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画蛇添足

殓房里面，一个中年汉子正忙碌着，八具尸体整齐排列，需要他一具具检验，活儿比较多，时不时都要从腰间摘下葫芦猛灌一口，才能保证精神集中，解乏去累。

葫芦里装的可不是水，而是陈酒佳酿，不然可没这等效果，尤其对陈知凡而言，醉里神仙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距殓房不远的一处厢房里，宋明正小翼地陪成王殿下说话，把能提供的信息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说到自己身上时则相对笼统，“陈统领来过县衙，跟下官打听些事情，又拿了近些天进出人员的记录，之后就离开了，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

“陈统领都跟宋大人打听哪些事？”李祥过来查案，有用的信息当然是越多越好。

这些宋明不用瞒着，也就顺势说了，“回殿下，大多是关于徐国公的。问徐国公曾经去过什么地方，与哪些人有过接触，有没有与人结怨等等。实不相瞒，下官位卑，平素与京里往来极少，还是头一次接待国公爷，除了一场接风宴，就是后来税银失窃求助，除此而外，再没与国公爷接触过，许多问题是答不上来的。”

我跟徐国公不熟，什么也别问我，问也不知道。

这番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却不是要与徐国公划清界限，而是他与徐国公的事情不能大肆宣扬，在京里养伤那位国公爷听了也会夸他会说话。

听着很诚恳的话，也很合逻辑，李祥点点头，算是信了，“还问了哪些？”

宋明继续回，“再就是关于一位客人的了，据说是骠骑将军的入赘夫婿，不知为何一路跟着国公爷队伍下来，可能是陈统领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才来跟下官打听，但若不是陈统领提及，下官都不知有这样一个人在，自然就更没什么好说了，不过……”

说到这里，宋明犹豫起来，仿佛在思量下面的话当讲不当讲。

李祥耐心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思量不出来，才问，“不过什么？”

“殿下，下官就事论事，绝无其它心思。”宋明先垫上这么一句，方道，“陈统领去找过那位客人后就出了事，听闻之前两人还起过争执，具体因为什么，下官就无从得知了。”

“哦？”李祥眼角往上，淡淡问，“宋大人觉得其人有重大嫌疑？”

宋明忙摇头，“骠骑将军尽忠为国，数征边塞，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的夫君应该也是忠直报国之人，断断做不出这等凶残大逆之事，下官只是觉得……觉得此人应该知道些事情，至少比下官多。”

李祥听罢点点头，“本王知道了，会去查证的。除了这些，陈统领还有没有问过其他人其它事？”

宋明想了想，正欲开口，外面突然喊，“大人大人，有人……”

话还没讲完，就被宋明厉声打断，“闭嘴！本官正向成王殿下禀报事情，勿要来扰，不管谁有事，都让他等一下。”

“宋大人，政务要紧，本王的问题，稍晚回答也行。”李祥显得通情达理，“说不定宋大人还能想起更多细节。”

“这……”宋明犹豫。

李祥大方摆手，“宋大人尽管去忙，陈总捕那边也还没结果，不是吗。”

“那下官去处理一下，即刻就回。”说罢，宋明恭谨地退到屋外，劈头骂道，“嚷嚷什么，一点眉眼高低都没！没看到王爷殿下在么！说，到底什么事！要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老爷我不打你板子！”

他声音很大，屋里当然听得到，于是李祥就微笑着听着。

外边衙差回，“大人，是福来客栈的老板来报案。”

宋明顿时火了，“他一个开客栈的有什么要紧事，还报案，是不是又哪个客人丢了东西？让他赔人家去，本官这边有大案子要查，没工夫搭理他！”

衙差苦着张脸，并没有即刻就走，“大人，这次不太一样，是失踪案。”

“失踪案？”宋明皱了皱眉头，“什么失踪案？谁失踪了？”

那衙差回，“大人，您下令封了四门，严查进出，一些客栈也派了人，案子查明前不许外地人离城，那马老板见事情挺大，便也查了查客人。本意是帮着大人找找线索，结果却查出了事，竟有两位外地来的客人失踪了，没退房没人见他们进出，可人就是找不到了，他怕担事儿，赶紧报案来了。”

前情后果，事情说的详细，宋明听的皱眉，“还有这事？走，随本官去看看，看他马大头是不是在编故事。”

“宋大人留步。”李祥缓缓从屋里走出来，“本王对这事也感兴趣，想听听看，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王爷殿下想旁听，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很快，李祥就见到了福来客栈的马老板马奔财，名字代表志向，浅显易懂，还透着股子实诚味儿。就是人长得差点意思，不是说有多难看，除了头大些，其实五官还可以，无非凑一起显得世故油滑，里外里都给人不能信的感觉，虽然见人就笑眯眯的。

