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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生父


冷嫣眼中有困『惑』一闪而过,  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郗云阳敏锐的眼睛。

        鬼魂直截了当道:“你原本的名字叫妘兰,是素心我的女儿。”

        冷嫣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事,她知道郗子兰身世有问题,  但从未将自己被调换的婴孩联系到一起,  为他们的生辰整整差了百年。

        郗云阳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淡淡道:“我没有骗你。你生前我们探得你生拥有强大的羲神脉,这对整个清微界来说都是大的好消息,许多人都认为素心腹中的孩子正是传唱了数千年的首谶歌里所唱的位扫『荡』六合、廓清寰宇的救世主。”

        他顿了顿:“我你母亲也是这样想的。为你的神脉太强大,  你母亲怀胎十月,  经脉枯竭,可以说为了生下你耗得自己油尽灯枯。可是……”

        他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满是苦涩自嘲:“你诞生时的确身负强大的羲神脉,  可是随着你一长大,脉象却渐渐开始变化,到你满月时,  至阳的羲神脉已转变为至阴至邪的夕瞑神脉。你母亲这时候修为几乎尽失,探你神脉有异,  我只将真相瞒着她,反复推算你的命格。”

        冷嫣无动于衷,  仿佛听别人的故事。

        郗云阳道:“无论我用什手段推算,  卜筮、星象、易数……结果都是大凶。但我还是存着一点希望,但愿是我学艺精,  占卜了错——素心惜牺牲自己生下的女儿,怎会是带来灾殃祥的凶邪?

        “于是我瞒着你母亲去了『迷』谷。”

        冷嫣的目光终于动了动,她对『迷』谷并陌生,三百年前她曾为了采摘血菩提孤身潜入『迷』谷,但她对这块属于玄的境地所知甚,  只知道『迷』谷的主人十巫早玄来到此地之前就是这里的主人。

        郗云阳道:“十巫也是上古昆仑的一支,过早数千年前便离开昆仑,避居南的群山之中,玄此地立宗,与十巫约定井水犯河水,将『迷』谷列为禁地,若有门人擅入,则死亦无怨。十巫一族自古擅卜筮,他们生来眼盲,但让人看见过去未来。”

        他顿了顿:“我里看见了你的命运,但是你的,还有玄的,整个清微界的。”

        冷嫣抬了抬眼皮。

        郗云阳接着道:“我看见百年后山川崩裂,海水倒灌,岩浆肆流,阴煞雾从地缝中涌来,一起钻来的还有计其数、密密麻麻的冥妖,玄上下冥妖『潮』中全军覆灭,然后是生灵涂炭,整个清微界、凡间,全都复存。”

        他淡淡地一笑:“我是为自己开脱,过如果你是我,看到这一切,你会怎做?”

        冷嫣知觉已手脚冰凉:“我郗子兰差了百岁。”

        郗云阳颔首:“昆仑君的传承中有一禁术,只要有足够的力量,移山填海、偷换日也做到,只是到百年后换个孩子并难,有止一种阵法可以做到。”

        他轻轻叹了口气:“毕竟去往将来比回到过去容易得多。”

        他说得轻巧,但冷嫣知道其中用到的阵法之精深玄奥,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先前听楚宗主说过,郗云阳的阵法造诣远他之上,冷嫣一直以为是谦辞,直到现她才知道此言虚。

        “你大可以趁女儿还是个婴儿时杀了她,必大费周章换孩子?”她问。

        郗云阳道:“你还是愿承认我是你父亲,但你其实已经信了,对?”

        冷嫣抿了抿唇,她无法否认,知道为什,这话听起来虽然荒诞经,但心底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

        郗云阳继续道:“我最后悔的便是没有直接杀了你。我本打算这做,但是……”

        他瞥了眼远处省人事躺沙地上的姬殷:“就连夏侯俨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弟子尚且存着一分真心善念,况是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而且你仅是我的女儿,更是素心竭尽全力生下的孩子,所以最后一刻我心软了。我拔除了你的灵根神脉,将你留百年后,希望你无知无觉地做个凡人了却一生,然而事与愿违。”

        冷嫣道:“你没算到她会被你的徒弟带回玄当容器?”

        郗云阳摇摇头:“我是人,是神。道注定的命运尚且可以卜算窥探,可逆而行,命线早已『乱』了,谁也知道会发生什。”

        冷嫣说上来是什觉,她的心好像被一层冰封了起来,只有麻木:“你大可以把真相说去,别人只会称颂郗掌门大义灭亲,为要从别处偷个孩子来充数?”

        郗云阳的神情忽然变得固执:“为妘素心的女儿是妖邪。”

        冷嫣默然。

        郗云阳又变得漠然,仿佛这一切与他毫相干:“抱来的个孩子身上流着妘氏的血,过毕竟父辈世代都是凡人,灵根神脉都很弱,我用自己的半条灵根半身灵力捏了一条假的,又将她的面容略改变,你们本来就有亲缘关系,长得有许相似。”

        他顿了顿:“我一直拖到你周岁时才将孩子调换,再晚你的神脉长成,便无法拔除了。且时候素心已经时日无多,卧床静养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以为她没有心力照看孩子,更容易瞒过海。谁知我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直觉。”

        冷嫣听见“母亲”字,心底涌起一股陌生的觉,长久以来,她对母亲的认识完全来自冷家个女人,她像她丈夫样动辄打女儿,但她的冷漠有时比棍棒耳光更令人难捱。

        她知道世上还有另一种母亲,温柔、慈爱,对孩子无微至,但是冷耀祖的母亲,是她的。

        妘素心大约也是这样的母亲吧,所以她看襁褓中的婴孩是自己的女儿。

        郗云阳接着道:“素心立即就发现孩子被调换了。夜里她屏退了所有下人,将我叫到玄委宫与我对质,她毁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打伤了我。她本来想杀死婴孩,但最终没忍心下手。”

        他看着冷嫣道:“如果你的母亲心肠再硬一,说定就没有后来事了。”

        冷嫣道:“她……知道她的孩子活着?”

