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章、他年若是迎霜笑,我自乘风铸英豪
“你不同意又奈我何,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待吃完酒再说。”范二毛不耐烦地说道。
听到待吃完酒再说,童三贯感觉还有留下张碧云的余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转头看丫环仆人们端着碗碟上菜去了。
张碧云听罢,脸一下子又潮红起来,心里又紧张起来,想来自己也曾是父母疼爱的官家儿女,如今沦落风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想着不觉悲从心头起,泪水不知不觉越过眼皮滚落下来。
范二毛一看张碧云流泪了,非常吃惊,看着这冷美人流下眼泪,这表情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人了,怜惜之心油然而生,于是问道:“张小姐为甚落泪?”
“想我张碧云生于官家,上有父母疼爱兄长怜宠,下有仆役悉心侍奉,自幼习得三字文、弟子规、孝女传、四书五经,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又习得琴棋刺绣,可谓是样样精通,怎奈父亲受奸臣迫害,贱身被拍卖于千里之外。”
说罢泪水更是泉涌了,于是抬手用绵帕擦拭了一下泪水,又道:“如今我流落至此,成为教坊司章台艺女,卖笑卖唱,只有任人摆布,真不知前程何路,生死几度哩?”
说罢泪水又流了下来。
范二毛听罢一拍脑门,心知刚才说的话有问题,于是忙改口道:“张小姐放心,我刚才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尽管吃酒,待酒足饭饱了,我自会安排你的住处,不会限制张小姐的行止。”说罢盯视住张碧云,仔细分辨张碧云表情中的含义,看张小姐不再惊恐了,才转过身吩咐大丫环蔡诗芸斟酒,小丫环甫灯欣一边侍候。
童三贯听了范二毛的解释更是义愤填膺,心中愤怒不快,不过还真如范二毛所言“你奈我何?”
这童三贯还真不敢强扭范二毛,他也知道范二毛如今的身份,知道范二毛如今有两大靠山,看他范二毛在谈判桌上像个余剩,对谈判内容狗屁不通,可是他却代表了谈判双方的两大势力,他即是包武德的谈判代表,又是朱宦生的替身,代表朱宦生的利益。
这些事,其实谈判双方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都知道这个坐在谈判桌前,整日装傻充愣的范二毛是个什么角色,童三贯如此聪明,当然更知道了。
所以他也只有生气的份,只有听从范二毛的摆布。
菜肴上齐,范二毛看一眼丫环蔡诗芸,说道:“斟酒!”
丫环蔡诗芸跪着前移几步,把空杯全斟满了。
唐朝时还没有今天的桌椅板凳,凡宴请宾朋都是席地而坐,平常吃饭也是如此。
日本人流传至今的跪姿礼仪,其实就是跟中国唐朝人学的,他们的鞠躬正礼、跪居礼、茶道、服饰等等都传自中国唐代,所以他们认为他们传承了正宗的中国文化,而对宋朝之后的中国文化不予认可。
他们认为“崖山之后无中华”就是这个原因。
范二毛看酒已斟满,于是也向席前移动一下身子,端起其中一个酒杯递到张碧云面前,抬头看着张碧云,说道:“张小姐喝一杯压压惊吧,其实我请张小姐过府来并无别意,只是倾慕张小姐的才华,想近距离的接触一下张小姐,欣赏一下张小姐的才艺罢了,烦请张小姐赏脸给在下。”说罢恭恭敬敬地递到张碧云手中。
张碧云已经来驿馆多次,自然知道范二毛的身份,所以也不敢拒绝,于是急忙立起身子跪拜之后,侧身接过范二毛递来的酒杯。
为啥侧身接过范二毛递来的酒杯,因为过去女人地位低下,侧面侧身接酒杯是对对方的尊敬。
张碧云接过酒杯退回原地,端庄而不失优雅。
范二毛接下来又端起一杯酒,递向童三贯,看着童三贯说道:“童先生接了这杯酒,先生饱读诗书,又兼通三易玄学,真是小弟敬仰之人。今天童先生驾临寒舍,真乃范二毛我三生之幸。”说罢也是恭恭敬敬地递到童三贯手中。
童三贯也是急忙立起身跪拜之后接过范二毛递来的酒杯,不过他是正面接过酒杯,因为在唐朝时平辈、兄弟、朋友、同僚等等平级关系的人是不用侧身恭迎对方递来的东西的。
范二毛看着童三贯接过杯酒,自己伸手又端起一杯酒,冲着二人言道:“今日能与两位同饮,真乃我范二毛我三生之幸。”说罢先饮了杯中酒。
三巡过后,范二毛亲切地望着张碧云,恳请道:“张小姐能否赏脸吟唱一曲,也好让哥哥们近距离感受一下小姐的才艺。”
张碧云见说脸儿正色道:“贱人才疏学浅,对琴书略通一二,既然两位大人不嫌,那我就勉强来一曲吧。”
说罢让范二毛叫来她带来的乐工,一老一少的乐工随即带了管弦乐器进屋,在张碧云的授意下,调音定调,开始音乐响起,就听张碧云用优雅的、悠悠的、凄婉的声音唱道:
“上苍何曾忴珠玉,几路前程几路道。
人间何处有正义,青山桑田负柳腰。
推窗北望五更雨,苍穹灰蒙已秋高。
鸡鸣西山泪满襟,孤影敲诗知音少。
