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谢谨成的睡颜娇憨可爱,许是泡了药浴病痛减缓,他眉目间也舒展开了。
姜宝鸾侧过头看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枕头上,然后又用手指戳了两下谢谨成的脸蛋。
先前谢谨成被徐太后的人伤了脑袋,她也陪在他身边,那会儿却仿佛只将他当一只小猫小狗一般,也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如今陪得越久,便也越发小心起来。
皇宫里长不大的孩子,姜宝鸾见得太多了,她的父皇就有许多儿女没留到长成。
今夜是丹琴上夜,她听见了姜宝鸾在里头哭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便小声道:“夫人,病好了是好事,想来再多泡几回药浴也就完全好了,夫人该笑才是,哭却是伤自己的身子。”
姜宝鸾点了一下头,眼泪却仍止不住一般,扑簌簌地砸在枕头上,还有一些泪珠流进她的头发里面,一直到她半边的鬓发都湿了。
许是见劝不住,丹琴也没有再说话了,转身去了外面给姜宝鸾准备水擦脸。
姜宝鸾又哭了一阵,自己也觉得湿漉漉的不舒服,便撑起半边身子来靠着,一面又叫:“丹琴,拿块绞干的帕子给我。”
丹琴也没有应声,只等了片刻,帐外递进来一块干净的绸帕。
姜宝鸾侧过身子伸手去接,原本没在意,不想手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帐外之人的手。
微凉硬直,既不粗粝也不过分柔软。
她拿了帕子就连忙缩回手,胡乱地往脸上擦了两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乐意让谢珩看见她哭。
她尚且不愿他得知自己的任何喜怒哀乐。
床帐很快被掀开一条缝,露出谢珩半张脸来。
他看见姜宝鸾靠坐在里面,眼睛红得像兔子,鬓发也湿了一半,又有几络碎发黏在脸颊边上。
“哭了?”他问。
谢珩原也不想问,但烛影昏暗,人声寂寥,他便突然失了分寸。
问完才惊觉,他是不应该问的。
果然,姜宝鸾颇不自然地直了直身子,道:“没有,没有哭。”
谢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一边的床帐挂起。
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听说谨成好一些了?”话锋一转,他只问起谢谨成。
“是,”姜宝鸾点点头,回过身子摸了摸谢谨成的额头,“药浴倒比其他法子强,泡完就精神许多。”
谢珩舒了一口气,他这几日陪伴谢谨成的时间远远不如姜宝鸾,对于他们母子,他一向是于心有愧的。
“这样,今夜我来陪,”谢珩想了想道,“你去睡吧。”
“我又不是不睡觉,不要。”姜宝鸾鼻音浓重,捏着帕子揉了揉鼻尖,把鼻尖也揉得红红的。
睡梦中的谢谨成忽然动了一下,姜宝鸾连忙去看他,却见他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扯了扯竟笑了。
姜宝鸾愣住,心里却是大石头落了地,做梦都能笑,果真是已经疏解了。
谢珩见她愣住,不明所以,以为谢谨成是又有什么事,便坐到床沿上,俯身过来看。
姜宝鸾反而往里让了让,指着谢谨成的嘴角。
她自己也偷偷笑了笑。
谢珩瞥见谢谨成勾起的嘴角,耳边却是姜宝鸾轻轻的笑声。
两个人贴的那么近,仿佛她就在她耳边笑着吹气一般。
谢珩便盯着谢谨成看了许久。
久到姜宝鸾已经觉察出不自在了,他身上那股冷冷的松木香,开始慢慢往她有些不通气的鼻子里钻。
姜宝鸾轻轻咬了咬下唇,用手背碰了一下谢珩的肩膀,旋即又马上拿开,算是提醒他离开。
谢珩终于回了神,又在原来的位置坐好,却并不起身。
“还有一件事,”他说,“娘娘那里已经知道谨成的事了,但没往外面声张,仍是瞒死了。我本不想让她知道,该处置的人,你看着办吧。”
姜宝鸾蹙了一下眉心,然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又连忙接着道:“夜深了,该歇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谢珩忽然问。
“什么?”