        郗云阳摇摇头:“我告诉她祥的孩子已被我亲手杀了。若是让她知道你还活着,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找回来,便是你的母亲。”

        冷嫣心口像是被什撞了一下,钝钝地一痛。

        郗云阳道:“她本来想把真相公之于众,但最终她选择了沉默,为这个孩子仅是她的孩子,也是清微界的希望。越来越频繁的冥妖『潮』让所有人身心俱疲,所有人都盼着谶歌里的羲传人降世,结束这一切灾祸苦厄。”

        冷嫣道:“你了半条灵脉半身修为,所以对上雌冥妖只以身殉阵。”

        郗云阳道:“我逆而行,遭谴是早晚的事。”

        冷嫣道:“偃师宗是怎回事?”

        郗云阳抬头向座黑『色』的死城望了一眼:“要更改命,单凭我一己之力是够的。”

        他又扫了沙上斑驳的鲜血:“这人一样,他们是祭品。”

        冷嫣寒而栗,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也许早就疯了。

        郗云阳接着道:“虽然我拔除了你的邪脉灵根,但是地亦有气数,气数将近,必定妖邪横行,要为地续命,自然需要非同寻常的牺牲。”

        他顿了顿:“偃师宗传承自昆仑,血脉甚至比昆仑五姓更纯净,用他们的血去祭祀大阵,清微界的气数才得以延续下去。我虽然将你的邪脉拔除,但我也知道这邪脉之根是否除净,会会我身死道消之后什意外,所以我提前分一片残魂,蛰伏夏侯俨的神魂中,便是防着这一。”

        冷嫣道:“这几百年来,你一直把夏侯俨当傀儡『操』纵着?”

        郗云阳闻言摇摇头:“你太高估我了,我会偃师宗的傀儡术,一片残魂数百年受着活人灵府中魂火的炙烤,保全自己已是易,大部分时间我都沉睡,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过我也曾醒来过几次,趁他备时借他的躯壳做事。”

        冷嫣忽然想起自己刚到玄久时,有半夜醒来,看到掌门师伯站她床前定定地看着她,她『揉』了『揉』眼睛,他立即就消失见了。后来她一直以为是她睡糊涂了,错把梦境当成了现实。

        现想来,或许并是梦吧。

        但真相已经毫无意义。

        “这次彻底醒来,是为你神魂中的邪脉醒了,”郗云阳望着冷嫣,轻声道:“你实该回来的。”

        冷嫣也一瞬瞬地直视着他,忽然一哂:“你以为你是谁?”

        郗云阳发一言地看着她。

        冷嫣道:“你借着大义当幌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心所欲地决定别人的生死命运,你以为自己是神?还是道?”

        郗云阳自嘲地一笑:“你的父亲只是个受尽道愚弄,却无为力的懦夫。”

        “我心爱的女子付了『性』命的代价,我亲手拔去了女儿的灵根灵脉,让她凡间受尽苦楚,又被剐碎神魂,现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死一次。”

        他顿了顿道:“昆仑君从来是一种荣耀,而是一个诅咒,负山前行的人怎妄想拥有美好的东?”

        冷嫣忽然觉得面对这样一个人,说什都是多余。

        她握紧手中剑:“我是你的女儿,我没有父亲,没人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

        大地停止了震颤,城池沙丘消失了,满地的鲜血尸首也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地间仿佛只有一个傀儡一缕残魂。

        放眼望去,大地平坦、荒芜、苍凉,这个地方,甚至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然后眼前的地面缓缓现一条细缝,一道清冷的光从裂隙中渗来,如同从地心伸的一把巨剑,缓缓地移动,将大地割一道道凹槽。

        冷嫣握着剑飞至半空,从空中俯瞰,弯曲的凹槽像是符咒,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更知如破解,但她还是紧握着手中剑,凭着方才记下的沙丘、星辰的方位,心里推算着生门的所。

        大地上很快便布满了符文,清光消失的时候,大阵中央忽然现一个人,人坐一张银光织就的席垫,漂浮半空中。

        是个鸡皮鹤发的人,『裸』『露』外的皮肤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老得连眉眼的模样都看,只从衣袍勉强辨别是个女人。

        她的眼睛无神而浑浊,直直地望着前方。

        冷嫣对上双空洞的眼睛,心里忽然生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

        她的目光落她搁膝头的苍老的手上,她的手里握着一串铃铛,很小的一串,只有襁褓中的婴儿才戴得上,而串起铃铛的红绳已经褪得看清颜『色』。

        老人抬起手,木木地晃了晃铃铛,断断续续的昆仑谣响起来。

        冷嫣忽然明过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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