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薛细蕊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吃糕点, 近些日子她老是觉得饿,大夫嘱咐过她不要吃太多大鱼大肉,厨房做了些松软的枣糕, 她吃着觉得很对胃口。
外头乱哄哄的,薛细蕊叫了荷香进来问话, 听说程淮在鹿鸣宴上掉了一块女儿家绣的帕子,差点笑出声来:“……我看这回大姑娘可怎么折腾。”
薛细蕊在房中等着看笑话, 在西厢房绣花的傅长宛听到外面的流言, 却越发的坐不住了, 她紧紧握着顶针, 直到指尖传来刺痛, 方才松手,绣绷‘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姑娘。”玉香在一旁看到, 连忙上前帮傅长宛按住流血的指尖。
傅长宛却不甚在意,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在悄悄私语,她不由皱了皱眉, 和玉香说:“你去外面看看, 若有什么动静赶紧回来禀我。”
玉香贴身服侍傅长宛,自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她担忧的道:“程公子掉的这方帕子, 会不会是姑娘的?”
这些日子二姑娘让她在外面悄悄办了些事, 程公子送来的书信和香膏还放在妆奁最底层的匣子里。
“姑娘, 不如把程公子送来的物件都扔了吧。”玉香越想越心惊,此事一出不但毁了大姑娘和程家的亲事,程公子的名声也坏了,不如趁这个时候撇干净了, 往后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傅长宛一时有些失神,那张帕子上绣了她的字,外面虽然知道她闺名的人不多,但一定逃不过傅家人的眼睛。
她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音,抬头往窗外看,只见李婆子带着人从月洞门走了过来,她右眼皮猛然一跳,不由攥紧了手心,薛姨娘从正房里走了出来,笑语盈盈的问李婆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倒要劳李妈妈亲自跑一趟。”
李婆子道:“老爷让老奴过来请二姑娘去一趟瑞安堂,至于是什么事,老奴也不清楚的。”
薛姨娘微愣,看到站在李婆子身后的两个婆子,她们都是干粗活的,手劲极大,上次在瑞安堂架着她的就是这两位,薛姨娘心中突然惶惶不安起来。
原本下人很多的瑞安堂此时却不见一个人影,院子里静悄悄的,正门敞开,傅仲儒坐在大堂上,脸色冷的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薛姨娘挺着个肚子跟来,被拦在了仪门外。
长宜得了信走到院子里,听到庑廊下传来打碎瓷器的清脆声响,木槿和青竺面面相觑了一眼,刚才丫头跑去东偏院传话,长宜就大抵猜到了,她是真没想到……
她千防万防,却从来不知道傅长宛和程淮什么时候有的私情。
李婆子行了一礼,轻声道:“大姑娘,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长宜点了点头,打着帘子进了正房。
傅长宛背着她跪在地板上,背影纤弱,碎了一地的瓷片,傅仲儒扶着高几,一向温和的面庞此时却一脸怒容,眼圈通红,声音咆哮如雷:“……你竟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来,我真该打死你!”
他扬起了手,巴掌落下来狠狠打在了傅长宛的脸上,打得傅长宛脸一歪,白皙的面容上瞬间肿起五个手指印子。
长宜不由皱眉,她很少见到傅仲儒这般发怒过,看样子是气极了。
长宜喊了一声‘父亲’,傅仲儒才看向她,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嗫嚅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长宜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再生气,也别气坏了身子。”
傅仲儒现在都没脸和长宜说话,养了十几年的次女,竟偷偷和外男有来往,还是私会长女的未婚夫婿,傅家的名声就此毁于一旦,傅仲儒现在都不敢深想。
长宜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长宛,见她脸色苍白,死死的咬着嘴唇,眼眸中含着水雾,瘦弱的身形颤抖着,看起来当真是柔弱极了。
怪不得程淮会收着她的帕子,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看到了女儿家这副模样不会起怜惜之心,想当初薛细蕊能爬上父亲的床,也是靠着这副装扮打动了父亲。
她如今也经历了这遭,才明白了当初母亲的心情,只是母亲深爱父亲,所以才会心痛难忍吧。
长宜道:“这到底是内闱之事,父亲不好插手,还是写信给祖母吧。”
这件事关系着傅家的声誉,已经不是打一顿板子禁几天足就能解决的了。只怕连累的傅家三个房头姑娘们的名声,再有甚者,那些言官抓住私德不放,连父亲和二伯父的官途也要受到影响。
大兴就在京城脚下,流言都传到了保定府,自然也传到了那里,未等到信寄过来,傅老夫人已经让人套了马车,盛氏还要打理内外院之事,一时脱不开身,带着周氏连夜赶了过来。
长宜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外头传来四更的梆子声,木槿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轻轻地说:“天就要亮了,姑娘睡会吧。”
明日还不知有什么样的事等着她,长宜一想到这些就心乱如麻,她和程淮的亲事是不能成了,也不知傅老夫人会如何处置她这个庶妹,还有程家至今没有派人过来……
桩桩件件都是令人头痛的事情,长宜又怎能睡得着,她起身坐了起来,木槿见状点了一盏灯,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长宜心中烦闷,让木槿点了一支檀香,抄起了佛经,渐渐的心才静下来,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就听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姑娘快起来吧,老夫人和二太太已经到保定了。”
长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她连忙起身,木槿一面替她穿衣,一面说:“老夫人和二太太怎么来得这样快?”
