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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夕阳(下)


魏郯搂着我,手移到腰上。

我的小腹已经有些凸起,可是这般坐着,并不明显。

魏郯的手停住,似乎不敢用力动。

“他……嗯,会踢人么?”他低声问。

我笑起来:“才四个月,怎就会踢人?”

魏郯露出了悟的神色,又问:“那他会做甚?”

我说:“这几日,有两三回,妾觉得他动了动。”

魏郯看着我的腹部,睫毛如羽低垂,竟有几分温柔。

“韦郊说,吴琨的军士曾对你动粗?”他的声音沉沉。

“嗯。”我说,“倒也无事,当时幸好季渊赶来。”说着,我自己也愣了一下。“季渊”二字就这么脱口而出,虽是事实,但是在我和魏郯之间,他一向是个敏感的的存在。

魏郯没说话,手握紧我的手臂。

“夫君现在才问。”我看着他,岔开话。

魏郯愣了一下,哂道:“你自从上船,不是哭就是睡,我怎好问。”

“如此,夫君十分记挂孩子?”

“那是自然。”

我望着他,轻叹:“原来夫君一心想着孩子,并非担忧妾。”

魏郯:“……”

不知为何,看到他无语的样子,我心情大好,不禁又笑起来。

魏郯也笑笑,浮起无奈之色。他揉揉我的头发,将我身上的衣服拢紧一些。

“夫君昨日为何放了吴琨?”我靠在他怀里,问,“若将他带走,当是大善。”

“嗯?”魏郯一笑,“夫人深恨吴琨?”

“夫君不恨?”我听着皱皱眉。

“恨。”魏郯即刻道,“若昨夜不在江东,我一刀送他见吴璋。”

这还差不多,我恢复和色。昨夜的情形我也看在眼里,虽然魏郯有四艘船,可在别人地头劫人,最忌缠斗,魏郯保全速退是明智的。况且,对方来的是裴潜……想到他,我的心底黯然。从昨夜出来,我就一直担心吴琨会对裴潜做什么,出了昨夜的事,他在江东可会过得艰难?

我瞥瞥魏郯,他的神色轻松。犹豫片刻,我问道:“妾听昨夜吴琨语气,似乎已经知晓季渊助夫君之事。”魏郯注视,我连忙补充:“妾与四叔被俘时,季渊曾多次施以援手,故而……”

“吴琨不会动他,至少暂时不会。”魏郯面色无改。

“何解?”我问。

魏郯淡笑,道:“夫人觉得吴琨其人如何?”

我略一思索,道:“吴琨其人,好强而高傲,多疑而狭隘,身为一方之主,行事却稚嫩。”

魏郯又问:“吴琨待季渊如何?”

我的嘴张了张,打住。

“……他也看上了裴潜……”林崇的话又盘桓在心头,像一只手猛然揪紧。

“吴氏在江东的基业,乃是靠吴璋率乡人五万及郡兵打下。吴璋为人寡断,是以虽割据一方,仅占淮、扬,其帐下亦无谋略出众之才。”魏郯缓缓道,却话锋一转,“不过,吴璋亦有长处,便是有自知之明。”

心中稍定,他既然愿意谈,我也可以再往深处说些。

“自知之明?”我问。

魏郯颔首:“吴璋自知帐下少贤才,季渊到了扬州之后,吴璋亲自登门,不久即将季渊任为长史。此举甚是紧要,季渊辅佐吴璋之后,安抚民人,开采盐铁,江东获利颇丰。与周边大小军阀的对应之策亦是季渊定下,远的不说,去年魏吴抗梁,便是季渊之策。”他停了停,苦笑,“今年联梁抗魏,亦是季渊与崔珽商议而成。”

我默然。

“吴琨虽气度不足,可审时度势的眼光亦承继其兄。大局当前,吴琨便是再有怨气,也暂不会拿季渊如何。”魏郯道。

“可他已经对季渊有疑,”我说,“其帐下之人,对季渊亦有别见,只怕终有艰难之日。”

魏郯缓缓道:“我倒愿这日来得早些。”他看着我,“季渊为人知恩明义,吴氏委以重任,他一向感怀。故而即便知晓吴琨并非明主,他也会留下,能将他逼走的,只有吴琨。”

我望着他:“夫君欲将季渊纳入朝中?”

“那要看他如何打算。”魏郯与我对视,“来朝中或离开,都比留在江东于我有利。”

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下,魏郯的眼睛映着一抹余晖,眸色深沉。

我知道关于裴潜,我们已经谈够了。微微颔首,不再说下去。

也许是这番谈论的缘故,我忽然没了赏风景的兴致。

倒不是觉得魏郯的话太露骨,而是无论过往还是现今,裴潜都背负得太多。我每每想起他,总像有些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

魏郯也不多说,没多久,程茂和几个军曹又来同他议事,我识相地走开。

在邺城的时候,公羊刿等人的衣服多有磨损。阿元闲来无事,就帮他们补衣服。

我也和阿元一起缝补,不过或许是怀孕之故,虽然睡了整日,可是月上中天之时,我又打起了哈欠。

出乎我意料,我回到舱里不久,魏郯也回来了。他浑身湿淋淋的,跟个水人一样。头发上还淌着水,葛衣湿贴贴地粘在身上,勾勒出健壮颀长的身形……

船好像荡了一下。

“夫君怎弄成这般?”我移开目光,忙给他找来干布。

“去河里洗了个澡。”魏郯语气轻巧,说着,三两下脱了上衣下袴。

袴腰滑落的一瞬,我转过头去,装作给他收拾干衣,掩饰耳根的热气。

脱衣服也不事先说一声,也不看看门关严不曾……流氓,心道。

可等身后那窸窣更衣的声音没了,我回头,却发现魏郯精赤着上身。烛火下,健硕的胸膛泛着麦色的光泽,紧实的腹部延伸之处,袴腰松垮垮地系着,引人遐想……

“方才已经入了新安。”魏郯一边继续用干布擦拭头发一边说,“明日便可到汝南。”

“嗯。”我应着,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那背上有个疮疤。

“你受伤了?”我忙上前,吃惊地问。

“嗯?”魏郯转头,往背上瞥了一眼,淡淡道,“嗯。骐陵出来时中了一箭,幸得有甲胄,伤得不深,已经好了。”

我却没法轻松,将手抚在那创痕上,问:“疼么?”

魏郯一脸满不在乎:“征战在外,挂些伤有何奇怪……嘶!”他还没说完,我捏了一下那伤口。

“你这女子!”他瞪我。

我没答话,鼻子却一阵发酸,望着他,眼眶里又起雾气。

“嗯?……怎么又哭?”魏郯愣了愣,忙伸手来擦我的眼角,苦笑,“真的不重,这伤得了才月余,未好全罢了……别哭。”

我上前环住他的腰,上前把头埋在他怀里:“我那时日日担心你……怕极了……”

魏郯没有接话,手臂却将我紧紧地拥住。胸膛里,只听得心跳的声音有力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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