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并不深刻
提刀很郁闷。
某个混蛋并未帮她解决任何问题，还让她忘了最初的问题，到了最后，甚至连她的世界都要崩塌掉。
原来她以前一直活的很简单，连日常生活习以为常的东西，其实都没认识清楚。
更郁闷的是，她不会认为别人同她一样浑噩，起码她一直看不起的某个大混蛋，活的就比她明白。
而某人之所以从她心里提了一级，从混蛋升格成大混蛋，是因为他从每想帮她明白，只是丢一堆问题过来，让她自生自灭。
可恶至极！
埋怨是没用的，两人关系其实不好，这有她的原因，但更多是他的问题，没有让她看得起的地方，但既然关系不好，人家不说，她就没理由怪人家什么，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求人不如求己，她开始琢磨那些问题，目前能想到的就是——收税没错，不想交也没错。
朝廷没了税收，那必然是要崩塌的，地方中央方方面面，都要税赋支撑，太具体的她算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清楚，她们都是要国家税赋来养的，如果没有，镇北军就不是冻死的问题，兵甲粮秣都是问题，然后他们还能不能存在也是问题。
国家没了军队，胡人夏人打来，其凶狠不胜过税吏百倍，就算他们不会屠尽原人，难道他们占了这块地方就不收税了？收税地时候，胡人夏人能平等对待原人，各种各项一视同仁？
想也不用想。
而百姓生活不易，辛苦一年往往只求温饱，但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愿意吃喝不愁，如果能不交税，当然是不交的好，如果办不到，自然是少交一点就少交一点，哪怕吃不了剩下，谁不想缸里的米永远是存余状态？
所以不愿交税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
收的对，不想交的也对，那么矛盾在哪里？
大混蛋是这样说的，“合理的收取，合理的分配，就不会有问题，但如何才能做到‘合理’？我给不出答案，你自己去找。”
说到这里时，一切其实还都停留在理论上，放在实际问题上意义不大，远的不说，眼前的事情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甚至并未触及理论根本。
安平的百姓不是不交，是受了灾要求少交或者缓交，而收的那方不知变通，一定按往年定例收取。如果真要说跟先前讨论的问题有何联系，大概就落在那两个字上——合理。
怎么处理才是合理的。
开始时候，提刀认为百姓要求是合理的，是县令古暨太过严苛酷厉，以致民怨沸腾。
大混蛋没反驳，仍如先前那样不设立场，问了她几个问题：安平县有多少村子？每村多少户？每户平均几人？今年欠收无法交税的占比多少？交了税无法生存的占比多少？鳏寡孤独应得的补贴减免是否到位？
等等一系列问题，提刀能答上的不多，可以说没有，就反问一句：“你都知道？”
“知道还问你？”大混蛋果然混蛋，还特别可气，“但我不知道，我不会多管闲事。”
后面这句其实已经摆明了立场，但当时提刀一肚子火，也就没细想，这时走在路上，平心静气回想，才知道那人当初的话多言不由衷。
他不认为古暨做错，但仍旧会说“为民除害义不容辞”，现在想想，话没错，但未必是用在这件事上，或者说这个“害”并不是指古暨。
想通了，也迷糊了，远在数百里外的小姐是怎么看破的？
不但看破，还做了那样的决定。
当一堆问题都想不到方法解决的时候，提刀才意识到“不懂”是多么贴切的回答。
所以当面对姐妹的目光，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被骗了？”
如果大混蛋听到，肯定会告诉她：当你问出这个问题时，你已经认为自己被骗了。
但她身边只有破盾，所以没得到任何回应，破盾面对回答不了的问题从来都是沉默以对。
有时不答也是回答，提刀闷闷地叹了口气，又问，“破盾，是不是所有问题书上都有答案？”
之所以这样问，是昨晚被大混蛋打击过后，她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大混蛋的回答是，“你当我书白读的？”
提刀读书不多，只能说认字而已，所以也不清楚他的见识是否真的都来自书本。
“我只读过几本兵书战策，别的道理不懂，但想凭着这几本书包打天下、百战不殆是不可能的。”
这是破盾的回答，显然她不认为书本能解决所有问题，不然岑冬将会是府里最强的，但显然不是。
