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只应如初见

　　你有没有偶尔产生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无人理解，也无人喝彩。

　　秦小影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她记事开始，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自己生来便锦衣玉食，而家里仆人的孩子却生来为奴。

　　有些事情明明稍微改动一下便可以更好，可为什么所有人都拒绝任何改变？千百年来的规矩？千百年前的世界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为什么对于父母兄长和叔伯长辈要绝对服从，如果他们错了呢？他们永远不会错？如果他们永远不会犯错，为什么朝廷里会杀了我的父母，抄了我的家？

　　朝廷永远不会犯错？那为什么北方的鞑靼和建州女真会不停的袭扰大明边境，为什么会有白莲教起义，为什么会有奢崇明反叛？

　　我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被卖给别人，从小就要被培养成一个勾栏女子？

　　秦小影怀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这使得她具有这个时代极其稀缺的个性。如果她出生于民国，多半是个林徽因张爱玲那样的女子。如果她出生在现代，也许多半会成为一个贴着知性美女的公知或者女权主义者。

　　可是，她所出生的时代是大明朝。

　　单以命运来说，她是不幸的，虽出生在官宦世家，却奈何家族中道崩落被贱卖为奴。但她又是幸运的，衣食无忧的童年不但使她拥有看待这个世界的更高角度，也培育出了她长大之后成为一个绝色女子的基础。

　　她是不幸的，倾国倾城却长于勾栏；她又是幸运的，未及出阁便迎来了赎身的贵人，而那位赎身的贵人兴冲冲要爬上她床的时候，却因为兴奋过度死于马上风……

　　年方十八，人生却已经几起几落，看透了世态炎凉，看遍了叵测人心——这个世界，真没意思……

　　后来，她爱上了烟花，因为烟花让夜空璀璨；她又因为烟花爱上了火药，因为炽热之焰，只付一瞬；她又因为火药爱上了火器，因为火器……可以摧毁万物。

　　生而无趣，死又不甘，秦小影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应该就这样，她想起了王阳明格竹。于是她关了月影楼，想来一出秦小影格火。

　　火没格出来，她遇见了何顾。

　　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她没有王阳明那样坚韧的心智，听到热闹还是会产生好奇心。比如贴身丫鬟说，春闺街上来了一个古怪的客人，大中午的来逛勾栏，连院子里的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包了全场，还是玩堂会，而且还被巡抚大人的二管家盯着梢。

　　好奇心起，却又碍着身份不好意思明去，于是便托了贴身妈妈去给说好话，假扮成银面女乐师混了进去。

　　在长庆旅店，上楼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何顾，虽然明面上的主子是陆凤翔等人，可是她那双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眼睛却始终停在何顾身上。因为秦小影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很奇怪，身上的气质也很奇怪。

　　秦小影自持是见过世面的，当年月影楼开着的时候，她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帘子后面观察大厅里排着队等着见自己的客人。无论是书生墨客、达官贵人、商贾巨富，她都可以很快凭着对方的言谈举止判断出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她是一个明朝的微表情专家。

　　可是这一天，她盯了何顾整整一晚上，硬是没有看出来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第二天晚上她开始使一些花招，摔杯子，掉弦子，露出那双西安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铜底靴子……没有任何效果，这个男人的眼睛好像完全看不到自己。她郁闷的快疯了，差点扯下面具丢到他身上，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谁。

　　第三天晚上，秦小影忽然猜到了对方是什么人。不是何顾露出了什么破绽，而是今天晚上她终于想起来去看几眼那几个他的所谓长官。秦小影看不出何顾是什么人，却一眼就看穿了陆凤翔和雷四海。这些人，非匠及商，绝不是什么锦衣卫——他们是一群骗子！

　　秦小影在那一瞬间为自己看破了何顾这群人的身份而沾沾自喜，但很快她又沮丧了起来，因为她依然看不出何顾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她看得出何顾的袖子里藏着筒弩，她看得出何顾的小腿上暗藏匕首，她看得出何顾这一晚异常的紧张，就像是一支弦上的利箭，处于随时暴起的状态。秦小影忽然开始莫名跟着他一起紧张，她害怕官府也已经发现了他们是一群骗子，此时正在前来拿人的路上……

　　他会死吗？初见便是永别？

　　何顾的眼神就在此时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张银色的面具上，然后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一如当日在寒冷夜色下的山寨之中——温暖，坚定。

　　所有的恐惧和紧张在这微笑之中犹如春雪消融，在这个瞬间，秦小影看懂了何顾。

　　他和自己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浮在水面上的一滴油，无法相融与任何一滴水，只能永远的孤独漂流。

　　而现在，水面上有了两滴油。

　　于是，她起身走向了何顾——只是……就像今天一样，这个男人……似乎完全不懂风情呀！

　　何顾摸了半晌下巴，思考该给秦小影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灰姑娘的故事？还是金刚葫芦娃……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永恒的经典，那个在五百年时空里纠葛错爱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五百年以后说起……”何顾说道，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就像这部电影正在眼前上映。

　　秦小影很快就听了进去，山贼的故事让她捧腹大笑，白晶晶和至尊宝的感情使她默然不语，当紫霞仙子的故事线开始展开，她的眸子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我的剑，只有我和我的意中人可以拔出，就算他是妖怪，我也会一生一世跟着他。

　　他不喜欢我怎么办？他有老婆怎么办？

　　你管他那么多，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七色祥云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故事讲完，鼓打三更，秦小影双手抱膝，全身颤抖，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像是着了魔一样，何顾走过去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对这个故事的回忆同样撕开了他的心防，在这荒乱世道里花费一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堤坝在这一刻溃败如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秦小影抬起了头，靠在他的怀里睁大了红红的眼睛：“你不是至尊宝，我也不要做紫霞仙子。”

　　何顾轻声道：“当然。”

　　秦小影又道：“是不是当明天烟花盛开，就是你离开之时？”

　　何顾把她搂的更紧，声音低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是。”

　　秦小影反手紧紧的抱住了他，仿佛下一刻何顾就会消失一样：“带我走。”

　　何顾没有丝毫的犹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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