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入咸阳!
这让他们原本想去拜望熊心的打算都出现了动摇。
这位故楚的王孙,自从被任命为金陵府大都督之后,似乎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国仇家恨,做出的举动,堪称数典忘祖,丧心病狂。
竟然真的瞪起眼睛来,跟那些昔日追随楚国王室南征北战的大族针锋相对。
清查田亩,盘查赋税,肃清吏治,纠正不法!
江陵府原本就远离关中,加上是楚国最核心的所在,在秦楚交战中损失最为惨重的所在,底层百姓尤其是世家大族对大秦抵触情绪极重。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当地官府也不敢逼迫太多,唯恐引起动荡。
故而,朝廷的政策,施行到这里的时候,无论是影响力,还是执行能力,都大打折扣。楚地这些豪门贵族,虽然失去了名义上的权势,但良田万顷,仆从如云,华屋广厦,在这楚地,依然是地下的土皇帝。
一言九鼎,高高在上。
就连大秦朝廷派来的官员,都不得不给三分脸面。在相互遮掩之下,楚地的这些大秦官吏,几乎就等于是瞪眼瞎,有时候为了能正常完成赋税,不得不憋屈地跟他们妥协合作。
这种情况下,大秦在这些地方的影响力就可想而知了。
若不是赵郢的到来,让他们多少有所收敛,情况恐怕更加糟糕,但这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局面,被熊心给打破了。
他毕竟是故楚王孙,对楚地这些贵族的作为,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熊心忽如其来的背刺,出乎了楚地这些贵族豪门的意料之外,效果出奇的好!
结果,就是现在熊心基本都不出门,江陵大都督府上,更是戒备森严。连带着就连江陵府长史喜,出入随行的护卫都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江陵府不是久留之地……”
沉吟良久,张耳和陈余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赵王歇。
“大王,故楚旧臣胆气已失,我听闻巴蜀之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民风极为彪悍,又易守难攻,或可为起家之地,我二人有意追随大王入巴蜀,联络天下有志之士,共起抗秦,就算事有不谐,也能据险而守,与大秦分而治之,大王意下如何……”
赵王歇苦笑着拱了拱手。
“愿从张君之计。”
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
自从当初自己鬼迷心窍,听从了这两位的建议,就再也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为了祖上的基业,他倒是不怕吃苦,但奈何这种东躲西藏,四处流浪的日子,让他根本看不到什么希望。
前段时间,张耳和陈余两人,还言之凿凿地对自己讲。
长公子扶苏入咸阳,天下有志之士,云集联盟,已经做好了共同反秦的准备,只等始皇帝杀子立孙,就会号召天下之人,共讨暴政。
然而,结果就是,扶苏请立皇太孙,整个诛秦联盟,几乎被大秦朝廷一网打尽!
就连联盟当中的灵魂人物,易先生也落入朝廷之手。剩下的人,在大秦朝廷的追捕之下,已经是人心惶惶,如丧家之犬,连自己现在的状况都不如,如何还能给自己提供什么帮助。
要是带在身边——
那跟自己找死有什么区别?
三个人一拍即合,没再试图联系熊心这位位高权重,如今已经彻底倒向大秦的故楚王孙,当即启程,准备进入巴蜀。
……
他们不知道的是,让他们彻底失望的故楚王孙,如今的大秦江陵府大都督熊心,此时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长史。
“喜君,江陵府这边原本就有赖于喜君操持,如今江陵府这边诸事都已进入正轨,有喜君您在此坐镇,已经后顾无忧。我在不在这里,已经无足轻重,我欲上书皇太孙,请求入咸阳定居,还请喜成全——”
说着,从怀中取出早已经写好的奏疏,双手递到喜的面前。
江陵府的长史,虽然名义上只是他的佐贰官,但是实际上,这个长史才是江陵府实际的掌控人。虽然熊心有直接给朝廷上书的权限,但熊心很清楚,若是没有喜这位长史的署名,朝廷恐怕很难批准他的请求。
喜看着熊心那忐忑的眼神,沉吟了片刻,这才有些慨然地点了点头。
“江陵府有如今的局面,大都督功不可没。大都督想要入咸阳,原本下官是不舍得的,但既然大都督决意如此,下官也只好成人之美——”
说到这里,他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笔,仔细润了润笔尖,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取过自己江陵府长史的铜印,哈了一口气,仔细地用上印章。
这才双手捧着,递还给熊心。
“我自会再写一封奏疏,言明大都督这些时日的功劳,至于朝廷如何决断,下官就无能为力了……”
熊心双手接过,深施一礼。
“如此,已经足感盛情!”
这江陵府,他是一刻也待不下了。
必须马上入咸阳!
不然他担心,自己说不准哪一天,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皇太孙,害人不浅啊——”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无数次,但是他不敢说出口。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锅他都背定了。事实上,也不能说是背锅,毕竟,虽然这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但却是自己亲手做下的罪孽。
他心里也不愿意的。
但人有时候很奇怪,再艰难困苦的日子,他都能熬,但是,你若是把他从那种日子里拉出来,让他过上几天好日子,他就再也没有了重新回到过去那种苦日子的勇气。
自从皇太孙当初,把他从那种一日三餐,都难以维续的地方找到,并给了他这个大都督的权柄,让他一步登天之后,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会从梦中惊醒,然后有那么一丝丝内疚。
“都过去了!”
