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斗菩萨


广场之上,沈约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现在的状态很奇妙。

在他的眼中,神殿广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眼前赫然是一座废弃的神庙,神殿已经倒塌大半,到处是残垣断壁。殿前的空地上杂草丛生,一群骷髅,正围着老道追打扑咬。

而另一侧,一个小道士手持长剑,上蹿下跳,正在跟巨大的金身菩萨缠斗。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吗?”

他脑海中那本书,又动了。

这次,缓缓打开的书页上,左侧页是一幅画,右侧页是一幅画外加一段文字。

左侧页的图画里,是一个浑身燃着火焰的三头厉鬼,挥舞的六只手里,抓着人的残肢断臂。画面下方一行小字:金刚魑魅

右侧书页上方,写着“祛魔之法”四个醒目大字,下面画着一个轻袍缓带的道人,膝前放着一面精致小鼓,一手下拍,一手上扬,似乎正在击鼓,引吭高歌。

图画旁边标注:击鼓其镗,幽幽北邙,道情三唱,还彼故乡。

法器:禹王鼓

演绎:道情,反复三唱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十几行小字

“《道情》”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

………

图文结合,沈约立时明白了个大概。

净化祛除眼前这个三头六臂的魔物,要敲着禹王鼓,唱三遍“道情”!

所谓道情,是道士布道时候所唱的道歌。又叫“竹琴”,“渔鼓”

然而他也知道,道情是一个很大的类别,据传说原有七十二个套曲,和一百多种曲调。每种套曲又有“正、反、平、苦、抢、紧。”六种不同唱法。再与其它地方曲种和小调融合,可以说是千变万化,多如辰星。

但是,只有词,没有曲子,该如何唱法?

还有看那禹王鼓上的云篆兽纹,同菩萨手里拿着的精致小鼓,几乎一模一样。

我要怎么拿到手?

空有张良计,没有过墙梯啊!

………

自从沈约醒来,金身菩萨的动作就迟缓下来,三幅面孔中的悲苦法相,始终盯着沈约方向,血色银瞳透着一股困惑。

战斗中的玄真感应最是灵敏。

“这大块头的个子,变小了!”

原本一丈多高的泥塑金身,缩小了一圈,动作也略有迟滞,之前要拼尽全力,才能躲过菩萨的拍击,如今竟然饶有余地。

玄真正想着如何脱身,面前的金身菩萨忽然动作一收,六只手臂,在身前上中下俩俩结印,三颗头颅,不停晃动,正中的面孔,猝然幻化成了噩怒法相,血眼圆睁,猛地张口怒啸。

“杀!”

排山倒海般地音波,立刻扑面而来。

首当其冲的玄真,瞬间被吹飞出去,接连撞断两棵大树,直到撞上第三棵才鲜血狂喷地滑落下来。

老道正和“村民”周旋,音波一来,剩下的几十个“村民”立刻散成一蓬蓬黑烟,向上腾起,菩萨左侧的悲苦法相张嘴一吸,这些黑烟便一股脑被菩萨吸进了肚子。

老道则变成了滚地葫芦,一头撞上了一堵残墙,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金身菩萨六手印诀变幻,右侧头颅的慈悲法相突然嘬唇一吹一吸,距离菩萨两丈远的草丛中,陡然溅起一片血花,随即一颗白色的圆珠随着气流,落入菩萨口中。

草丛中翻倒的,赫然是戴着红色面具的老许头!

菩萨的金身上腾起一层薄薄的红色火焰,六只手掌分分合合,结着不同的印诀。三张口中分别低哼经文,三种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妈的!兔死狗烹,他要收回阴魂珠!”白秀才尖声长啸,一跃而起,向外就逃。

菩萨三头晃动,噩怒法相正对白秀才的背影。

“杀!”

空中仿佛打了个霹雳,一道可以目见的音波,从噩怒法相的巨口中喷出,正中白秀才的后心。

白秀才的身形在空中一滞,嘭地一声炸裂开来,散成漫天的血雾肉块。

金身菩萨伸手一招,血雾中一颗白色圆珠冲入掌中,被送  入噩怒法相嘴里。

“逃不了!拼了吧!打他眼睛!”

李婶儿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冒出头来,手中一条青藤软鞭一挥,尖啸一声,向菩萨扑去。

一白一橙两道人影,也从隐藏处跃了出来,向场中的菩萨发起了进攻。

………

沈约顾不上场中惊变迭起,看准机会,溜到老道的跟前,一把攥住老道的双肩,使劲摇动:

“道长!道长!醒醒,道情怎么唱啊?”

“呜呜……”

老道平阳子额头上被磕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在沈约的摇晃下,本来要恢复的神志,被摇得七荤八素,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靠!!”

