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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势利


相比凌霜这边的清闲,锦绣那边可就忙多了。

她匆匆赶回娄老太君那边,其实凌霜现在是府里的中心,她一醒,早有小丫鬟来通知了娄老太君了,锦绣一进来,见娄老太君正由丫鬟伺候着换衣服,连忙上来接手。

娄老太君房里的丫鬟都是机敏的,见锦绣回来,知道肯定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娄老太君,都退了下去,留下主仆二人,站在镜子前。

“凌霜醒了?情况怎么样?药喝了吗?”娄老太君站在镜子自己整着领缘道。

“我看三小姐精神头倒不错,到底是底子好,有二小姐在,药是一定会劝她喝的。”锦绣不紧不慢地道:“毕竟二小姐是知道这服药花了老祖宗多少心思的。”

“她知道就好。”娄老太君皱着眉道:“女孩子最不能受寒的,要是留下什么病根,以后子嗣都艰难。

“凌霜这丫头也真是犟,牛心古怪的脾气,但凡她提前说一句,哪怕求饶两句,都不会闹到这样地步,药方都是小事,要是弄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要是凌霜在这,一定对“世态炎凉”四个字有更深刻的理解了。

五天前娄老太君关她进祠堂时,可没想过什么受寒会不会以后子嗣艰难,横竖她在京中的小姐圈子里已经算个废人了,别说子嗣,会不会关死在祠堂娄老太君都不在乎,也许死了更省心,免得连累其他有着“大好前程”的孙女。

如今秦翊来了,娄老太君立刻就关心起她的身体和未来的子嗣了。

不止娄老太君,京中真正当家的老太君和夫人们,也多半是这样,势利得坦坦荡荡。

横竖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一切障碍都可以被扫除。

锦绣见娄老太君虽然抱怨,眉目间却始终带着喜气。

秦翊来娄家的事,娄老太君还没准备张扬,但也有个别消息极精通的夫人知道些风声,上门来打探的,娄老太君刚应付了一位,着急换衣服,是为了去见凌霜,关心一下这刚刚从高烧中苏醒的“好孙女”。

锦绣伺候娄老太君换好衣服,有些迟疑道:“老祖宗,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就是。”娄老太君心情好得很。

“我刚刚在三小姐那,见她醒来的反应,再加上如意和二小姐递话的样子,我看……”她沉吟一下,又话锋一转,道:“老祖宗,那套衣服我也看过,实在不像是秦侯爷的尺寸和衣料……只怕真如三奶奶说的,不是秦侯爷的。”

娄老太君顿时笑了。

“你这孩子,怎么也这么犯傻?”

娄老太君今年已近七十,已经是历经无数风雨的老封君,看着锦绣的眼神十分通透豁达,问道:“衣服是不是秦侯爷的有什么要紧?你还以为,是衣服证明他们有情?

“你想想,秦侯爷是什么身份,清河郡主和文远侯府的独子,嫡出的文远侯爷,那是什么家世教养?

“不是他的衣裳,他也来认,他和凌霜的情,不是更上一层?”

锦绣到底是未婚的女孩子,被娄老太君点破,顿时如醍醐灌顶,道:“老祖宗,你是说……”

“管他内情是什么,咱们家凌霜,就是秦侯爷凌晨赶来认下的女孩子,这才是这件事的本质。”娄老太君看着镜中的自己,昂着下巴。

自长房娄家大爷去世后,她也有许多年,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了。与其说是得意,不如说是跃跃欲试,道:“我早说过,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卿云是稳中求胜,凌霜却活脱脱是你们大爷当年的模样,看着整日里游荡,谁知道一眼没看见,他就给你考个探花郎出来。

“卿云这样的人是做中流砥柱的,但一个家族里,还是得有凌霜这样的人,才能鲤鱼跃龙门。”

锦绣见娄老太君雄心勃勃,只得点头称“是”。

“走吧。”娄老太君道:“咱们去看看凌霜怎么样了,这丫头虽然脾气暴,骨子里却不坏,不会跟娴月那丫头一样记仇,咱们得赶在二房回来前,把她的心挽回来才行,不然等她娘回来,就不好办了。”

娄老太君虽然计划得好,却没想到娴月比她想的还记仇,她那个丫鬟桃染,也是一样的刁钻,直接把守住了暖阁,带着黄娘子,客气倒是客气:“三小姐刚醒过来,又睡过去了,二小姐正给她煎药呢,不能出来见老祖宗了,老祖宗恕罪。”

