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务正业
山阳县不大,但街区划分却比较妥帖讲究,富与穷远远隔开,贫与困紧密相连,各不干扰,彼此过着彼此的日子,肉香绝飘不到粥锅里。
除此之外,各行各业也相对集中。例如昨天去过的吉祥街,从街头到街尾,基本就是人的一辈子,从出生到入土,应有尽有。
今日来的宝安街,又是另外一副模样。车马行、行脚店、残花败柳扎堆的勾栏院……最亮眼的也只有一家镖局。整条街从头到尾,透着股子下里巴人的味道。
但没人瞧不起这儿,以前山阳的繁荣,八成靠这条街撑着,车来车往,货走货进,是多少人现在想重现的场景,只是,大雪封了路。
即便商路不通,各家店都很难维持,但这条街依旧是山阳最干净的,有雪落下来,很快被扫去,不让其阻路碍眼,以此证明,无论雪多大,都拖不住他们的腿,仍旧是天下尽可去的。
运达车马行。
在这条街上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中规中矩。唯一可说的,就是他们多了一项服务——承运活物。
无论人畜,还是凶禽猛兽,只要价格合适,他们都能按着要求,平稳送达。需知,运载活物是风险最大的,一个不慎,就可能血赔一笔,甚至都赔不起。相对的,收益却高不出多少,所以肯干的不多。
当然,这些都和狗娃他们没关系,今天过来,也只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落单的赵吉或者赵蔚昭,然后套问几句话。
小妮的事情,赵震心里有疑。但为一家和睦,又不能明着问,只有派他俩来。小孩子和小孩子,无论说了什么,都能算童言无忌。
其实狗娃不想来,别人的家事掺合不起,何况还有狗屁倒灶的味道,知道越多,被惦记、被清算的可能越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也就赵瓜不懂了。
但狗娃还是来了,那是赵震马屁拍地舒服,夸他聪明机变,嗅觉敏锐,真有不妥,他一定能察觉,这事非他莫属。
还有,王大贵看他时,眼里透出地阴狠,也让他忌惮,迫切地想抓住点东西,救不了命,坑得了人也行。
不管如何,他既然来了,就想把事情做好。但和赵瓜猫在角落大半天了,想“巧遇”的人还是一个没出现。
不过如此明目张胆地蹲守,除了他俩,别人多半干不出,也多亏现在各家生意都不景气,最近类似他们这样四处讨食的孩子也多,不然早让人当小探子抓出来审了。
“狗子,又冷又饿,俺觉得俺快不行了。”赵瓜缩着身子,没精打采,“再见不着人,俺肯定撑不住了。”
“给。”狗娃从怀里摸出粗布帕子给他。
赵瓜认识,有点不好意思接,“这都给俺?再见着小妮,俺咋说?”
“里面有吃的。”狗娃说。
赵瓜一把抓过去,麻溜打开,果然是他日思夜想,却一直不好意思说尝尝的米糕。
虽然只有小半块,他已经激动到不行,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却只咬了一小口,“别跟小妮说是俺吃了。”
“嗯。”狗娃点头答应。
其实帕子里包只有米糕,还有一块菜饼。那是三十晚上,狗娃和娘亲一起蒸的。初一那天,大人们喝酒,他在外面打拳,看到小妮拾柴回来,就把她叫到一边,塞了三块给她。
没想到她能一直保存着,现在想来,那晚大翠问她有没有吃的,她说没有,多半是不想大翠难堪。如果只有他们两个,那只饼子早到他手里了。
现在到也不晚,反正都舍不得吃,一直在怀里捂着。
小半块米糕,赵瓜吃了大约一半,就不再吃了,放兜里揣起来,帕子倒是还给狗娃了,“米糕沾了俺口水,你肯定嫌弃,俺就留着下次饿了再吃。帕子得还你,是小妮送的定情信物。”
“少废话。”狗娃接过帕子,随手揣怀里。
“无情无义啊!”赵瓜感慨,看狗娃想锤他,忙躲开一点,跟着大叫,“俺滴那个娘哎,可算是出来了,俺还以为俺冻成棍,人都见不着呢。”
狗娃转头看去,果见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进了旁边巷子,瞅背影和赵蔚昭差不多高矮,就是衣服有点新。
但进了城,年节还没过,小孩子换件新衣服也说的过去,狗娃碰碰赵瓜,“既然看见了,那还不上去问。”
赵瓜没挪地方,直直看他,很郑重地说,“小昭是女的。”
狗娃没好气地问,“然后呢?”
“对付女孩,你比俺有办法,所以,你去。”赵瓜又退后一点,很义气地说,“俺给你把风,山叔虎叔他们出来,俺立刻大叫。”
你倒不傻!
狗娃思索片刻,起身往巷子那边走,“把好风。”
赵瓜拍胸脯保证,“放心好咧,俺干这个拿手!”
