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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爱我的和我爱的


“珊珊啊,你怎么一头的汗啊?你没事吧?”我妈发觉了不对劲。

  我微微笑一下,装作无所谓的擦擦头上的汗,“我没事的妈,我就是急,哎呀,你快点先回卧室去,你在这里我怎么方便啊?”

  “哦哦。”

  我妈又被我骗过了,我妈一出去,我就瘫坐到地上,手死死握住暖器片,等待这刮骨般的阵痛疼过去。终于好一点了,我深呼几口气,扶着暖器片站起来,在洗脸池里洗一把脸,洗掉脸上淌着的汗。洗把脸,我的精神清爽了许多。

  “老婆,我去一下行里啊,下午有一个很重要的会,我得提前去准备一下。你跟妈下午想上街就去逛逛街,啊?我给你放在电视机上一张卡,你和妈要是想买什么,尽管刷卡,不要为我省钱。妈,我走啦。”跟我和我妈告别之后,张开嘭一声关上防盗门。

  “开车小心点。”我妈说。

  我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卧室,我妈正躺在床上打盹。我从墙柜里拿出一条半厚的空调被,轻轻给我妈盖在身上,这个时候我妈醒了,“珊珊啊,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啊,你的贫血是不是很严重啊?要不然,妈下午陪你再上医院检查检查吧。”我拦住要下床穿拖鞋的妈,“妈,我没事,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前几天不是刚检查过嘛,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这身体补补就好了,你快躺下,好好睡会儿。”

  “那就行,看你公婆跟张开这样待你,我就放心了,我明天就回家了,你这么大人了,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卫辰好歹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你们是好朋友,你带我再跟他说声谢谢。哦,对了,刚才有个电话找你,是个女的,她说她叫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迷瞪一下就给忘了……”正在这时,手机又响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在本市,会是谁?

  接通以后,一直没有人说话,我还以为对方是猛然发现打错了电话,匆忙间挂断了。大约十秒钟后,还是这个号码打过来,“喂?请问你找哪位?”

  “李沛珊,我是桑岚,陪我去一趟看守所。”不是征求意见,是命令的口吻。这就是桑岚,感性、霸道、狂野的摇滚歌手。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她的直截了当,敢爱敢恨。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吧,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顾斯汉在监狱里过得好吗?有了那么多的共同经历,再加上孩子这个纽带,顾斯汉和桑岚的感情应该稳固了。桑岚为什么叫我一起去看守所探顾斯汉的监呢?

  广场上人来人往,我到的时候,桑岚正坐在广场边上的奶茶店里。她冲我摆摆手,叫我进去。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桑岚现在比之前那次见面更瘦了,两个颧骨上已经生了妊娠斑,脸和手有一些虚肿,眼睛有红血丝,大卷的黄头发盘成低花苞头,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谢谢你来,我请你喝杯奶茶,等一下坐五十六路公交车过去,很近,探监时间在三点。”桑岚说话的声音也很消沉,好像下一秒钟,所有的力气就会抽离她的身体。她忙用右手支住头,“听说你的手术很成功?恭喜你福大命大没死在手术台上。”

  虽然桑岚话风有些奇怪,但是我相信她的本意是好的。

  “谢谢。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吧?你最近还好吗?现在住在哪里啊?”

  “对,刚去拍了彩超,孩子很健康,医生说可能是个男孩儿。之前你搬走之后,你婆婆让我住在你那个卧室,你和张开的婚纱相册,大学到现在的生活相册,你都没带走,你现在是不是恨透那家人了?尤其是张开。”

  恨?我微微笑一笑,呼口气,缓缓的说,“现在我不恨任何人,你不觉得恨一个人会很辛苦吗?被恨的人不会痛苦,恨的人才会不开心。恨一个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我又何必跟我自己过不去呢?我现在只想开开心心的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你怕不怕死?”

  “怕,但每个人都会有那一天,而我只是提前被老天爷召唤回去,其实现在,我知道我剩下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我就会更懂得我要用有限的日子去珍惜什么,放弃什么。这样也挺好的。从前有太多的纠结和浪费,我现在才知道时间其实是最昂贵的奢侈品,它的代价是生命。”我以前有很多句口头禅,不是“等以后有机会吧”,就是“明天再说”,要不就是“放着吧,等我想起来再弄”。现在,我就觉得,想做的事情太多,而时间太不够用。要放在以前,我一定不会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如果我现在不说,以后还有机会吗?想说的话就要说,想做的事就要做,趁着还有机会。

  桑岚喝一口热奶茶,“之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吧,我要和你做朋友,李沛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好啊,干杯,庆祝我们在这个城市又多了一个朋友。”我举起奶茶。我们以奶茶代酒,干杯,以此庆祝一段友情的开始。“你现在住在哪里?”

  “你婆婆让我搬出家两个月,这两个月把我安顿在张韵家,可是这两个地方我都不喜欢住,我在米兰小区租了一套单身公寓,现在暂时住在那里。不管你搬回去是因为想瞒住你妈,还是为了什么,你别痴心妄想张开跟你婆婆会回心转意,你只要记住他们都不是真心的,就行了。”桑岚忽然说。

  难道桑岚知道什么?不管张开跟婆婆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因为这段婚姻在我心里已经结束了,只不过差最后一个签字而已。

  “你不想问问,张开跟你婆婆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桑岚看我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就反问我。“你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耸一下肩膀,摇摇头。

  “快三点了,我们该走了。”我看看广场中央的表。

  “其实这样也好,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桑岚站起身,紧随我后,走出奶茶店。

  五十六路公交车摇摇晃晃的从黑马路远处驶来,车上的人不多,有空座位。我一直没有问桑岚为什么叫我一起去探顾斯汉的监,是等公交车的时候,桑岚自己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也不问我为什么要叫你一起去看斯汉?”