娄老太君在自家府里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何况是祖母上门看孙女还被拒之门外。

锦绣立刻就要上前训斥她们,被娄老太君阻止了。

“既然这样,就让凌霜好好休息吧。”娄老太君现在好说话得很,笑容满面地道:“我就先回去了,叫娴月不要出来送了,晚上去我那吃晚饭,横竖是见得着的。”

娴月是真记仇的性格,当初娄老太君执意要抄查她们,她放的狠话,娄老太君忘了,她可没忘,如今形势逆转,她直接把住了凌霜不让娄老太君见,对外只说是凌霜大病初愈,还不能见人,娄老太君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三房如今也知道形势比人强,整天缩着不出来了,连玉珠碧珠也称病在房里了。

这样僵持着,终于等到三月二十一日深夜,娄二奶奶的船回来了。

她坐的是官船,带着卿云日夜兼程赶路,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家里二门都落了锁,自然是闹了个灯火通明,比娄家二房回府时还风光得多,娄老太君亲自来接,问些一路上的奔波冷暖,娄二奶奶只是淡淡道:“辛苦自然是辛苦的,但听说凌霜病了,我哪敢不回来呢,一路上都担心死了。”

娄老太君一见她就知道黄娘子去接她时已经把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都说了,自然也只是态度和蔼,娄二奶奶见了凌霜,见不到十天,她病得瘦了几斤,顿时心中更有怒意,表面仍然维持着平静,只催促着要搬回那边院子去。

娄老太君苦留,道:“凌霜正病着,怎么好搬呢,孩子的身体重要……”

“老太君说得有道理,但我听说凌霜病了,没日没夜赶回来,连卿云的事都没来得及操办,如今见了凌霜,如同捡回条命似的,恨不能日夜守着她才好。”娄二奶奶只淡淡道:“老太君这里虽然好,毕竟不是自己家里,诸多不便,要再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搬回自己家,到底放心些。”

她也不提什么“那院子不过多道门,仍然是一个府里住着”了,经此一役,显然是铁定心要分家了。

娄老太君当初搜查凌霜,打鞭子关祠堂时虽然义正词严,但见了人家的亲妈,到底有些心虚,心里难免怪三房太狠,她本来也只是准备小惩大诫,没想到三房差点趁机了结了凌霜的性命,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后怕。

要是凌霜真有个三长两短,和文远侯府的交情不就成了镜花水月了么。

娄老太君是当家的老太君,几十年经过风雨无数,也是能屈能伸,既然下决心要笼络二房,自然也不介意娄二奶奶两句带刺的话,只笑道:“搬回去也好,让凌霜好好养身体,锦绣,去把我那两枝老山参拿来,交给二奶奶带回去。”

娄二奶奶见她下血本笼络,倒也不推辞,她是个实惠的性格,不会跟好处过不去,当下收了老山参,把扬州买回来的一些土仪交给了娄老太君,又给大房三房各送了点,然后就如同个打了胜仗的老母鸡一样,带着自己这群小鸡仔回了自家院子里。

等到关上门来,自家说话,她的口气可就全然不同了。

“气死我了!”

她一关上门,一面看着黄娘子给凌霜铺床,一面骂道:“冯婉华那个贱人,竟然下这样的毒手,谁家没有儿女?

“她敢动这样的手,是不想大家好过了,行,咱们走着瞧,我迟早报复回来,到时候她才晓得我的厉害呢!”

她发一回火,看着凌霜病歪歪站在一边,心中实在是后怕,怜爱道:“也亏咱们凌霜,福大命大,躲过这一劫。

“可见算命的说得是对的,咱们家命最硬气的就是凌霜,谁能想到呢,这样的死局也被你走出一条活路来,冯婉华如今做缩头乌龟,只怕背地里气得要吐血了。”

她一面说,一面摸着凌霜的脸,凌霜是个爽朗的性格,被她夸得鸡皮疙瘩直掉,道:“娘,你还是骂我吧,你这样我都不习惯了。”

“骂你干什么?”娄二奶奶高兴得见眉不见眼,道:“那可是秦翊,文远侯府什么家世?

“清河郡主的嫡子呢,满京城的王孙公子,哪个不得仰望他,娘高兴还来不及呢,还骂你?我失心疯了?

“你问卿云,这次我们回来从渭水过,远远看见秦贺两家的庄子,那真是,连天不绝,连船工都说,就是船划一下午,一篙子也撑不到第二个秦家,你想想,这是什么样的家底?”