他不保证还好,胸脯拍山响,狗娃倒犹豫了,不过已然到了巷口,不进去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
巷子往里几十步,红袄小姑娘趴地上,小屁股撅老高,也不知道在找什么,都不怕凉。
赵蔚昭才四岁,还太小,平常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她娘又读过几天私塾,不想女儿变野丫头,也不怎么放她出来,所以大家只能算认识,并不怎么熟。
狗娃站后边想了几个搭话的方式,都显得生硬没诚意,又不愿表现太好,万一将来真做了赵家的女婿,那不是帮人坑了自己么。
于是思量再三,他抬脚踹人家小屁股上,当然,没敢用大力,“找啥呢?掉钱了?”
小姑娘回头,大大地眼睛里满是错愕,跟着怒气勃发,“大胆奴才,竟敢对本小姐无礼!”
她一回头,狗娃就晓得认错人了,赵蔚昭她娘再精心打扮她,也不可能有这样精致粉嫩的脸蛋,肉乎乎,亮莹莹,新剥鸡蛋也似,这时气的小脸通红,煞是可爱。
不过人长得可爱,不代表说话一样可爱,狗娃并不想和这种有钱人家的刁蛮丫头多说,“哎呀,原来你要钻狗洞啊,那你继续,哥哥就不打扰你了。”
女孩这一回头,被身体挡住地小洞便漏出来,不清楚她怎么会有如此古怪地爱好,但这并不妨碍狗娃借此开溜。
“你站住!”小姑娘爬起来,拍拍手,揪住他衣角,“踹了本小姐得屁……贵臀就想跑,真当本小姐好欺负!”
小姑娘大概觉得那俩字不雅,换了一个比较能接受的说法。
狗娃听的咧嘴,不自觉往后瞄一眼,“有多贵?”
小姑娘瞬间炸毛,“大胆!信不信我叫人砍了你脑袋!”
狗娃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小斧头,在她眼前晃晃,问,“谁脑袋先掉?”
小姑娘怡然不惧,小脑袋骄傲地昂起,“哼!你知道本小姐是谁的女儿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狗娃在斧刃上吹口气,“先砍了再说。”
“……”小姑娘气急败坏,“你是不是傻的,你砍了我,我爹知道,会把你大卸八块的,比我还惨。”
“反正都是死,两块和八块都是疼一下,没差了。”狗娃磨刀霍霍,“小妹妹,还有啥想说的赶紧说,等会儿脑袋掉了地,可就再也说不成了。”
看他不像说假的,小姑娘慌了神,“你你你不能砍我!我还没长成大美女!还没……还没嫁人生娃娃!死了多亏呀!不管!你、你不能砍我!”
至于说那么多,想那么远么?
女人真麻烦!
狗娃脸皮子抽了抽,“不砍也行,你叫我声‘哥哥’,再跟我道个歉,我就放了你。”
小姑娘眼睛眨眨,“叫哥哥是可以啦,反正我哥哥也很坏,但没你坏!不过……不过为什么是我道歉?”
“你想叫人砍我脑袋,当然你道歉。”狗娃觉得,家里再有权有势,也不能这么跋扈吧?
“是你先踢……踢人家那里的!”小姑娘觉得事情得分先后。
“踢一下就得砍脑袋?”狗娃还是觉得是她先过分。
小姑娘瞪眼睛,“你踢太子爷一下,还能诛九族呢!”
人和人又不一样!
狗娃撇嘴,“我当你是公主,现在砍了你,你叫皇帝老子诛我九族啊!”
反正他也不知道都有谁,皇帝老子能找着,算他本事好了。
他这么混不吝,小姑娘眼眶霎时红了,“你、你不讲道理,人家又不是小公主,也没怎样你,你凭什么砍我!”
“凭我不讲理。”狗娃觉得这么说就比较合理了,要不然还真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来。
“……”小姑娘给呛地说不出话来,仔细想想,好像也对,他都不讲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左右瞧瞧,好像也没救兵的样子,撅撅小嘴,委屈巴巴,拽着狗娃衣角摇了摇,“哥哥~~”
小声音甜脆甜脆,狗娃差点就把斧子收回去了,但想到还有一半没完成,就撑住了,“嗯,可以,下面该道歉了。”
“我不道歉。”小姑娘突然坚持起来,好像不怕小斧头了。
“为啥?”狗娃这回纯粹出于好奇,想知道她又想到啥了。
“我道歉,不就证明我错了,但我怎么可能错呢。”小姑娘振振有词。
其中有什么逻辑可循么?
狗娃看看她,把小斧头收起来,“你不道歉也行,但我要弹你脑门两下。”
说着对着指头呵气,小姑娘抬手护住脸,“不要啊!会变丑的!”
浑然没发觉,在她抬手遮脸地时候,某只狗娃已经掉头跑走了。
可惜,巷口转出一人来,堵在了前面。
“这么欺负小姑娘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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