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 章 舍身入局
转眼过去了三天，南庄关门歇业，公输一大家子加班加点带着人整改场地。
私人名下的“庄子”进行科考，这无疑是莫大的荣誉。
不过“很多人”并不包括齐烨，也不包括小伙伴们，连各个管事都不包括。
都在骂人，就连庄户们都骂骂咧咧的，骂礼部尸位素餐，骂国子监饭桶，连朝廷都骂。
跟着齐烨这么久了，他们早就过了听朝廷道上一声“荣誉”就会满面红光的年纪，他们不在乎荣誉，因为荣誉是别人给的，很多时候并不值钱，他们只在乎荣耀，荣耀，与信仰有关！
到了第四天一大早，齐烨下定了决心，钟茹雅疯疯癫癫的，以后还是离这个家伙远点吧，建议不是不好，不是不利于国朝，而是不适合本次科考，风险太大了。
这几日天天早起的齐烨，上午在庄子里转了一圈，考试位置定在了两处食堂、赛马场与足球场，临时搭建的木屋也足够大，单说保暖程度肯定比在国子监强，南庄也会提供大量的无烟碳。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齐烨始料未及的人出现了，徐功，本应在国子监封闭环境内出题的老徐拎着食盒来食堂打饭了。
齐烨都懵了，下意识站起身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是那谁，老徐，你不是在国子监出题呢吗，出完了？”
说完后齐烨也觉得不对，就算是出完了题，考试之前徐功这些人也不能离开国子监才是，这老头怎么还回来了呢？
徐功将食盒丢给了身后的吴俊杰，面无表情。
“昨夜便离了国子监。”
“题出完了吗？”
齐烨挠着额头：“就算出完了题，那也不能随意离开国子监吧。”
徐功叹了口气，没马上吭声。
“出什么事了。”
“礼部，要的是老夫出题，却不要老夫出的题。”
“这话是什么意…”齐烨眉头猛的一皱：“礼部需要的是以你的名义出题，又怕你出利于书楼学子的题目，所以让你提前回来了，具体出的什么题，你也不知道？”
徐功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吭声，算是默认。
齐烨登时气歪了鼻子：“周介老匹夫，欺人太甚！”
“无甚可气的。”徐功倒是洒脱：“若是老夫想要理论早就与周介红了脸，正是怕即便老夫不偏不倚，待书楼学子们榜上有名也会遭人猜疑。”
这是实话，按资历，按辈分，徐功和周介是一个档位的，要是按背景的，徐功背靠南庄，属于是齐烨团伙的，这么算的话他还要比周介高一个档位。
之所以捏着鼻子认了，老徐也是为书楼学子们考虑。
挂个名也好，省的书楼学子凭着真才实学名列前茅，反而令世人觉着徐功在出题上偏向书楼学子们，最主要的原因是徐功对书楼学子们有信心。
也不怪齐烨生气，礼部这事做的是不讲究。
出题，得是德高望重的京中名士大儒。
因为国子监和博文堂的事，现在有资格出题的人本来就少，众望所归肯定是徐功，如果老徐不出马的话，礼部就会遭受到很大的外部压力，这才找上徐功。
谁知给老徐叫过去后，结果就是挂个名，真正出题的，还是礼部内部或是礼部指定的一些人。
按照礼部的想法，徐功挂个名，不负责出题，让外界以为他出题了。
周介找到徐功后，也是好说好商量，说等科考结束后，如果书楼学子名列前茅的话，外界肯定有质疑之声，到时候礼部就会站出来，说徐功只负责出题的大概方向，真正具体出题的是其他人，从而给书楼学子正名，公平公正嘛。
徐功也是窝着火，可为了书楼学子们考虑终究还是认了这事，只是终归生气，哪能在国子监待的住，昨夜大半夜睡不着，突然坐起来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越想越气，然后穿上衣服就回来了。
说白了，礼部就是给徐功利用了。
小伙伴们都围了过来，询问为什么徐功怎么回来了。
老徐不厌其烦，加上小伙伴大多都是脾气不好的主儿，问来问去也就将实际情况说了一下。
这一听明白怎么回事，骂声连连，几个脾气暴躁的，比如阿卓、季元思、贲，都准备找棒子去削礼部官员了。
至于贲，他根本没听懂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大家很生气，他也要很生气，随大流罢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大家看向了齐烨，礼部欺人太甚，这口气咽不下去。