宋明想给马老板介绍王爷殿下来着，李祥摆手制止了，让他们有事说事，不用管他。

马老板整日迎来送往，早练就了火眼金睛，人打眼前过，差不多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虽然未必看出李祥真实身份，但比宋明官大那是肯定的，脸上笑容更灿烂的同时，倒也没主动搭话……说到眉眼高低会来事，比他们这行更懂的可不多。

从与宋明的答对上，完全能体现出来，简明扼要不带半句废话，那重点抓的叫一个透彻准确。

比如宋明问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就答大人派人来查的当天早上。宋明问那两人有什么特征，他就回看着有些凶，应该是练武的。宋明问那两人平时有什么异样之处，他就说那两人总爱盯着别人看，像是针对什么人似的……等等等等。

且不说他一个老板根本没闲工夫去盯两个客人，就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时时留意到的，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就成了慧目如电实心为客的好老板，一切尽在掌握。

最最关键的是，他的回答句句把事情指向陈统领遇害上来，怎么想，那失踪的两人都脱不了干系。

李祥耐心听完，看看两人，问，“马老板是吧，能不能麻烦您件事儿？”

马老板见终于能搭上话了，忙回，“您说。”

李祥也不客气，“这边有几个人，麻烦马老板帮忙认认，看有没有那两位走丢的客人。”

宋明不解地看来，不知内里的马老板则连忙答应，“应当的应当的，小人这就去认。”

“有劳了。”李祥客气的在前面带路。

走到后面，看到写着敛尸房的牌牌时，马老板才犯了嘀咕，脚步也缓了下来。

李祥却站门口邀请道，“里边请。”

县令大人都在一边毕恭毕敬的陪着，马老板哪敢说不，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里面尸体排了一溜儿，他心里顿时毛了，腿肚子直打晃儿，扶着墙才勉强走到尸床旁，歪着头斜着眼去瞄尸体的脸，仿佛正眼看会被尸体相中似地。

他这副怂样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陈知凡喝口酒，继续手里的活儿，但随即的一声尖叫，把他都吓了一跳。

“妈呀！”

马老板厉声又亲近的叫着，一屁股坐地上，见大家都看来，脸上过不去，想起来脚上却没力气，只能抬手指着第五具尸体，就是手抖的厉害，让大家着实辨别了一会儿。

“是是是他，那那、那个走丢的客人。”

“什么？”宋明大吃一惊，急问，“你没看错？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不、不会错。”不想再结巴，马老板在脸上拍了拍才继续道，“这位客人很少出屋，饭菜都是叫到房里吃的。”

这话一出，先前很多话就做不得数了……两个极少出房门的人，能和客栈老板有多少交集？又哪来那许多事情给他看？

“你再仔细看看。”宋明脸色难看，“不是说有两人吗？”

马老板实在不想再看，但看他眸中有厉色，坐起来，拼命抻长脖子，片刻后，手又哆嗦着指出去，“另一个客人也在，两人住一个屋的。”

说到后面，他都要哭了，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若传了出去，谁还敢到他店里住？

宋明一样阴沉着脸，事情发展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精心安排竟成画蛇添足，因为他编排出来的事情竟然是事实……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李祥倒看的津津有味，把两人的反应都收在眼底，“马老板，失踪的客人找到了，不知你有何话说？”

马老板哭丧着脸，一扭身趴跪在那儿，“大老爷，跟小店无关啊！”

“人是在贵店失踪的。”李祥提醒道。

“不是……不知道……不能够……”马老板语无伦次，不晓得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那句，“大老爷，真的与小店无关啊！”

李祥笑笑转头，“宋大人，你说呢？”

宋明沉着脸，“殿下，下官这就带人去查，倘若两位侍卫果真在客栈出事，一定严惩不贷！”

“大人，您不能这样！”马老板急叫，“小人过来可全是为了您呐，您不能……”

“闭嘴！”宋明打断他的话头，“你店里走失客人来报案，是念顾客人安危，是为了安丘治安，不是为了本官一人。”

话都点的如此明白，马老板除了说“是是是”还能说什么？

暂时稳住了马老板，宋明又即刻请命去福来客栈勘察。

李祥没理由阻止，点头应允。

可就在宋明要出门的时候，陈知凡丢开尸体，悠悠说了句，“小人愿与宋大人同往。”

同样的，宋明也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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