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卢父吓了一跳,连忙止住缰绳。
那些人敌意甚强,看到他们咬牙切齿一般,拿着手里扁担做出攻击姿态喊道:“就是他们!”
“就是这些外乡人!”
“就是他们害我们灵宝山起火!”
这些人双目通红,睚眦俱裂,仿佛和卢父他们有血海深仇一般。
确实是血海深仇。
来到这里挑水的,要么是住在附近山下的居民,要么是灵宝山内有亲戚朋友的,要么是西洛城的居民。
西洛城无水吃,便来此处挑水吃。
还有人来此挑水去西洛城卖水的,只是路途遥远,一日也只能卖一担水。
此时水很是值钱,若家里有数个劳力的,一日几担水,便能挣下往日数月能挣下的银钱。
他们专门挑水往那些每日吃水数量多的大户人家卖。
也有拖着牛车、马车、骡车来担水的。
本来他们不需要如此,西洛城虽悍,但只要玉锁天湖在,西洛城的人就渴不死。
可现在灵宝山着火了。
西洛城和附近所有居民,都趁着火势尚未烧到这里,全都冒着危险来此取水,以此存水。
火还未烧到这里,等火烧到这里,怕是连这点水都没有。
这些外乡人于他们而言,相当于给他们来了一出绝户计,这些人何止是恨他们,对他们而言恨不能磨牙吮血,杀了他们泄愤。
卢父停下,后面的人也都因为惯性停下,骡车还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峡谷狭窄,他们并不是一涌而上,全部暴露在这些担水人面前的,而是因为峡谷山壁遮挡,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情况。
在车队中间的张顺便喊:“卢叔,怎么不走了?”
“卢叔,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此时最怕遇到意外。
卢父朝峡谷里取水的人抱拳朗声道:“各位老乡,山火之事,绝非某等所为,某等也是这山火下受害之人,与家人连夜赶路,躲避山火,才逃到此地,若山火是我等所为,必逃不过山火,已被山火吞噬!”
那些人如何不知?他们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的人,比他们更加知道山火无情。
可家园被毁,他们找不到罪魁祸首,这些从山里逃出来的外乡人,变成了他们泄愤的对象。
“你还敢说不是你等所为!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不是你们,也是和你们一伙儿的外乡人!”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留下的火星点燃了山火,都是你们!若不是这些外乡人来到灵宝山,灵宝山怎么会被烧!”说话的人双目赤红,指着峡谷两边的民宅愤恨不已地喊:“你看看!你们看看!因为你们,灵宝山数万居民家园被毁,流离失所!”
“滚!滚出灵宝山!”
“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我灵宝山不欢迎你们外乡人!”
“我西洛城也不欢迎你们这些外乡人!”
“害人精!”
群情激奋。
就连原本性格有些温懦的人,都被他们说的拿起了扁担,要抄起扁担上前来揍他们。
身后的王耕牛、李大喜他们早已听得不对,连忙走到卢父身边,手里用布包着长刀。
他们想亮出长刀,被卢父阻止了。
卢父并不想激化矛盾,但也不想露怯。
他牵着骡车,一步步上前。
后面的人也跟着一步步上前,逐渐露出他们整个车队的真实面貌。
那些因为卢父不退反进,想要冲上来打卢父他们的人,也随着他们整个车队的真实面貌露出来,眉头皱起。
若只有卢父他们记这一群人还好,因整个西洛城都无水吃,来这里取水的人何止百人,并不惧这些外乡人。
但卢父他们车队后面,还跟着许多难民。
这些难民,有些是跟在卢父后面的,有些是在卢父他们前面,被卢父他们一点一点追上来的。
他们人多,卢父他们这些难民也不少。
见他们来者不善,在整个车队露出来后,车上的老人也全都拿出了骡车上的铁锹、锄头、菜刀。
家里不重要的重物他们都丢了,可武器他们是万万不敢丢的,且不说山里有狼,就是遇到蛇,手里没个锄头都不行。
王耕牛等人也都缓缓亮出了长刀。
这一次卢父没有阻止他们。
但卢父自己没有露出武器,十分诚恳的向他们抱拳道歉道:“老乡们,我知你们心情,我们这些人发现山上着火时,何尝不是睚眦俱裂,将引火不慎引发山火的人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我等虽是灾民,可你们应该也看出来,我乃跑商,这些皆是我商队的伙计,常年跟我跑商,某走南闯北几十年,岂会连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
他老泪一淌,流下他影帝级别的眼泪:“我们也是受害者啊!”他哭得悲痛不已,“你们看看我们的骡车,空了,都空了!我一个商户,货物就是我们的命啊!为了抓紧时间逃命,我们车上的东西都丢光了!丢光了啊!”
