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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故


屋子里的哭声陡然变大,站在廊下的几个丫头不由打个哆嗦,互相使眼色,悄悄的向外挪去。

王妃的大丫头已经回来了,王妃本来就不用她们,那现在更没她们什么事了。

不如去外边看热闹吧。

脚步声从院子里远去了,屋子里的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各自哭的人并没有理会。

“这不可能。”谢柔惠哭道,“咱们家的朱砂怎么会出问题?你还听到什么?”

江铃哭着摇头。

“家里人都不告诉我。”她说道,“就这些还是小小姐的乳母桐娘偷偷告诉我的。”

听到小小姐三字,谢柔惠哭的更痛。

“五老爷以身验丹死了,三老爷四老爷已经下了大狱,老爷被押解京城面圣,结果如何还不知道。”江铃说道。

谢柔惠急的站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没跟着老爷去京城,你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回来啊。”她哭道。

江铃拉着她的衣袖抬起头。

“小姐,是老爷赶我走的。”她哭道,声音酸涩,一面俯身在地。

谢柔惠咬住下唇。

“江铃,我们,我们回黔州。”她说道。

江铃愕然抬头看着她。

“对,对,回黔州,现在就走。”谢柔惠说道,有些慌乱的四下看,“什么都不要收拾了,就这样,立刻就走。”

“小姐,你回去要如何?”江铃急急问道。

“我,我可以看看朱砂有没有问题,我看看我或许能帮上什么忙。”谢柔惠说道,一面流泪。

江铃凄然摇头。

“小姐,虽然小小姐还小,但大夫人还在呢。”她说道。

小姐虽然是谢家的嫡长女,但并没有成为丹主,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丹矿丹砂,按理说丹女成年后就可以代替母亲打理丹矿,祭祀,养砂,点矿,但直到小姐成亲生女,大夫人也没有将这些事交给小姐。

辨砂炼砂更是见都没见过,小姐回去又能做什么?

是啊,自己能做什么?

谢柔惠神情有些颓然。

她什么都不会,她就是个废物。

“…大夫人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咱们家的丹矿也不是第一次出问题了,家里的人心也都散了些,这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我听桐娘说,三老爷四老爷是被二老爷押进官府的……。”

江铃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是啊,母亲的身子自从那场大病后就一直不好,又为丹矿熬心沥血,尤其是最近几年,连三月三的祭祀都几乎撑不下来。

谢柔惠掩面。

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族中的人对于她不能担起丹女之责也疑虑纷纷,虽然幸运的是她成亲第一胎就产下女儿,但女儿到底太小了,等到十三岁成人太久了。

丹矿小事不断,族中人心浮动,知道早晚要出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会出这么大的事。

如果不是那一场大病,母亲也不会身子亏损。

如果不是姐姐出事,母亲也不会有那一场大病。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会死,如果姐姐还在,母亲也不用一个人撑这么久…

“姐姐..”她喃喃说道,颓然坐下。

这一个词说出口,江铃身子一抖,伸手抓住谢柔惠的手。

“小姐,你在说什么!”她说道,“你又犯糊涂了是不是?”

“我没糊涂,江铃,别人不知道,别人要瞒着,你我还瞒着做什么?”谢柔惠哭道,“如果姐姐还在,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铃用力的抓住谢柔惠的胳膊。

“你是大小姐,没有姐姐,你只有个妹妹,二小姐已经死了,你不要说胡话!”她竖眉低声喝道。

谢柔惠被她喊的一怔,胳膊的大力让她清醒过来,她看着江铃,江铃也看着她,二人对视一刻,抱头痛哭。

“小姐,小姐,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江铃哭着说道。

谢柔惠没有说话,只是哭,紧紧的抱着江铃,就像以前一样,只能在这个从小陪伴自己的丫头怀里中寻找依靠。

“…老爷去京城了,带着家里最得力的丹工,更况且也不能就说是咱们丹砂有问题,毕竟是练了丹药的,炼丹药又不仅仅是用朱砂,一定能证明清白。”

江铃斟了杯茶过来,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谢柔惠不知道听到没听到,神情恍惚的嗯了声,江铃把茶杯塞给她,她便接过。

“出砂不出丹,这是自来的规矩,真不该让邵铭清做咱们家的法师。”

江铃继续说道。

“说到底都是那个邵铭清惹出的事,到时候说清了,朝廷明察,一定会没事的。”

父亲一定心急如焚吧,母亲一定又日夜不能寐了,三婶和四婶会在家哭闹吧?还有五叔叔,还没成亲,就这样的死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谢柔惠猛地又站起来。

“我要回去。”她说道。

江铃看着她。

“小姐,且不说你回去做什么。”她皱眉说道,“就说现在怎么能回去?”