  “你想说的时候就会告诉我。”

  “如果我说,我是想让斯汉看一看术后的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已经更加跟我没有可比性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觉得我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桑岚用有一点冷酷和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看着桑岚,“对他的爱,你还是不够有自信,爱一个人本身就没有可比性。”

  “是斯汉想要见你。”沉默片刻,桑岚才说。“被爱的人是自信的,只有爱的那个人,才会患得患失,没有自信,生怕这爱被人抢走了。我爱他,所以我害怕失去他,你也许不能理解的,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够想象他离开我,和别的女人柴米油盐的日子,我要怎么过下去。我是用生命在爱着他的。”

  我低头摸摸她鼓起的肚子,“斯汉现在是爱你的,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相信他。哦?桑岚,孩子好像在伸手呢,你看,就连宝宝都支持你呢,所以,你更要相信你自己。”桑岚的胎动这个时候特别频繁。桑岚自己摸着肚子也笑起来,“这就是胎动吗?我今天开始胎动了,呵呵,待会儿去监狱让孩他爹摸摸他。”

  “据说这个时候咱们跟他说话他能听得见的,你平时可以给她听一些胎教音乐啊故事啊,你也可以和他说说话。桑岚,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我也想当妈妈,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孩子,现在也是我的痛处。孩子是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痛许久。

  “你别磨磨唧唧啦,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保命要紧,其他的都是狗屁。你人都没了,还说什么孩子。你保住你自己命,比什么都强。”

  “对,先活着,一切才能有可能。”

  桑岚的系带紫短靴带子开了,她独自坐在休息椅上系鞋带。我帮她提着她给斯汉带的吃的和用的。桑岚可能有点背困,应该是受了凉,弯腰有点困难。她的状态比刚才更加萎靡了,动作也有些迟缓。我把东西放在椅子上,蹲下来,“你坐好,我来帮你。”

  带子刚系好,就感觉到桑岚俯身过来,在我的耳边呼吸恐慌的低声说,“李沛珊,不要四下张望,待会儿跟着我跑,也不要回头看,只管跟着我跑,什么也不要问。”紧接着,桑岚故作镇定的拿起袋子,挽起我的胳膊。

  “五十六路公交车快来了,我们不是要去……”

  “不要说话!快走!”桑岚低声说。然后挽着我快步走了一段路,转身拐进广告牌后面的街巷里。后面有四个人也跟着拐进来,他们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半张脸。手插在黑色棉夹克里,步子越来越快。我还是忍不住问,“桑岚,他们是什么人啊?”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为什么要跟踪桑岚呢?

  桑岚的脸色有些发灰,脚步也越来越重,气喘的厉害,手有些发抖,“桑岚,你还好吗?来,我来背你。”

  “不用,你刚做完手术,你快走吧,他们是来找我的,跟你没关系。”桑岚把我推到另一条街里,自己跌跌撞撞跑进另一条。那四个鸭舌帽男人也紧跟着桑岚追了进去。跑了一路,我的腋下也泛起了阵痛,我靠在墙上深呼吸了几口气,等缓过那股痛劲,才向另一条街追过去。我一边跑一边在包里翻手机准备报警,糟糕,手机忘带。

  那条街是条死胡同,桑岚已经被逼到墙角里,浑身蜷缩成一团,汗水把额前的头发凝成一缕一缕的,浑身在不断的痉挛。那四个人中带头的一个,掐着桑岚的脖子,在向桑岚要什么钱。

  我不能空手过去,我四下看看,想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临时武器。但是除了一个臭烘烘的垃圾箱,一根棍棒都没有。突然,我发现垃圾箱的角落有一个只有一个轮子的破旧的小警车,我在商店里见过,是能循环发出警笛声的。被丢弃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发声?

  我拿起来查看,它还有电池,应该是因为太破了才会被丢掉。我推动按钮,然后把小警车藏在一张纸下。警笛声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是足够震慑一下那四个人。我挺挺脊背,握紧拳头,冲过来,“我已经报警了,警车已经在路上,你们四个如果现在放了桑岚,我就放你们走。否则的话,等一下,你们可以去监狱里观观光。”

  他们四个跳墙头跑掉了。我扶起桑岚,走出巷子,打了辆车,赶紧钻进车里。出租车跑起来以后,我浑身的肌肉才放松,我擦擦头上的汗,长长呼了一口气,“刚才吓死我了,那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幸好骗过他们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今天出来手机也忘带。”

  这个时候,我发现桑岚的嘴唇发青,浑身颤抖的像经了暴风的竹柳,黑眼圈也比刚才深,牙齿一直在打架,话也说不出来。“桑岚?桑岚?你是不是中毒了?”我对着出租车司机大声喊,“师傅,麻烦在前面掉头去医院。”

  “别,别去医……医院……”桑岚说着就去开车门。我捉住她的手,“不行,你现在必须马上去医院。师傅,人命关天,麻烦你再快一点。”

  桑岚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握着拳头捶打着车窗,“我……要下车……让我下……车……”声音弱的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她的身子犹似一堆彩色的水果泥一样,粘在暗灰色的车座里。妖艳而病态。我想起一部美剧里的画面,美剧的名字我忘记了,我的记性真是感觉越来越差,从前的事情,遗忘的速度放佛唐古拉口的风。我隐约记得,那也是一部黯哑的轿车里,女主人公抱膝蜷缩在车座上,像极了此时的桑岚。一个满是白胡茬的老男人递给她一根烟卷,白色的雾罩里,她痛苦的神情变得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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