卢父一个伟岸大丈夫,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惨绝人寰!
车队里的人都没想到,卢父居然积攒了这么多委屈。
他一直都是车队的顶梁柱,有卢父在,他们就像还有希望一般,他是伟岸的,他是智慧的,他永远都不会倒下。
可此时,他却哭得像个孩子。
车队里其他人想到自家丢的那些家当,全都忍不住心酸的流下了泪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龟孙干出这样的缺德事,不需你们,老娘自己就先打死他!”
张顺娘想到自家儿子十来岁就跟着卢父跑商,辛辛苦苦好几年,拿命换来的家当,就这么全扔了,都是悲从中来。
“对!打死他们!个鳖孙!害人精的东西!知道在山里夜宿,都不知道铲土挖坑做火塘!”
“我的儿啊!十几岁就跑商,几千里路啊!”这一个哭的就更惨了。
一个哭起来,整个车队都哭起来,就连张顺、王耕牛这些汉子,都忍不住被他们哭的鼻酸。
从第一次跟着卢父去跑商的期待、害怕、孤注一掷,到后来每一次出门,都抱着没命回来的准备,辛辛苦苦这么些年……他们回头看他们的骡车。
一个个青年壮汉都心酸的忍不住抹了下鼻子。
张云朗也抬头看向自家哥哥,吸吸鼻子。
他不是哭,他是有点感冒流清鼻涕了。
张云鹤在看着卢父。
就连峡谷里挑水的人,都觉得他们很惨了,被他们哭软了心肠。
尤其是他们的骡车全都空了大半,除了一点衣服被褥和稻草,都没别的了,他们的脸上,身上,全是山灰,狼狈不已,此时因为他们一哭,眼泪鼻涕一糊,更是没眼看,比之乞丐都不如。
原本冲在最前面的人,也是最生气的,看卢父哭的心酸,捏着扁担的手,不由放了下来。
虽然他们还是很气这些外乡人,可他们也听到了,他们生活,都会铲草挖坑做火塘。
这是他们这些山里居民都知道的可以避免着火的法子。
他们想到自己失去的家园,一个个也都是鼻酸不已,抱着扁担坐在水边大声嚎哭了起来。
卢父原本是七分真三分演,此时也不由被这些汉子哭的真的引发了内心悲痛,真切的哭了起来,因为哭的真切,越发的有感染力。
记他想到自己和老婆、女儿怎么这么倒霉,从好好的现代社会,穿到这么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古代,穿越也就穿越了,原身家里是商户,日子也不难过,好死不死的,遇上地震,全家被埋。
要不是女儿即使赶到,他和老婆都要被埋在废墟下了。
之后,旱灾、蝗虫,更可怕的是瘟疫,那段时间,卢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来的,简直如同噩梦的一段时间,每天都担心自己车队里有人染上瘟疫,担心自己妻女染上瘟疫,担心自己染上瘟疫后,妻女该怎么办?
日夜煎熬。
若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让他只想逃生,没空乱想,按照他原本细腻的性格,怕是早就压垮了。
卢父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惨到后面的人全都停下了哭声,就看着卢父哭。
卢父其实是将他来到古代后经历的一切,及这段时间的压力,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
哭着哭着,卢父就不行了,居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可把卢桢卢母卢有福王耕牛他们吓得半死,全都喊:“卢叔!”