镇北王正发丧呢。

“现在就走。”谢柔惠说道,“他们笑我怨我就随他们吧。”

反正在他们眼里自己本就是个笑话。

“您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江铃说道。

“我知道我帮不上忙,父亲母亲也不想见我,可是这个时候,他们身边也没有别人了。”谢柔惠说道,一面落泪,“我帮不上忙,我,我就看着,我就呆在家里。”

江铃的眼泪也掉下来。

“小姐。”她跪下来,伸手拉住谢柔惠的衣袖,“大夫人让我给小姐捎句话。”

谢柔惠一怔,反手拉住江铃的手。

“你是说,母亲和你说话了?让你给我捎句话?母亲要和我说话了?”她问道,声音颤抖,似惊似喜似不可置信。

江铃心中酸涩点点头。

“夫人说你是外嫁女,跟谢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就是回去,也不会让你进门。”她低头带着几分不忍说道。

这么多年母亲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今日一开口说的便是恩断义绝,谢柔惠面色发白的又跌坐回去。

她知道,父亲母亲一直在容忍着她,当她生下女儿后,终于可以松口气,所以才会丈夫死了没有半年就把她嫁了出去,嫁的还是这么远,远的这辈子都似乎不会再见了。

她垂下头,泪如雨下。

他们让她嫁,她不敢说不。

他们不让她回去,她不敢说不。

“小姐,你放心,我托付人给打听着,一有消息就递过来。”江铃放低声音说道。

谢柔惠怔怔着没有动。

“哦对了,小小姐又长高了,也胖了,会说好些话了。”江铃又说道。

谢柔惠灰败的眼有几分光亮。

“是吗?”她问道,“多高了?”

江铃伸手比划一下。

“可结实了。”她笑道,“桐娘还偷偷的让我抱了抱,哎呦,我的胳膊都酸了。”

谢柔惠看着江铃比划的手,忍不住也伸出手在身边比划一下,想象着那个孩子站在自己身旁,走的时候还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两年了,样子都要记不清了。

“她现在什么样?”她忍不住问道。

“跟小姐你长得一模一样。”江铃笑着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柔惠看着她。

江铃比自己大五岁,是在自己五岁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那时候她都十岁了,所以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是吗?跟我一样啊。”她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都忘了我什么样了。”

“小姐,你等着,我去给你画出来。”江铃笑着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看着江铃,这才发现她一脸的疲惫,眼里红丝遍布。

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她又日夜赶路奔波….

谢柔惠又难过又心疼。

“你快去吧。”她说道,又叮嘱一句,“你歇息一下再画,没精神就画不好。”

江铃明白她的心意,含笑点点头。

“小姐,你也歇息一会儿吧。”她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看着江铃退了出去。

她也好几天没歇息了,可是,如今更是没法歇息了。

家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谢柔惠闭上眼用手帕掩面低声的哭起来。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可恨她什么事也做不了,除了远远的哭。

要是姐姐在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了。

姐姐…

“嘉嘉。”

耳边响起脆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谢柔惠忍不住睁开眼看去,面前日光闪亮,刺的她睁不开眼看不清,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在她眼前晃。

“嘉嘉,嘉嘉,你又发呆。”她咯咯笑着说道。

嘉嘉?

谁是嘉嘉?

“嘉嘉是妹妹,妹妹要听话。”

一只手拉住她,摇摇晃晃。

眼前的日光也似乎随着摇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晃起来,笑声也碎了。

“姐姐。”她喊道,握住手里的手。

但那只手很快的抽回去。

姐姐?姐姐…

她有些慌乱伸出手。

“嘉嘉,来,跟我来。”

眼前的女孩子跑开了,一面回头冲她招手,在日光投影下熠熠生辉。

“我们去抓鱼。”

抓鱼?

抓鱼?

不,不能去抓鱼。

“姐姐,不能去,不能去,会掉到水里的。”她大声的喊着。

“不许告诉母亲,要不然我不带你一起玩了。”女孩子咯咯笑着,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提着裙子跑开了。

日光终于减退,她能看清楚了,却只是一个清楚的背影,越跑越远。

不行,不行,不能去。

她拼命的追上去,身子有千斤重,怎么也跑不动,心里焦急如焚。

姐姐,姐姐,不要去。

她想要大声的喊,又想要大哭,拼命的伸出手。

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

冰凉刺骨。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怔怔的抬起头看去。

她竟然坐在河水里,河水冰凉,有红红的衣衫在水中飘动,她顺着衣衫慢慢的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脸。

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子稚气渐褪,圆圆的白嫩嫩的脸,大大的眼睁着,里面满是惊恐。

她不由啊的一声,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但却发现手被人拉住了,她低下头,看着从水里伸出的一双手,青白的手。

“惠惠,惠惠,怎么了?”

“你推她!你推的她!”

耳边有尖利的声音,似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她惊恐的摇头。

“你推我!你推我!你杀死了我!”

河水里的面容猛地冒起来,直直的贴上她的脸。

谢柔惠尖叫着坐起来,满头满身的汗,入目室内昏昏,帘帐外一盏灯忽明忽暗。

是做梦…

又是这个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谢柔惠手抚着心口怔怔,夜的宁静渐渐褪去,耳边隐隐有哭声,梆子声,来回走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嘁嘁喳喳的怪笑,这是在镇北王府,此时此刻外边都在为镇北王守灵。

外边宗妇们都在给镇北王守灵,她这个王妃却躲在屋子里睡觉。

不知道外边人怎么议论她呢。

谢柔惠低下头轻叹一口气,起身下床,准备自己倒水喝,才掀起床帘子,就看到灯影里站着一个人。

她吓的哎呦一声跌坐回床上。

“江铃?”她问道。

那人转过身,桌上的宫灯照着他俊美的面容,拉长了他本就修长的身姿。

这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夜色让他的面容朦胧不清,但谢柔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不由叫了一声,才平静的心顿时又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世子….你,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颤声喊道,喊声出口,又怕别人听到,生生的压低下去。

南人的口音本就柔润,再加上这一个婉转颤音,就好似在人的心口用羽毛挠了挠,酥酥麻麻的全身散开。

灯下男子的神情忽明忽暗。

“孙儿来和您说说话。”他说道,“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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