凌霜连忙躲开了她的手。

“娘,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先说好,我和秦翊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他看我被关了,可怜,过来救救我,他救马也是这样救的。你别往那些男女之情上想,到时候失望了,别又骂我。”

“娘才不会骂你呢。”

娄二奶奶高兴得不行,看黄娘子铺好了床,把褥子捏一捏,道:“再换条软的来,当初我陪嫁那条软云棉的呢?”又回头朝着凌霜道:“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以后我再也不说你不定亲的事了,你和秦侯爷慢慢来就是,我只找清河郡主娘娘说话就是了。”

凌霜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一时是叫不醒她了,只能靠在被子上生闷气,娄二奶奶连忙给她盖上被子,道:“还不快上床躺着,你年纪轻轻,不知道保养,祠堂那样冷的地,要是受了寒,以后你才知道后果呢。”

她又是张罗人熬药,又是按着凌霜要她休息,凌霜被她的热情烦得头昏脑胀,见娴月坐在一边喝着茶,看好戏,道:“你也管管娘,别只看戏啊……”

娴月只是笑。娄二奶奶见她提起娴月,才道:“娴月这次也应对得不好,我满心以为有你和黄娘子在,家里怎么都能稳住的,怎么被三房抓到这样大破绽?”

凌霜没想到她还能怪到娴月身上,连忙替娴月辩解道:“娘,你还怪娴月干什么,是我自己闯的祸,她帮我收拾烂摊子已经不容易了,连秦翊都是她递的消息才来的,你不记她的功,还算她的过?”

“既然能找到秦侯爷,就该早找啊,怎么听说拖了三四天,把你人都烧晕过去了呢?要是留下什么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娴月是姐姐,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娄二奶奶道。

凌霜听了,顿时急了,正要辩解。

那边娴月已经对娄二奶奶的偏心习以为常了,只淡淡道:“娘教训得是。”

娄二奶奶这才放过娴月,又守着凌霜说话,让她靠在床上休息,把从扬州带来的地契和一些账本拿了给她看,道:“你可知道,为你的事,我在扬州只待了两个时辰就又上了船,连咱们家都没来得及回呢。”

“爹呢?”凌霜问。

“你爹公事还没办完,只能留下了,但也为你担心得不行,一天几封信,追着我回来的,等会我让黄娘子把他的信拿来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娄二奶奶也有疲倦之色,道:“你不知道咱们这一路多辛苦,一个整觉没睡过,都是为了你这冤家。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闹到那么沸沸扬扬呢……”

凌霜顺手拿起账本地契来看,娄二奶奶有点瞌睡,也靠在一边,指点她道:“这是咱家七个铺子的账本,清波门口那两家的账本还没拿到,等到时候让你爹一起带回来。

“你爹查账是不行的,你把地契看看,看哪些要留,哪些要卖,但别太劳神了,略看看就行了,身体要紧,等你爹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商议……”

娴月见她们母女俩在一起说些悄悄话,自己借机走了出来,正在看娄二奶奶带回来的胭脂水粉之类,卿云也过来了。

“大小姐也是,听说三小姐出了事,在扬州不肯停留,非跟着夫人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黄娘子是去接她们的,知道究竟,笑着道:“到底是姐姐,记挂着妹妹们,怪不得你们姐妹感情深呢。”

她是凑趣的话,哪里知道娴月和卿云之间的情况,早复杂得如同深海。

正如娴月教桃染的话,赵景的事,根本不必挑明,卿云那么聪明,自然会知道,只要静待她的处理,就知道她的态度了。

而她什么也没有做。

自从那事之后,两姐妹之间一下子淡了许多,虽然以前也淡,毕竟如凌霜所说,她才是三姐妹之间的绑带,她们俩年纪虽然隔得近,但娴月多病,心也重,娄二奶奶又偏心,卿云性格虽然正,可敬却不可爱,所以本来就不如她们各自和凌霜的感情,经过赵景的事后,娴月这边更淡了。

卿云是有心弥补的,她见黄娘子说起,连忙让月香拿过自己在扬州匆匆买的礼物来。道:“原本是要用心挑的,但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只能让人匆匆买了这几样,别的都好,就是菱角米还没上来,我记得你是喜欢桂花藕粉的,所以多带了些,就是绣活没来得及细挑,只买了些料子,都是今年时新的花样。”

黄娘子不明就里,只知道凑趣说些“还是你们姐妹情深,大小姐到哪都想着二小姐”之类的话,娴月神色却有点淡淡的,只说了句:“多谢姐姐费心了。”

她连礼物都没看一看,就匆匆走开了,卿云见了她这样,心里如同被针扎了似的。

黄娘子见她脸色不对,道:“大小姐是不是累着了,月香,还不搀小姐去歇着……”

“不碍事,我睡一觉就好了。”卿云怕她担心,连忙收敛了神色道。

黄娘子心里藏着件事,要去告诉娄二奶奶,也没注意卿云的神色,就这样轻轻放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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