熊心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奏疏,目光看向咸阳的方向。
只希望那位面善心黑的皇太孙,能稍稍讲一点道义,看在自己这段日子,尽心尽力帮助他清理江陵府地方的份上,能让自己进入咸阳——
哪怕只是给个闲职,自己也愿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被皇太孙特意留在江陵府,主持慈善堂事务的范增,也正对着已经蓄起短须,看上去明显成熟了不少的副手修鱼鲶,交代着最后的事务。
“……修鱼君,这边的事情,都已经走上正轨,想来皇太孙的调令,以及你升迁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来,这几日,还请你多辛苦一些,尽早熟悉一下我手上的这些事务,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
修鱼鲶冲着范增深施一礼。
“请先生吩咐,学生自当勉力为之。”
跟在范增身边的这些日子,他早已经被范增的能力才学所折服,也从范增身上学到了许多从书本上无法学到的学问。
故而,面对范增,他言必称先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范增笑着摆了摆手。
“你我份属同僚,你无需如此多礼……”
说到这里,范增又笑着勉励了一句。
“你年少有为,方及而立之年,就有了主持一地事务的机会,放眼天下,能有几人?以后你的机会还有很多,君当勉之……”
修鱼鲶恭敬地拜谢受教。
心中却不由浮现出皇太孙殿下那温和谦虚的笑容,以及皇太孙临去之时,拉着自己的手再三叮嘱的画面,眼神中渐渐有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光。
……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里,时间一晃就到了五月。
咸阳街头,渭水河畔,已经到处都是垂柳依依的,繁花似锦的场面。看着依然厚重如昔的城墙,项羽忍不住徐徐地勒住了马缰绳,腰杆挺拔如松。
他屠杀呼衍部落的处置终于下来了。
调入皇太孙府,充当属官。
若不是随着旨意下来的,还有他叔父项梁亲笔的书信,再三叮嘱他务必听从皇太孙的处置,还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其实是明降暗升,是皇太孙对他的重用,他恐怕都未必会如此轻易低头。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依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差错。
当时,他正在大帐中歇息,忽然便接到了呼衍部落聚众作乱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想都没想,便点起人马,冲进呼衍部落所在,把人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若不是闻讯而来的郡守赵佗,带兵拦住了他,呼衍部落,此时已经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
区区一个投降的蛮夷部落,竟然还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不死何为!
尤其是那些领头作乱的,竟然还是自己平日里颇为看重的几位门客,这种被人戏耍的羞辱感,更是让的怒气爆棚。如不是紧要关头,副将徒死活拉住了他,他强冲赵佗护卫大军的心思都有了。
“夫君,快要到家了吗?”
随着这道温婉的声音,身后车帘掀起,露出赵婉那精致秀美的面孔,项羽原本还有些冷硬的面孔,瞬间柔和下来,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夫人,累了吗?可要停下歇息一会儿……”
看着不远处那巍峨厚重的城墙,赵婉笑容温和地冲自家夫君摇了摇头。
“没事,夫君不必担心,我身子骨没你想象的那么娇贵——快走吧,早点回去,觐见监国皇太孙……”
项羽看着愈发温润如玉的妻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温柔之色。
当初,对于这项婚姻,他还多少有些抵触。
但这位当朝的女公子,不仅长得雍容俊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成亲之后,丝毫没有任何的刁蛮骄矜之色,性情温婉,对自己更是体贴有加,心中便慢慢接受了她的存在。
尤其是当赵婉有了身孕之后,他的整个心就全放在了赵婉的身上。
不过,此时,他却没有发现,自家这位夫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
这段时日,虽然自家夫君不曾在自己面前说过自家阿媪半句的不是,但她却知道,这一次事件,自家阿媪,难脱其责,自家这位夫君对自家那位阿媪的芥蒂,恐怕是很难化解了。
那些鼓动几个部落作乱的,竟然都是自家阿媪打着帮衬自家夫婿而送来的人才!
这一次变故,险些让自家夫君万劫不复。
昔日横扫漠北,身经百战才得来的功劳,经此一事,几乎被消耗殆尽,就连官职也被一撸到底,从坐镇一方的镇北大将军,雁北郡尉,变成了一个皇太孙府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属官!
就算是这属官才有前途,那他也是属官,岂能跟坐镇一方的军中大员相提并论?
而这一切,都是拜自家阿媪所赐!
项羽见赵婉确实不像太累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扭头吩咐左右。
“继续前进——”
说完,又多叮嘱了一句。
“不必急于赶路,小心惊扰了夫人的休息……”
听着自己夫君对左右的吩咐,已经缩回车厢的赵婉,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明媚的笑容。伺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低声调笑道。
“想不到我们家将军,不仅是英雄了得的大丈夫,还是个识情识趣的俏郎君……”
赵婉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怎么着,羡慕了吗?要不要我回头给夫君说说,收了你做个通房的丫头……”
虽然知道自家夫人是在调笑,但小丫头还是忍不住心中怦怦直跳,情不自禁地俊眼斜飞,透过车帘的缝隙,瞥了一眼项羽那高大挺拔,宛若青松的背影。
看着自家小丫头的反应,赵婉不由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戏谑。
身为主母,她哪里会看不出,这位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一颗芳心早已经系在了自家夫君身上。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
此番,自家阿媪犯下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这个,赵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敛去,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担忧。
近乡情怯。
面对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咸阳城,她忽然有些不敢踏进咸阳城,唯恐一入咸阳,就听到关于自家阿媪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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