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番闲语慰平生
沈约心中激动，身子一动，就想高呼。
身后的石棺缝隙中，忽然探出一截枯瘦白皙的手臂，鸟爪般的纤纤玉手，轻巧地扣上了沈约的咽喉，沈约立刻呼吸断绝，脸皮涨红，眼睛瞪得老大。两手搭上玉手，却分毫挣动不得。
“你是谁？这是哪？”
沈约心说，“亲姑奶奶啊，你可算是先问了。”
“可你倒是松开先啊，这样我能说话吗？”
沈约两手在她的手上轻拍示意。
谁知后背那个声音陡地尖利起来，
“小色鬼，这时候还不忘占便宜，我杀了你！”
沈约两眼翻白，“你还是弄死我吧！都死绝了静悄悄！”
玉手一紧，沈约只觉魂灵向上飘起来两寸。
“娘！你这样他能说话就怪了，嘻嘻，再不松手就真死了。”
一个细弱的女声叽叽咯咯地说道，又脆又俏皮。
“哼！你记住了，男人没有好东西。”
话虽如此，扣住沈约咽喉的手，总算是放开了。
沈约猛吸了口气，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算把气喘匀，转过身来，只见两位女子站在石棺边上，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相似的绝美容貌，只是一个面带煞气，一个天真烂漫。
沈约坐在地上，也不起身，伸手招呼了一下，便躺倒在地。
这几个时辰，把他所有的体力、精力，榨得干干净净。
现在只觉得浑身酸软，精神像是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向哪里。
“爱哪是哪吧，老子不干了！”
精神恍惚间，有人在他嘴里塞了个东西，入口遇到唾液，立刻化为一道热 流，顺着食道直烫到胃里。两息后，一团热气像是炸开了的礼花，丝丝缕缕向全身散去。
檀中穴中几近枯萎的气团突然一震，同热 流呼应起来，一出一入，一冷一热，同时身上一股阴气，没入了心内虚空之中。没过一会儿，沈约哼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歪着头观察他的小姑娘咯咯一笑，
“还是老爸的正阳丹好用！”
沈约双手握拳，只觉一股蓬勃的元气，正活泼泼地滋养自己损耗过度的身体。
“正阳丹确实名不虚传！除了孽毒副作用以外……”
“难怪龙见田那个伪君子念念不忘，为此甘愿蛰伏十几年。”
最为古怪的是明显眼前这两人也服了正阳丹，不然被放血了半个晚上，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但是她俩身上的孽毒反应，居然微乎其微！
自带免疫体质？
沈约不由自主深深看了小姑娘一眼，
“青藤的女儿，绝非寻常。”
他们这边一番折腾，对面洞窟高台上的人，早看在眼里，龙见田那温文尔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夫人，顾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喜可贺。”
“贺泥马，姓龙的，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失手被擒。”
黑袍阿媛，瞄了一眼芯月，总算压住立刻过去动手的冲动。
“我早晚杀上长春派，灭你满门。”
沈约暗暗点头，南齐战神的名，真不是虚的。解决问题向来单纯直接。
“二狗哥！”
白小霜清脆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沈约冲着小霜招手示意。
之前看到“老虎”将她带上了平台，虽然知道她必定无事，心中总是惴惴，这下算是放下心来。
沈约清了清嗓子，提气朝对面高声呼道：
“老虎头，龙先生，灵龟已然失控，地脉之火，很快就要烧上来了，一味的逃跑不是办法，不如大家联手跟它斗上一斗，将其重新封印，我有一个办法……”
话音未落，大的洞窟湖底忽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红光闪耀中，一只巨大的鬼面乌龟乘着红色的岩浆和瞬间沸腾的水雾，升了上来！
骷髅玄武在湖水中载沉载浮，身后探出九条碧色蛇身尾巴，每条尾巴顶端生有一颗蛇头，长相各一，绝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每颗蛇头的眼睛，不再是冰裂竖瞳，而是一个个赤血银瞳。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红色虚影。
龙见田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首龟身，九头龙尾，是大玄武法身！”
影虎毕胜啧了一声，吐了口唾沫，
“老爹的通灵珍兽碧鳞荒蛇，被老乌龟吸纳了去，成了如今的模样。”
“年年打雁，如今被雁啄了眼。”
“贪图人家的东西，被反噬成这个样子，也无话可说。”