沈约没法子,用牙咬住衣摆下襟,扯下一块布条,扶着老道的脑袋给他包扎止血。

沈约的手掌抚上老道温热的额头,立刻一阵恍惚,

无数人诵经礼赞之声,在脑海之中轰然鸣响,宏大高渺,无往不复。

“志心皈命礼。”

“三界之上,焚烈弥罗。上极无上,天中之天,郁罗萧台。”

“……”

“至真妙道,元始天尊。”

虽然只是一瞬,却仿佛有无数信息被塞进了沈约的脑子。

虚空深处,那本神书,哗啦啦作响,在打开的“道情”歌词之下,一串串字符,浮现了出来!

“嘿!曲谱有了!”

沈约大喜,这下就剩禹王鼓了。

刚想到这,腰间一紧,一股大力将他扯了出去!

正在伺机攻击菩萨的“李婶儿”,突然挥鞭卷起沈约,朝东边远远丢了出去。而她却反向西边跃出,化作一道黄影,亡命而逃。其他两人,也各选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李婶儿”向来以敏捷著称,三转两转,眼看就要投入丛林,逃出生天。

突然“杀”地一声低喝,空中闪出一只巨掌,一把握住了她的腰身。

“菩萨饶命啊,我还有用……”

“李婶儿”惊恐的猫眼对上了菩萨的血眼白瞳,顿时万念俱灰。

“嘭!”  血花四溅。

连吞了三颗阴魂珠,菩萨的金身塑像不涨反缩,又缩小了一大圈,身形虽然减小,但是行动如电,比原来粗苯的动作,快了何止十倍。

火光之中,李婶儿的血雾还未散去,菩萨已经拎着铁匠和白小霜、沈约,回到了场中。

张铁匠的脑袋已经没了,污血顺着脖腔汩汩地流着。

白小霜手脚下垂,被扔到地上,生死不知。

沈约也被扔到菩萨身前的空地上。

沈约挣扎着爬起,仰头望去,嘴里蓦地干得发苦。

“恐怕今晚是逃不掉了。”

菩萨低头看向沈约,血眼微眯,嘴角一挑,居然诡异地笑了一笑。

六只手臂缓缓向外展开,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手掌之中张开了一道裂缝,一只白色的眼珠,在掌中骨碌碌地乱转,发出幽幽的蓝光。

五只手掌,五只白眼,还有一只手里,拿着精致小鼓。

菩萨头颅晃动,慈悲法相换到了正中,血眼中的银色瞳孔越来越亮,五只手中的眼睛也射出一道道的光芒,七道白光犹如蛛丝,集中到沈约的身上,将他悬空拉到了自己身前。

菩萨拿着小鼓的手松开,小鼓轻飘飘地浮在两人之间。

三张口中迥异的诵经声,再次响起。

空下来的金色大手,朝下一张,躺在草丛中的白小霜一阵抽搐,蓦地口中喷出一颗白色圆珠,朝菩萨飞去。

“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敕!”

极轻极快的低语,在耳边飘过,随即星火一闪,朝菩萨飘去的白色圆珠,被一击而飞!

菩萨一怔,集中到沈约身上的白色光茧为之一暗。沈约的身子跟悬空的小鼓,一起跌落地面,滚入草丛中。

菩萨血眼倒竖,三张口中发出凄厉的怒啸!

这是“夺舍大法”今晚第二次被打断。

菩萨的怒火再也无法控制,身上血红的火焰嘭地燃起老高。

血光一闪,菩萨已然来到巨树跟前,六只拳头犹如怒海惊涛,朝玄真轰击了下去……

“咚~~,咚咚~~~,”

一阵铿锵而深沉的鼓声响了起来。

正在朝玄真疯狂攻击的菩萨猛地定住,用力之猛,金身上竟然绽开了数道裂纹。

菩萨缓缓转身,三颗头颅六只眼睛,轮流向后看了过来。

只见沈约盘膝而坐,怀中抱着青铜小鼓,一手轻抚,一手轻拍,双目紧闭,嘴唇翕动,似乎正在默默念诵什么。

地面震动,菩萨面露惶恐,一闪扑到沈约跟前,抬起腿来,就要踩下去。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

………

沈约不顾犹如山岳般的大脚悬在头顶,合着鼓声,唱了起来!

菩萨的眼中慌乱更甚,然而无论如何用力,那只脚却怎么也踩不下去。

三颗头颅法相,不断虚化反转,终于停下来时,三张脸都变成了悲伤之相。

“常道人间笑哈哈,周游四海你为啥。”

“苦中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

………

随着沈约逐渐流畅的歌声,菩萨踉跄退后,身上的金身泥塑,一层层地干裂剥落,最后现出本相,竟是一只长着独角的瘦小怪物。

这个独角的怪物,起初狂躁不堪,渐渐随着歌声安定下来,闭目合十,宛若入定。

沈约反复吟咏三遍,双手轻按鼓面,停了下来。

再看那独角怪物,浑身火焰湮灭,一股淡淡的毫光,从它的身中迸现而出,恍惚间,阴邪丑陋的皮囊之下,俨然显出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嘴角含笑,向沈约颔首施礼,随后嘭地一声,化作漫天星屑,散入夜空之中。

“厉……害~~!”

小道士玄真背靠大树,朝着沈约,勉力挑起拇指,喷出一口污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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