这已经不单单是礼部利用了徐功，利用了老徐的名声这么简单了，这分明是打齐烨的脸！
“去吃饭吧，散了。”
齐烨挥了挥手，小伙伴们极为诧异，还以为齐烨会勃然大怒。
在南庄之中齐烨的话比圣旨都好使，即便大家再是愤怒也只能散开了。
齐烨放下碗筷：“所谓的为书楼学子考虑，完全就是放屁。”
徐功都活了这把年纪了，哪能不知晓这其中道理，就是礼部怕他出的题有利于书楼学子。
“礼部，不，朝廷，朝廷就这么怕百姓之子可以读书，这么怕百姓之子可以当官，这么怕南庄书楼打破了知识垄断吗？”
齐烨的面色很不好看，周介是礼部尚书不假，可以现在他齐家，他幽王府的威名，不是瞧不起周介，真要是撕破脸皮的话，连周介带礼部都不够看的。
齐烨和周介接触过，知道这老登是个什么想法。
周介敢这么干，是因为他认定哪怕撕破脸皮，也会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支持他，至少在科考这件事上支持他。
“不对。”齐烨自言自语着：“礼部怕的，周介怕的，周介带所代表的那些人怕的，是阶层变化，是百姓跨越阶层，这才是他严防死守乃至不惜触怒我的缘故。”
徐功知道齐烨找过周介，也知道前段时间齐烨差点被周介忽悠瘸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毕竟在礼部当过官儿，也和周介接触过十来年了，就礼部官员心里这些小九九，徐功心里和明镜似的。
正如齐烨所说，周介不是针对齐烨，只是怕，怕普通百姓跨越阶层。
从周介的角度来看，百姓就是应该被管理的，服从的，安安分分种地或者从军，这就够了，他们不需要读书，不需要当官，更不需要决定国家大事，不是他们笨、蠢，而是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说的再通俗点，周介极为重视“血统”，士族的血统。
官员，应该是几代乃至十几代培养出来了。
爷爷当官，然后培养儿子当官，儿子再培养孙子当官，三代人积攒了足够的见识，足够的阅历，足够的经验，一代一代传下去，将儒学、儒生做派，融合到官场政治之中，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百姓不行，百姓被统治了无数个朝代，他们的目光是受到局限的，认知有限，眼光也难免狭隘，如果让他们掌握了朝廷的权力，天下迟早会乱。
士、农、工、商，四个阶层按部就班，谁也不能乱，谁也不能变，这是最稳定的社会架构，百姓当官了，读书人种地了，农民行商了，天下定然要乱套。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周介认为一旦大量的百姓成为了读书人，成为了官员，那么读书人与官员将不会再受到敬重，逐渐失去其权威性。
“好，不为了我，不为了国朝，为了楚王殿下。”
这一刻，齐烨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礼部要找死，就别怪本世子重出江湖了！”
徐功摇了摇头：“老夫不管你要做什么，万万不要连累书楼学子。”
“不会，只是我要舍身入局成为众矢之的。”
“何意？”
徐功紧张了起来，齐烨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每次都成为众矢之的，却从来不会提前说，现在提前说了，可想而知是要闯大祸。
齐烨苦笑了一声，三言两语将钟茹雅的理念和观点说了一遍，包括更改考题内容一事。
徐功听的一愣一愣的，足足沉默了许久，站起身，拍了拍齐烨的肩头。
“没了老夫，你幽王府世子还可为书楼寻王功、陈功、刘功，可若没了你齐烨，便是书楼有着千万个徐功又有何用，还是老夫舍身入局吧。”
“拉倒吧。”齐烨连连摇头：“你都这把老骨头了，要是出点什么事，没准真的会死。”
“错。”徐功笑了：“你出了事，老夫救不了你，可老夫出了事，你定然是可救老夫的。”
齐烨犹豫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个事，徐功，的确比自己更适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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