毕胜的虎睛中厉芒连闪，裂开大口，露出雪白的獠牙。
“可若是就这么逃了，真灵门必然被天下修士耻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毕胜双手捶胸，朝着湖中的玄武怒吼一声，身上的气劲扰动，屈膝蓄势，洞窟中的阴影如有实质，突然向他聚拢过来，丝丝缕缕钻入他的体内，片刻过后，毕胜再次怒吼一次，腾身跃起，在半空中化为一头通体黝黑的巨虎，张开獠牙，向玄武扑去。
龙见田神色阴沉，眸光闪闪，最终一咬牙，操起黄竹杖，腾身化为一道黄光，奔上升密道而去。
“回去！”
龙见田刚到大小洞窟交界的洞窟边，便被一道极凌厉的拳风拦了下来。
黑袍阿媛柳眉倒竖，冷声道：
“今天谁都能走，你，不行！”
龙见田大怒，黄竹杖化为一团虚影，虎扑蝶功法全面展开，向黑袍阿媛冲去。
潭底的岩浆越来越多，水面上升起氤氲的蒸汽，沈约伸手一探，触手微烫，已然比人体的温度要高了。
沈约回头冲白衣女孩顾芯月吩咐了一声，
“照顾好自己。”
腾空跃入潭水中，好似一条游鱼，向大湖那边游了过去。
大湖之中，两只巨兽斗得正欢。
掀起热浪和白色水汽，将两者笼罩在其中。
季鹰站在高台的边缘，一双明察秋毫的鹰眼，紧盯着战团，眉头紧皱。不一会儿，便长叹了一声，盘膝坐下，闭目默然。
“小霜！”
“二狗哥！”
湿漉漉的沈约爬上了高台，跟白小霜紧紧抱在了一起。
“好了，哥先把活儿干完的……”
沈约松开小霜，大步来到高台边，朝忽然安静下来的湖面看去。
只见骷髅玄武昂首向着高台低吼，似乎对这处高台和石龟，充满了愤恨。
影虎毕胜所化的碧眼黑虎，被三条长相各异的巨蛇缠绕在身上，提在空中，其余的蛇头不时过去喷上一口毒液，或是撕扯下一块血肉。鲜血溅落到龟背上，顺着六边形的纹路，滴落湖中。
“啪！”
一声清脆的震响，在洞窟中响起。悠悠的回声反复激荡，直抵人的灵魂深处，似乎在提醒所有人安静下来，放下所有的杂念，侧耳聆听。
玄武的骷髅头猛地抬起，赤血银瞳朝高台之上望去，现出困惑的神情，身后的九条蛇头，十八只眼睛也紧盯着高台，不再理会跌落到龟背的老虎。
高台上，沈约不知何时罩了一件青袍，身前一张黛色书案，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将一块白色的方巾，叠好放在桌上，又将一把折扇顺着搁在方巾的边上。
沈约朝着下面游到台前的玄武，展颜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
“世途倚伏都无定，尘网牵缠卒未休。”
“祸福回还车轮毂，荣枯反复手藏钩。”
“龟灵未免离火患，虎失应无谋皮忧。”
“请君试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
“阿寿，辛破败，毕休晚，今天咱们能在这凑成一个聚会，也算是因果前定。多谢你们有此耐心，听我说上一段儿。所谓人生在世，输赢难料。纵有万般抱负，千种心愿，又有几人有所成就？我听说在那五百年前，有一位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杰，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有那八 九不如意之事，且说那一日……”
沈约的话语声，清朗悦耳，时而高亢，时而低婉，说到激烈处，犹如刀剑铁骑，飒然净空。讲到悲伤事，又如风号雨泣，鸦舞夕阳，令人闻之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随着沈约娓娓道来，丝丝缕缕冰焰从玄武的身上被剥离，九颗蛇头在龟背上摞成一座金字小塔。十八只眼睛忽明忽灭，如痴如醉。
骷髅人头不知何时，重新化为乌龟的脑袋半浮在水面。
龟背前方端坐了三道虚影，当中是个小孩儿，两腿垂在空处，随着沈约的讲述，轻轻晃动，脸上的表情由愤懑渐渐化为释然。
一左一右两个虚影则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满脸的阴鸷和不甘。数次想要挺身站起，却被沈约话里的内容所吸引，逐渐投入进去。终于阴霾散去，脸上渐渐显出祥和。
“刷拉！”
沈约展开枯藤扇，搁在胸前轻轻扇了扇，只见扇面上的枯萎青藤，竟然隐现绿意，干枯的藤条上，一片片嫩芽冒了出来。
“阿寿，故乡不在远方，就在你的心里。心若自在，何处不是故乡？何必执着于身外之物！”
“辛破败，一道残魂，坚守五百年，游遍江湖，看遍冷暖，你还不悟吗？”
“毕休晚，将军难免阵前亡，猎犬终须山上丧。你呀，杀青啦。”
“所谓道不尽的心中事，说不完的意中人。”
“三位欲要知道后事如何，咱们约个时间，下次再说！”
“啪”
紫红色的惊神木，轻轻扬起，重重地落在青玉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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