姜宝鸾疑惑地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谢珩说的应该是那日她被谢谨成咬了的伤口。
她将手晃了两下,肤色莹莹的好看。
“早就没事了,小伤口而已。”
谢珩这才起身,但步子又是一顿。
姜宝鸾实在想不到他今日有这样多的话可以说,断断续续总也没个完。
“明日休沐,我一早便过来。”
姜宝鸾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垂下头没再说其他。
谢珩的左手紧紧攥了一下。
她总算没有推辞。
他帮姜宝鸾放下方才勾起的床帐,然后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时,谢珩先是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无风无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第一日天明。
因谢珩有过话,姜宝鸾第一日天蒙蒙亮就醒转过来。
她幼时嗜睡,无论有天大的事要发生,都是能睡了整觉到天明的,如今到了一十上下的年纪,也并不算老,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旦心里惦记着些什么事,就会早早醒来。
帐顶是绣了缠枝花卉的藕荷色暗纹实地纱,不薄不厚,春秋用刚好,颜色也瞧着喜人,姜宝鸾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身边还睡着的孩子发出均匀又清浅的呼吸声,偶尔在梦中砸吧一下小嘴,有时又哼哼唧唧的。
姜宝鸾便转过头去看他,蜻蜓点水一般地点了一下他的下巴。
熬油灯似的熬了这几日,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只怕将来的日子,这样的劫数也并不会少。谢琮那边自不必说了,与谢珩是注定要不死不休的,莫说是天家,便是从前还在楚国公府时,两人也仅仅只能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不是一母所出的兄弟又如何能算得上的兄弟,怕是比隔了房的堂兄弟还不如。
而谢珩这边,也总有一日是要迎娶正妃的,永昌寺主持的话又能当什么真,哪有一辈子不娶妻的人呢?除非真是铁了心要了断俗世尘缘,别了父母嫁人做和尚去。
到时很快便会有了嫡子,谢谨成就是庶出的长子,竟比谢琮这个和谢珩前后脚生下来的庶子还要更惹眼一些,即便他们母子没有那个心,但焉知对方不会这么想。
来日她头上的主母像李皇后那般宽宥大度也就罢了,大家相安无事,若来个真正心思重的,那就要费些心力了,至少不能让旁人欺侮了她和谢谨成去。她这一十年来已经看过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自是不会再去争抢什么,只保得谢谨成他们平平安安长大便是。
姜宝鸾勾唇轻笑了笑,她实在算不得是个好母亲,即便谢谨成病成这样,她也从未有过一刻要拿自己去换他的命的想头,甚至长跪佛前祈福之时,也没有发过什么拿自己的寿数去顶谢谨成的愿。
她一向自私得很。
若是她没了命活下去,日后谢谨成的命也不知会如何,更何况还有一个姜行舟。
首先她要留下自己的命,才能好好护住他们。
眼下她别无所求,只有他们而已。
天光开始亮起来,慢慢透过层层帷幔,一直透入藕荷色的床帐中来,并不刺眼,浅浅淡淡的,清丽又袅娜。
谢谨成扭了一下身子,他这几日睡足了的,身子好了自然就起得早了,不像从前大晚上的不肯睡,早起又拖拖拉拉。
他睁开眼睛,先时还是懵懵懂懂地,一双眸子四处看看,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很快便看见姜宝鸾,朝着她笑了,软软糯糯叫她一声:“娘。”
然后蹭过来抱住她。
姜宝鸾心尖子上那块直泛酸,也将谢谨成抱住,摸了一把他的手臂,前几日还没发现,他原本鼓鼓囊囊的手臂都瘦下去了好大一块。
姜宝鸾隔着帘子唤人过来伺候洗漱,一时还没准备好,她便仍旧和谢谨成躺在床上没动。
“下回还敢不敢?”她佯装生气,瞪着眼睛问谢谨成。
谢谨成挠了挠脑袋,一脸的茫然。
姜宝鸾叹口气,摇了摇头,也怪她心急了,这孩子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把谢谨成扶坐起,两人正对坐着,面上神色颇有些严肃:“我问你,你那日是不是看上了行舟弟弟的点心?”
“不记得了。”谢谨成嘟嘴,大大的脑袋垂下,有些丧气,像是没有明白为何方才还待他很温柔的母亲,突然之间又换了一个样。
“你姑母要把你领进宫去,你看见了小厨房送给行舟的点心,闹着自己也要吃,然后你姑母便亲手拿了一块喂给你,你还记不记得?”
谢谨成想了一阵,又笑嘻嘻地朝她拱过来,姜宝鸾皱着眉把他推开,轻声斥责道:“先说话。”像头猪崽似的,下回她还怎么嘲讽温氏去。
“下次不会了,”谢谨成终于认错,“娘不要生气。”
谁知姜宝鸾还不肯饶他,咬牙狠心轻轻朝谢谨成嘴上打了一下,谢谨成瘪了瘪嘴,泫然欲泣,但至少没有真的哭出来。
“你可知你这条小命都差点要被你自己断送了?”姜宝鸾继续道,“下回还敢不敢贪嘴?”
谢谨成的小瑞凤眼眨巴了几下,浓密的睫毛上沾了细细的小泪珠,吸了一下鼻子才说:“不敢了。”
姜宝鸾知他已经涨了记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谢家是怎么养孩子的,李皇后自己也不笨,怎么养出来的谢谨成这么没有心眼,怕是别人手上拿颗糖都能把他骗走。
但再转念一想,才三岁大的孩子,可不惦记就是玩和吃吗?先前她没在身边,如今来了,再慢慢教着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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