昨日中午信才寄出去,今儿一早老夫人就到了保定,想来是傅老夫人听到流言连夜赶了过来,长宜吩咐青竺:“赶紧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
傅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连夜赶了过来,只怕身子骨受不住。
长宜喝了半碗粥,前院的小丫头跑过来传话,说老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胡同里,长宜连忙带着人去垂花门前迎接,傅老夫人坐了一路子的马车,脸色不太好,身上穿了一件檀色寿字纹通袖大衫,衣襟皱巴巴的。
搀扶着傅老夫人的周氏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傅家一门的声誉就毁在了一个庶女的头上,连累的他们二房的公子哥儿以后的婚事也难说了。
长宜把傅老夫人迎到瑞安堂,亲自捧了茶水过来,傅老夫人却摆了摆手道:“那个小贱人现在哪里?”
长宜听得出傅老夫人话音中的愤怒,派了人把傅长宛从西偏院带了过来,长宜去了东次间里,隔着屏风传来一阵阵的声音。
傅老夫人生了大气,语气冰冷的质问,傅长宛哭得梨花带雨的,坚持说:“……孙女是丢了一个帕子,可不知是被程公子捡去了,孙女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和昨日长宜问她的时候说的一模一样,仿佛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青竺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道:“二姑娘和薛姨娘还真是亲生的母女,事到临头了还不承认,派人劫持不成,反倒来抢姑娘的姻缘,手段可真是下作。”
周氏在一旁听到不由皱了皱眉,问长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薛姨娘还敢派人劫持你?”
她在大兴并没有听到过这件事。
长宜垂了垂眼眸道:“二伯母不知,是薛姨娘的兄长,他如今在赵王帐下做幕僚,派了人劫持侄女,幸好在寺院里被人发现,侄女才躲过这一劫,侄女……侄女原想着薛姨娘有孕在身,警告了她一番,谁想如今竟出了这档子事,说来说去都是侄女不好。”
周氏还未听完脸色已经一片冰冷,她竟不知一个做姨娘的有这样天大的胆子,敢劫持嫡女,如此看来都是沈氏在世时太过软弱,若是早使点手段把人送到庄子上去,一副凉药灌下去,也不至于出了今日的大祸。
周氏望着长宜也是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摇了摇头,她原以为傅长宜还算是个伶俐的,没想到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出了这样的祸事竟被吓得不敢说出来。
周氏冷笑道:“这薛姨娘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看了一眼长宜,又道:“你也真是的,再怎么害怕也不能藏下不说,这样大的事自有你祖母给你做主,你怕什么呢?”
长宜捏着帕子没有吭声,掉下两滴眼泪。
周氏到底是做伯母的,况且沈氏病逝,家中并无主母当家,姨娘仗着宠爱胡作非为也是常有的事,她握住长宜的手道:“好孩子,这事也不该赖你,你先回去歇着,自有我们替你做主。”
长宜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听傅长宛狡辩,傅老夫人在这里,一切都不用她再出面,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遂起身给周氏行了一礼,先回了东偏院。
过了一会,前院的小丫头进来传话,说傅仲儒下了衙门去了瑞安堂。
长宜吩咐青竺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直到午正傅老夫人才从瑞安堂出来,去了厢房歇息。
青竺跑过来说:“老夫人让刘嬷嬷套了马车,天黑后就把薛姨娘和二姑娘送到大兴的庄子上去,西偏院的丫头婆子各杖三十大板,说是要发卖了。”
长宜就知道老夫人忍不下这口气,不过如今虽把两人送走了,但还是没有把事情彻底解决,外面的流言还在,程家也没有派人过来商量。
午后,长宜去了厢房看望傅老夫人,穿过仪门,看到傅仲儒身边的小厮侍墨侯在门外,看样子母子二人正在说话。
长宜站在庑廊下等了一会,刘嬷嬷打着帘子出来道:“姑娘进来吧。”
傅老夫人已经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沉香色的大袖衫,傅仲儒坐在炕下面的圈椅上,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
傅仲儒从傅老夫人口中得知薛姨娘让薛坤劫持长宜的事情,这才知晓那日薛姨娘为何遮遮掩掩,一点儿都不敢提当日发生的事情,他还真听信了长女的话,以为薛姨娘只是和薛坤有信件往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甚至也没有想过怎么处罚薛姨娘。
长女不告诉他,想来就是对他很是失望,他这个父亲不能替她做主罢了,所以一直忍声吞气。他一直深觉愧对长女,想尽了法子弥补,其实伤害长女最深的还是他自个儿。
傅老夫人朝傅仲儒道:“你先去吧,让他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我这次回去,把长宜也带到身边亲自教养,你就不必担心了。”
长宜有些讶然,傅老夫人竟然要把她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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