小的一只很是精致。针线都是凌乱摆在炕桌上的,想必是出去的急,没来得及收拾。

        徐衍微微勾了勾嘴角。

        “应该是三哥说给了郑氏,郑氏跟他们说的吧。”

        这事他做的隐秘,老三手里也没他的证据,不过是怀疑他罢了。他当时没想瞒着老三,也就承认了。

        徐衍拿起虎头鞋看了看,拉着长宜坐到炕上:“母亲不会说我什么的,只是这件事肯定让她老人家很痛心,我不常在家,你以后多过去陪母亲说说话。”

        长宜点头:“这是自然的,我会多陪母亲的。”但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事郑家会不会传出去?”

        兄弟不睦的事情若传出去,对徐衍的名声可不好。

        而且她下午还把郑氏和徐三爷的事戳了出来,打了他们郑家的脸,郑家对她定然是很不满了……虽然徐家和郑家是姻亲,利益大都绑在一条船上,可徐三爷都被停职查办了,他们肯定是维护徐三爷的。

        长宜紧张的时候,习惯拉他的衣襟。

        “传出去也没什么,你不要担心这些。”徐衍握住她的手说:“今天去拜见梅大学士,倒是见到了沈兄,说有空让我带你去家里一趟,舅母很想念你,听说沈夫人又有身孕了。”

        “啊。”长宜愣了一愣,惊喜的道:“嫂嫂又有身孕啦!”

        前些日子舅母让刘妈妈给她送来了一堆小玩意儿,什么长命锁、平安锁,手镯、脚镯的,她看得眼花缭乱了,那会子林氏的肚子还没动静,这才过去多久。

        长宜把着手算起日子来,这几日徐家治宴要请宗族里的亲戚过来走动,她是丢不开身的,只能等上元节过后了。

        徐衍笑着揽过她说:“你算个好日子,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过去。”他拿过一本书,就抱着她看起书来。

        外面的小丫头进来回禀,说前院的小厮传话,陈先生回来了。

        长宜知道徐衍身边有位谋士是姓陈,但不常在府中,有时候大半个月才会过来一趟。

        徐衍换了件衣服就出去了,让长宜不必等他,困了就先去睡。

        长宜拿了针线在灯下继续做鞋,她是被渴醒的,内室里留了一盏灯烛。长宜望着承尘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刚才在炕上做着做着针线就睡着了,她何时到床上来的,被衾里只有她一人,徐衍也不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长宜从床上坐了起来,喊了一声青竺,却是姚嬷嬷秉着松油灯进来的:“夫人,您醒了。”

        长宜‘嗯’了一下,趿拉着鞋下了床,倒了一杯温水喝了,问道:“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四爷没回来吗?”

        姚嬷嬷道:“还不到四更,四爷亥时回来了一趟,把夫人抱到床上又出去了,说是宫里来了人,叫去内阁一趟。”

        长宜不由皱眉,怎么这时候去内阁了,还是半夜。

        姚嬷嬷就道:“夫人不必担心,以前四爷也有被深夜召见过议事。”

        再躺下去长宜就有些睡不着了,徐衍不在她身侧,她总觉得少些什么。寅时的梆子敲过,她才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徐衍还没有回来,倒是叫万春回来送信,说甘肃被围,皇上召见了几位大臣,还在内阁商议。

        几位远房堂婶来看徐太夫人,长宜去了清心堂作陪,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都在,郑氏病着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长宜有着身孕,又是新妇,自然是说她多一些。坐在徐太夫人下面的是一位穿着酱色大衫的老夫人,打量着长宜说:“衍哥儿媳妇白净,就是瘦了些,我记得衡哥儿媳妇怀孕的时候也是瘦的厉害,生下来孩子就胎里弱,得好好养身子才是。”

        长宜前些日子孕吐不能吃饭,自然就瘦了下来,虽说已经三个多月了,却一点儿都不显怀。

        徐太夫人笑着说:“她还好些,不像老三家的怀孕一直吐到五六个月,我拨了邱氏到她灶上,这几日倒是比从前好多了。”

        长宜挨着徐大太太坐着的,徐大太太小声的和她说:“这位白老夫人和咱们祖上有亲,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她可是个厉害的,生了九个子女,在生孩子的事上没有比她再懂得了。”

        徐白氏便让长宜站起来,左看右看,和徐太夫人说:“衍哥儿媳妇虽瘦,看上去倒像是好生养的,我瞧着这一胎像是个男孩。”

        徐太夫人应和着道:“大夫也是这样说。”

        郑兰斋虽没有来清心堂,却很快就听到了清心堂里徐白氏和徐太夫人说的话,她头上戴了抹额,靠在迎枕上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一想到傅长宜昨日在祖母的面前把她和三爷私相授受的事揪出来,头风病就更严重了。傅长宜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徐衍和她说的,徐衍当初明明答应了她不说出去,却出尔反尔,叫她被祖母好一顿数落,连二婶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小丫头正在轻手轻脚的给她揉按穴位,却看到躺着的三太太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虽有些怕,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下来,越发的小心谨慎。