“卢叔怎么了?”
后面的人看到卢父忽然昏厥,更是吓得半死,全都涌上前:“卢叔!”
卢桢离卢父最近,见这些人全都涌上来,连忙护着卢父,让他在地上躺平,喊:“都后退,后退!别急过来!”
她连忙给卢父检查,怕是心肺出现问题,都准备好急救了。
她虽不懂医,但是心肺复苏这些基础都是跟着学过的。
但她发现卢父并没有出现其它症状。
她摸了一下卢父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烧了。
这段时间又是赶路,又没得休息,整个车队的压力都压在卢父身上,之前卢父还能撑着,这时候下了灵宝山,没了瘟疫和山火威胁,卢父心神有些放松,之前压抑的情绪整个爆发出来,加上感冒发烧,没休息好、体力耗尽等各方面因素,卢父就昏迷了。
卢桢赶紧摘下葫芦,给卢父喂水喝。
卢桓也急的拄着拐杖下牛车。
三个月过去,他的腿伤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因为一直都在赶路,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尚且不能走路罢了,但断掉的左腿,已经可以稍微的搭一点力。
但卢桢卢父他们为了让他恢复的更快,不让他搭力。
卢母都快吓死了,整个人吓得浑身没力气,腿都软了。
原先所有人都在哭的时候,她是没哭的,只是因卢父哭而心疼他,有些鼻酸而已。
此时她已经吓得双手颤抖,眼泪崩溃。
卢桢安慰吓傻的卢母:“娘,爹只是发烧了,没事的,吃点药就好了。”
卢母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听到女儿话只是胡乱点头,“真的没事?只是发烧?”
“是的!没事!真的没事!”
卢母这才后知后觉的大哭起来。
车队里的张顺、王耕牛他们却没这么乐观,这年头,一个风寒都能要了人命,何况卢叔年纪大了,已经快到不惑之年,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四十岁的年代,卢父已经到了随时可能丧命的年纪。
他们担心的心都沉了。
他们车队里,没有风寒药。
之前在铜津城买的几乎全都是伤药,内伤、外伤、清热解毒,就是没有风寒药。
对付风寒,他们只有姜。
车队里的人全都担心的不行,围在周围。
卢桢抱着卢父,大喊:“都让开!让开!别围着!全都让开!耕牛哥、顺哥,你们叫大伙儿全都让开,围着都不通风了!”
“二叔,松哥,阿柏,帮我一起把爹抬牛车上去,他估计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先让他休息记一会儿!”
张顺和王耕牛连忙帮着驱散人群。
其他人听到要将卢父搬到牛车上,也都赶忙往后退着散开。
卢母此时四肢无力,腿脚发软,卢有福也吓得不轻。
卢桢让卢父平躺了一会儿,见他呼吸还算正常,让卢松和卢柏、戚阳朔等人帮忙抬到牛车厢内。
牛车厢内的小石头和宝丫也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小石头,也跟着哭。
那些原本因为他们是外乡人,而想打死他们的挑水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看着这群人,先是一顿大哭,哭着哭着带头的昏过去了,然后整个车队六神无主一片混乱。
挑水人都面面相觑,放下扁担,不知所措。
原本他们都很生气的,莫名的,此时不生气了,都是可怜人。
但让他们怜悯他们也不可能的,他们最多做到不管他们,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大善意。
卢桢拿了毛巾去下面沾湿,回来给卢父擦脸。
卢父身上是真的很脏,头上因戴着帽子还好,身上就别说了,都是山灰,外套脱下来,下面一层灰。
卢桢和卢母费力的将他外面衣服脱下,塞到被窝里。
卢桢已经趁乱将葫芦换成了空间的葫芦,里面都是热的姜水。
她兑了些出来,给卢父喂了姜水,又用白开水,给卢父喂了退烧药和感冒药。
她不是大夫,不知道卢父具体怎么回事,只祈祷他真的只是普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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