罪女怎敢问风月,爱如山重路迢迢。
人间常风相思碎,心如山河万里遥。
恨死琴弦音渐远,似水流年岁月消。
长恨潇湘有梦路,奈何五鬼霸山腰。
沧桑岁月沧桑路,何日故土见父老。
望断天涯无故人,泪水潸然干不了。
他年金戈战铁马,我自凌风迎霜笑。”
一曲唱罢,冷美人又成泪美人了。
张碧云已成泪人,凄楚之态让人心痛不已。
范二毛看着张碧云,不觉也想起自己凄凉的过去,想自己自幼失去双亲,生产队里过活,东家施舍一碗饭,西家赠给一把米,吃百家饭长大。如今漂泊在外,连给自己父母上坟的机会都没有,还不知父母坟还在不在哩。
范二毛想着心中凄然,不知不觉中泪水浸满双眼。
这嘴本身是说书的出身,也是精通音律的,听罢张碧云唱的歌词,心中有感,于是接着张碧云的音律也唱了起来:
“他年若是迎霜笑,我自乘风铸英豪。
异乡金戈本无价,咋光咋影风月高。
汝南明月几时渡,春花秋色旧小桥。
故乡父母早不在,眷恋故土路途遥。
凌风欺雨策马行,战地黄花瘦如茅。
寥寥江山万里重,杀尽虏夷再还朝。”
范二毛扯着破嗓子激昂慷慨、昂扬顿挫地唱罢,心中舒展了许多。
童三贯跪坐在一旁,酸溜溜地看着张碧云和范二毛各吟唱一曲,自己也觉得兴起,心想他们都吟唱一首,自己岂能是白丁。
于是起身上前一步,示意乐女再起管弦,然后随着乐音唱道:
“他年你若逞英豪,我自昂首凌空啸。
梨花带雨慕春色,野童含笑过小桥。
暮入江天千里急,柳絮池塘贱贱飘。
画楼春色片片绿,一树白花迎君笑。
笑看山河尽着装,江天万里尽逍遥。”
一曲唱罢未感尽兴,示意乐工再起曲又唱道:
“他年你若逞英豪,我自昂首凌空啸。
笑看山河尽变色,任由忤逆来祸萧。
万里江山尽予君,九重宫阙烟尘少。
梨花带雨进入宫,玉面白容任君消。
春宵一刻值千金,从此曌王不早朝。
东望成郭有瘦马,西门走来卖炭老。
从此天下尽穷人,只有勋宦系柳腰。
朱门酒肉宁可臭,不予殊众和贫小。
衰世奸雄必混战,枪林弹雨无处逃。
亿万义士揭竿起,一怒冲天斩狼腰。
高歌遍唱寻天路,奈何强贼在九霄。”
为啥古代这些世勋权贵们都能吟咏作赋,随着音乐就可以高歌一曲,并且是即兴填词呢?
为啥?因为在古代上层阶级与下层民众是完全分离的两个群体,上层阶级格物致知的认定他们是天定生来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天定他们应该占有社会的所有资源,这些资源从他们一生下来老天就已经安排给他们了,他们就应该享受,这些泼天的富贵都是上天赐予他们的,他们该当享受。
所以世勋权贵们从来不认为他们享受的荣华富贵是人民辛苦劳作给他们创造的,他们可以任意挥霍所有的社会资源,以供他们享乐。
童三贯唱罢得意地瞥了一眼范二毛,傲慢地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仨人边吟唱诗词,边饮酒,范二毛看看近三更,于是也不管童三贯乐意不乐意,强行散了席。
然后派蔡诗芸携张碧云的随身佣人把张碧云送去驿馆住下,又派石宝把童三贯送去他在驿馆的房间住下,自己又回头饮了一会儿酒,思考了一下今晚的作为,总觉得有些欠妥,可又不知道欠妥在哪里,于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老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心里不免忐忑,纠结着起身向寝室走去。
行走中打了一个心卦,得震宫:雷水解,卦意为解卦,险在动中,动了又免其险,无咎,一切可解。看封中世爻辰土生应爻庚金,庚金变卦为酉金,是顺退之象,有顺遂之意,但是本卦兄弟白虎持世,爻变为巳火子孙,巳火子孙反来克酉金官鬼,对整个卦体形成威胁,也就是说这事做得不咋的,起因在于受惑邂逅冲动,只因心怀贪念,一时兴起将张碧云掳来,不过事中有解,中途有变,他并没有去做那龌龊之事,所以这事虽然他做得不地道,但是总体上说无咎,没有大过失,无所归罪。
想着范二毛已走进卧室,心里虽然忐忑,好在有酒劲顶着,由小丫环甫灯欣服侍着上床躺下,脑袋一着枕头便混混僵僵地睡去了。
在范二毛看来,今夜之事即便有些欠妥,但他总感觉掳来张碧云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只是掳来让她陪我喝酒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事情并没有向范二毛的想象发展,看似稀松平常的事情却引发了谈判进程的大波动。
第二天,当范二毛仍旧如常地走进谈判会议厅时,众人把目光齐刷刷地聚向了他,特别是熊仁杰,熊仁杰两只眼中冒火,死死地盯视住他。
不过范二毛并没在意,仍旧固执而潇洒地坐上了自己的座位上。
正是:
目下贪念如过关,千重万波在熬煎。
时来恰逢有人救,任意所为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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