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
我示意喜儿端走,温言道,“霍太医对本宫救命之恩,本宫一直不曾谢过。素闻霍太医医术高明,又兼医者父母心,为大梁皇宫竭尽全力,深为先皇与皇兄信任。自然系本宫信赖之人。”
霍太医抬眸道,“微臣分内之事。”
“本宫今日请霍太医来,还需劳烦霍太医一事。”
我如是将菏贵嫔当日之事细细道来,霍太医先是一惊,细细沉思后,捻着胡须道,“微臣确实未曾想到此处。微臣在菏贵嫔用过的苦菊中,确实闻出西红花的问道,只是,若不是经常接触药草之人,绝难发现。常人少量服用不会有大碍,但是菏贵嫔体弱,本就胎像不稳。那日若不是禀报及时,足以令菏贵嫔小产……但据微臣看来,单就苦菊中的西红花还不足以让菏贵嫔有滑胎之象……只怕是……”
“你是说……”我只觉心直直坠下去,震惊之下,缩在广袖里的手禁不住有些颤抖,“只怕是,早就有人对菏贵嫔用心了?”
霍太医微微点头,“微臣曾经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日只是在菏贵嫔的苦菊里发现这个,现在想来应该是筷箸曾在里面搅动,所以西红花只没入苦菊中,而筷箸上却没有。”
“好一个一箭双雕恶毒之计!” 胸中顿时蓄积万丈怒气,我霍然拍桌而起。
自那日起,菏贵嫔宫中的膳食用品无论大小,筷箸盘碟皆是从我宫中送去。只是外面食盒紧紧扣上,谁也不曾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在菏贵嫔的宫中,依然是膳食时候小厨房做菜做饭,然后给菏贵嫔端去。只是,端到菏贵嫔那里时,只是摆设而已。
喜儿终于在今晚等来了多日未见的小酉子。如前次,喜儿先是听到猫叫声,佯装出来找猫,余光里见小酉子翻墙而过,如猫般钻进小厨房,眨眼间出来。顺势在喜儿背后拍了一把。一阵嬉戏之后,翻墙而出。
喜儿便将刚才的碗筷迅速装好,提了篮子匆匆来见我。
“奴婢早就看出这个小酉子不是好人,心肠如此歹毒,挨千刀的……”喜儿犹自忿忿道。
我平息了一下怒气,淡淡道,“好在菏贵嫔安然无事。否则,本宫当真对皇兄无法交待了。”
霍太医领赏后便和喜儿等退下了。
我抬手看着苍白的指尖,今晚怕是皇后那不会消停了。
我回来后,杜兰、秋秋早已用毕晚膳。
本想留杜兰在宫中,又一想毕竟是除夕夜,杜兰已有家室,便道,“杜兰,你我半年多未见,本是好好叙叙,如今你不比之前,乃是四品大员之妻,我自是不能留你在此过夜。”
杜兰感激笑笑,“小姐,士儒临来前嘱咐我道,‘若是长公主留你,你便可住下’。”
我看看杜兰,心底一热,拉住杜兰的手,“你我相识已久,亦是我的亲人了。当初跟着我,你亦是吃了不少苦,如今苦尽甘来,我亦是为你高兴。只是皇兄没有早让我知晓,总让我惦记着你。秋秋,如今亦离地了。你现在亦是有身孕之人,若是不便照顾。就让秋秋留在我这里。”
杜兰亦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我的手,“小姐,若不是梁公子,杜兰早已是鬼魂一缕;没有小姐,杜兰怎会有今日荣华?杜兰虽不是宫中人,却知道小姐在宫中不易。士儒是为官之人,我亦能从中知晓些。梁公子一直不想让你知晓这些,只怕我与秋秋让你分心。所以才把我许配给许大人。如此一来,杜兰不再漂泊,秋秋亦有了照顾……”
杜兰看了看正在一边玩耍的秋秋,“小姐,不是杜兰舍不得秋秋。秋秋毕竟还小,小姐在宫中,人言可畏。秋秋不懂事,净是添乱的年纪。小姐若是想念秋秋,就跟皇上说一下,杜兰每个月都带给小姐看看。”
我叹口气,不得不承认杜兰说的有理,“杜兰,秋秋就交给你了。”
走之前,杜兰看向我,“小姐,你似乎又瘦了。”随即压低声音,“小姐在宫中还是小心些。梁公子本是不让我和你说的——你入宫后不久,皇后娘娘便派人去了别院。问小姐的生辰,我与小姐在哪里认识的,梁公子与小姐如何认识的,还有秋秋的身世等等。”
我倒抽一口凉气,这皇后,果真是不放心。
“小姐,皇上在你入宫前便交待于我,除了小姐将生辰改过后,一切皆实话实说。”
我这才明白,原来梁文敬早已在入宫前就已将我改头换面,也突然想起,当日御花园里,郭莹秋言我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想必那会已经从杜兰那里审问过我的底细,亦想必都会派人去塞外,只可惜,昔日的怀荒人迹罕无,当年的韦伯一家早已家破人亡,纵是想查,亦是查无实处。