“又骗我。”提刀嘀咕一句，又回头望去，然而骡车并不在视线能及的地方，“他为什么愿意一路跟着？说是小姐强行安排，但他一向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破盾看着她拧了拧眉，“你又在想什么？”
“他一定别有所图。”提刀提议，“咱俩轮流盯他吧？”
“此行我只负责徐国公的安全。”破盾拒绝。
“那你看着徐国公，我看着他。”提刀也没强求。
破盾眉头皱的更深，但却也没再说什么，很多时候，总是一些人承担了更多。
距下一个县城较远，队伍走的又慢，将将入夜，才到安丘城外，本以为城门紧锁，但城外大道上长灯绵延数里，安丘县令宋明率一众士绅一直等在那里。
徐国公顿时来了精神，从车里出来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然后大家上下同心、其乐融融地往酒楼而去。
到了酒楼，提刀到后厨打听，毕竟这么晚了，还能快速上菜并不是易事，毕竟客人到达的时间不确定。
她穿着军甲，没费什么事就打听到了，原来是提前准备好大量食材，每半个时辰便重新做份新的，完全可以撑到天亮。
那些人有邀功的意思，说的时候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把提刀恶心地够呛，却又不能拿着刀劈了他们，虽然她很想。
装着很高冷地巡视一圈，她带着一肚子火离开。假如安平真受灾，安丘近在咫尺，岂能独善其身？想想安平那些吃不上饭的老人孩子，再看看那些只因为冷掉就丢在一边的山珍海味……该死！
哪怕没受灾，这样的浪费也该死！
难怪那大混蛋会说，怎么收怎么交其实并非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分配。
分配不公，天下不公。
她总算明白了一点点，更让她寒心的是，徐国公绝不是体恤百姓的人，虽然他以前的所做所为早已证明这点，但他在安平县的作为，还是让提刀有所改观，现在，她愧悔要死。
人在反思的时候往往会想到更多，看了宋明的表现，徐国公对他的态度，提刀才想起一件小事——古暨并没有率队迎接国公爷。
他们在驿馆安顿下来，古暨才来拜见，晚上也无酒宴，当时她认为是有拦路告状的事情，徐国公才拒绝了古县令的一切安排，现在想想，真的如此吗？
是古县令听说拦路告状才消极接待，还是徐国公要为民请命才不愿接触，先后顺序，她已经无法确定。
或许应该再去听几个问题。
但酒宴正酣，杂人往来，提刀需严加戒备，根本不可能走开。说是要盯某个大混蛋，但那是在确定保护目标绝对安全的情况下。
她是个军人，职责在身。
她眼里的某个大混蛋，进城的时候遇到点麻烦，城门虽然还没关，但时辰不到，也不是他们这等平民能随意进出的。
而跟前队的徐国公攀关系，虽然货真价实，但也只会更加麻烦……你为什么不在队伍里？为什么要在后面尾随？
后面这个问题回答不好，没准就给当做图谋不轨，直接捕拿下狱，什么时候放出来，那可真就不好说了。
好说歹说，守城兵丁就是不放他们进去，非但如此，还要关城门。
但从关门的缓慢程度不难看出，事情不是没得商量，但光用嘴显然是商量不通的，周复混迹市井，也不会想不到通关最有效的说客——银子。
但经费有限，他又一直是抠门的性子，直到大门真的紧闭，他也没拿出哪怕一个大子儿，所以即便提刀能置所职于不顾，偷溜出来找他，也是找不到人的。
调转车头，挥鞭赶车，去到隐蔽所在，周复下车，“今晚就委屈你看车了。”
“谁看我？”鱼九娘有些幽怨地问，“荒郊野外”最容易丢的难道不是她么？
周复指指骡子，表示她并不孤单，“我尽量快去快回。”
“滚滚滚。”鱼九娘钻回车里，不再理他。
周复也不怕她闹脾气……哪天不闹，怕的过来？
转身没入黑暗中，不久后攀越城墙，消失在青砖绿瓦间。
城头一角，兵丁忽略的位置，鱼九娘看着他最后翻入的院子，轻声一叹，很是诚挚地祝福。
“愿你好运。”
周复去了哪里，她知道；要找什么，虽然没告诉她，但她知道；找到后会做什么，她还是知道。
很早之前就知道，但一直装着不知道，就像他一直装着不认识她一样，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们这辈子的关系大概就这样了。
她并不是很喜欢，但也不会主动去改变什么，因为路还长。
她的路，他的路，注定漫长而崎岖，没必要急着做什么决定。
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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