        郑兰斋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让小丫头出去,叫了高妈妈进来说话。

        “乳娘,你说傅氏怎的就这般的好命,她才嫁进来多久就怀了孕,如今外头的人个个都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金贵的不行,老夫人赏了她多少好东西。”郑氏的头风复发了后每日都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

        郑氏是高妈妈奶大的,比她见亲儿子的次数都要多,她早就把郑氏当成了自个的孩子,看到郑氏这样,高妈妈也是心疼。

        她知道郑氏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坏心的人,只是有些任性,打小被郑太夫人骄纵惯了的,事事都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

        当初郑氏觉得徐四爷年轻,性子冷淡,不如徐三爷温柔体贴,就和徐三爷私下里有了来往,直至一步步做出错事来。

        郑氏刚嫁进来的头几年也和徐三爷琴瑟和鸣过,后来徐三爷纳了妾,两人就开始吵架、冷战。这些年,郑氏不止一次的和她说过,对于当年的事,她其实是后悔了的。

        郑氏就是个被宠坏了孩子,到了现在还是这样的小孩心性。

        高妈妈替她掖了掖身上盖着的衾被,温和的说:“当初夫人怀蓁姐儿孕吐严重,老夫人急得不行,还替您抄了经文供奉到佛前,补药流水似的送进来,要说起来太夫人对您和对四太太,都是一样看重的。”

        高妈妈这话说得没错,徐太夫人作为婆母,的确对她们几个儿媳都很关照,她是说不到哪里去的。

        可傅氏把她和徐三爷的事抖搂出来,徐太夫人会怎么想她呢?

        郑氏望着帐帘上系的穗子,脸色怅然:“如今不一样了,我和傅氏比,是丁点都比不过她去了。”说着叹了一口,“三爷在朝中多年,官位还不是被徐衍说撸就撸去了,她如今是徐四太太,少詹事的夫人,三爷却就要罢官了……”

        她闭上了眼睛,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低声说:“如果当初徐衍对我好一点,我都不至于犯错,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对我再好一点呢,他对傅氏却这样的好……”

        郑氏满心酸涩,她捂住脸,泪水慢慢的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乳娘,我不甘心啊……那明明曾是我的位置。”郑氏的下巴抑制不住的在颤动,恸哭起来。

        高妈妈慈悲的望着她,心中很是不忍,等郑氏慢慢平静下来,出声劝道:“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夫让您休养,您还是不要多想了。”

        长宜从清心堂回来,姚嬷嬷正在猗园门口等着她,回道:“四爷回来了。”

        长宜迈快了步子进了暖阁,看到徐衍正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休息,他明明闭着眼睛的,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后睁开了眼。

        眼底淡淡的青痕说明了他一夜未睡,脸色却还好,眉眼之间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并未起身,长宜坐过去,轻声的说:“是不是很累了,你到床上睡会吧。”

        “还好。”他声音低沉,就显得懒洋洋的,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前,问她:“你还有没有事?”

        长宜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摇了摇头说:“几位堂婶都去厢房歇息了,我下午再过去陪她们说话。”

        徐衍轻声‘嗯’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那你陪我在这里睡一会。”

        长宜被他握着手,也不能动弹,她看他实在太疲累了,也不忍心吵醒他,便坐在炕沿上看他。

        外头正在刮北风,呼呼的吹着,屋子里却暖意洋洋的。

        长宜看他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大,修长又骨节分明,因长年累月的拿笔,手指上长了薄茧,有一块还被磨平了。

        她不由得想起他这双手,在大理石的桌面上轻轻的叩着,他沉思的时候就喜欢这个样子,眉头也会微微的蹙着。

        也不知昨夜蹙了多少次眉,眉心有淡淡的印痕。

        她轻轻的想抚平他眉心的皱印,手伸到半空中却又怕打扰到他,顿了片刻,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了。

        徐衍并没有睡着,半眯着眼说:“在做什么呢?”

        他躺着的时候眼上的褶痕很深,显得眼睛愈发的深邃。长宜说:“你定是蹙眉蹙的狠了,眉心都有痕迹了,是甘肃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倒也没有。”徐衍摇摇头,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抱着。长宜身上擦了香膏,闻起来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他就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已经没事了,不过这几日都要去内阁议事,不能在家中陪你了。”

        他想着她孕期辛苦,原本想多陪她几日的。

        长宜倒没觉得什么,本来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很忙。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有人天天陪着。

        “没事。”长宜说:“你去忙就是,我闲下来的时候去母亲那里,总是热闹的。”

        徐衍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长宜许久听不到说话声,抬头看到徐衍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她不敢再动,躺在他怀中慢慢的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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