我回过神,只觉掌心冰凉滑腻,又不得不佩服梁文敬的深谋远虑。
“小姐,皇上对小姐是真的很好。有皇上在,小姐莫要担心了。今日是新年,皇上怕小姐寂寞,特遣我和秋秋来看你。”许是见我脸色有异,杜兰忙安慰道。
我依依不舍地替秋秋穿戴好,又拿了只玉贊插在她软软的小鬏上。秋秋便对着铜镜照个不停。
我又让烟翠包了一包袱金银玉饰给杜兰,加上纹银五百两。
杜兰睁大眼睛,坚决不要。
“杜兰,秋秋还小,这些东西不足挂齿,回家亦是有交待,这都是长公主的赏赐。”
杜兰这才收下。
烟翠几个人举着灯笼,几个人穿过御花园的侧门,杜兰道,“小姐,送人终有一别,你还是回去吧。”
望着杜兰和秋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怅然叹口气,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又慢慢踱向寝宫的方向。
大雪映得地上一片白,裙裾拖曳在地上,飒飒有声。
我裹紧厚厚的披风,问送杜兰回来的烟翠,“几更了?”
“公主,已是二更。”
我看看并未停的大雪,担心道,“杜兰家在城南,一时半会不能够到吧。还有秋秋,那么一个小孩子……”
“公主不必担心了,许大官人早已在宫外等候了。”烟翠一面小心举着灯笼,一面呵一下冻麻的手,“许大官人只怕杜夫人身体吃不消,又怕公主这不方便不留宿,便一直在宫外等候。还让我代他谢过公主呢。”
我一怔,“那许士儒,对杜夫人,真那么好么?”
“是啊,连奴婢都艳羡不已呢。”烟翠啧啧道,“许大官人见杜夫人出来,忙过去扶她,又一手抱起秋秋,两个人往马车里走去,真真是让人羡慕……”
心里替杜兰高兴的同时不免心生悲凉,如今连杜兰亦有了爱她护她的人,与夫君出双入对,伉俪情深,叫人如何不羡慕?而自己,多年的等待在历经沧桑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心里最初的那些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亦皆付诸于时光,一去不再来……
看着宫门近在咫尺,不禁自嘲笑笑,什么时候自己竟如情窦未开,伤秋感月起来,这些劳什子感情,早已不是现在的沈卿卿所要的….眼前对自己好的不是自己所要的,远方在等待的虽山盟海誓在先,亦不知有何变数……此生,注定如杜兰般的夫妻相敬如宾的安逸日子已是奢望,注定要在不平静中走一步,看一步……
跨进宫门,长窗上现出一高冠束发的身影。
我一窒,此时的他,不应该呆在皇后的宫中,怎会来此?
宫中,每月初一,十五乃至每月最后一天,皇上皆在中宫以示皇上皇后鹣蝶情深。今日是除夕的最后一天,皇上再恩宠哪个嫔妃都不会坏了这个规矩。
再一想,随即释然,霍太医与喜儿一番密报自是够皇后吃一壶的。
我进得宫内,摘掉风帽,脱去披风,鞋子在雪地里亦污了,索性甩掉鞋子,赤足踏上高昌果进贡来的祥云绒毯,便向锦屏后走去。
烟翠几个人亦不敢出声,小声拜过皇兄后便悄然退出。
我自顾不暇,及至锦屏前,仿若才发现窗边已深深注视我良久的皇兄。
又折回身,走到梁文敬面前,俯身一拜,故作惊讶道,“皇兄,今日不在皇后宫中,为何到此?”
梁文敬看着我,上前将我被雪水沁湿垂落在额头的几缕乱发抿上去,方才淡淡道,“你不正盼着朕来吗?”
虽然已知道梁文敬的此“盼着我来”非彼“盼着我来”,听了还是脸一热,垂眸,“皇兄……”
他的手指抚去我因落雪凝在睫毛上的水滴,又轻轻掠过我的腮边,直至下颌,颈项……少顷,用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颌,让我不得不抬面直视他。
眼前的梁文敬眼底漆黑,不辨喜怒。
我有些害怕,抬手想拨去他托着我下颌的手,却不料他手更快,一把攥住我的两只手。他的掌心不复有之前的温热,透着些微的凉。
他凝眸看我,脸越来越近,淡淡的男人的气息让我顿时心慌意乱,他的唇停留在我的额头,亦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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