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晋江
“师祖, 弟子问过留在这附近的救援队员了。”
道长一路跑过来,布鞋轻点地面几乎没有落下来过, 风一样刮过来,在李道长身前恭敬站定:“负责人他们是察觉白纸湖附近的村子有问题,所以去了那个村子,现在因为信号不好,处于失联状态中。”
不远处的救援队员焦急的不断伸头伸脑,往这边看来,急迫的想要一个负责人和其他人都平安无事的答案。
李道长抬头时, 也将那些队员的神情看在眼里,但却没有出言安慰他们, 只是眉间的皱纹皱得越发的深。
官方负责人带着的这批救援队员, 是继马道长和王道长之后到的这里,在进入白纸湖附近后, 就因为信号不好而和外界断了联系,身边也只有一名道长。
因此,无论是负责人, 还是留守在这里的救援队员,他们所知道的消息, 都落后了些许。
相较来说,李道长他们所知道的, 已经是目前最全面的消息。
无论是那个邪祟所波及的范围, 还是已经造成的伤亡情况。
当年经受过白纸湖案件的经手人,已经被特殊部门接手, 由官方授予荣誉, 好生安顿后事。
去查看的道长已经确定, 经手人就是死于人形雕像。并且, 很可能就是滨海市郊区,曾经发生绑架案的仓库里的那些人形塑料模特所为。
以小窥大,这也就说明,那个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邪祟,可以任意指挥人形物对特定的人发起攻击,甚至杀害。
不仅如此,现在就连与西南接壤的地区,都慢慢有了类似的事件,开始有人报告说看到雕像在动。
驱鬼者们就像是陷入了汪洋大海,打了一个,还有一群在等着,这样的状况让他们疲惫不堪,如果再拖延下去,只可能是驱鬼者先倒下,然后人形物占领上风,再也没人能保护普通人。
当务之急,就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听闻了李道长的卜算结果后,很多门派都主动联系了特殊部门和海云观监院,表明自己也愿意加入到这一场战斗中来,绝不让鬼怪有可乘之机,伤及普通人。
为表诚意,众多门派都准备将自家门下优秀的弟子派到西南来。
先一步发到海云观监院手上的履历表,各个都是顶尖的优秀人物。
但李道长只扫了一眼,就摇了头,一个都没同意。
“西南本就是鬼城,十死无归之地。再加上鬼道生于此,更为凶险。”
李道长对着电话那边的监院,语气平淡:“我等赶往白纸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以身殉于此,镇守鬼城。”
“但是那些人就不必白白来送死了,实力不够,来几个也没有用。”
李道长哼了一声:“如果我等身死于此,那些人就留在自己门派里,好好传承下去吧,别让后世子弟连经籍都不知道是什么。”
“如果此战必须有人身死。”
李道长眉眼淡漠,明明是个暴躁脾气,但在提及自己的生死时,却格外的冷静,仿佛置身事外,并不担忧自己的生死。
他顿了下,才继续道:“那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吧,和其光,同其尘,也算是行道未偏。”
“海云观,既然这些年来得了所有人的崇敬,那就要做当做之事。”
李道长低沉的话语,掷地有声:“天塌了,我来撑!”
电话挂断,监院在原位静坐良久,呆愣出神。
还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桌子上面的电话也亮起又自动挂断,消息界面不断有新消息涌入,很快就99 差一点卡死了电脑。
但是监院就像是对这些已经没有了反应一样,他的视线僵直的转动过来,落在了屏幕上,大脑却一片空白。
上一次海云观全观覆灭,是在百年前。
道士下山,一去不回,十室九空,传承几乎断代。
李道长那一辈里,也只有李道长和乘云居士活了下来。
可现在,乘云居士在几年前以身殉道,死于西南,李道长又奔赴西南,前途未知……
监院慢慢握紧了掌中的手机,被棱角硌得生疼也无知无觉。
西南这个地区,就如同阴影一样覆盖在监院的心头,让他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
为了处理西南的事务,海云观几乎停下了手里所有的事务,抽调走所有实力足够的道长前往西南,目前海云观内剩下的,也只有年幼的小道童。
就连未出师的道士,也都紧急被派往了滨海市区各个街巷,将遭遇危险的市民从鬼怪手中救出来。
如果西南真的出事,道长们全军覆没,那海云观的传承,就会迎来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即便监院对此早在很多年前接任过监院这个职务时,就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
一时间,他茫然极了,无限的悲凉从心底涌现出来。
好半晌,监院才在小道童的敲门声中回过神来,机械的抬头看去。
“监院,特殊部门转过来的事务都在等您处理。”
小道童一鞠躬,然后脆生生的道:“还有,那个拿走了乌木神像的大学生,吵着说要见您。”
“他说,我们没资格扣留他这么久,他嫌弃观中饭食太差,说要我们帮忙定外面的饭店,要求我们放他回家。”
乌木神像?是了……
监院艰难的转动着眼珠,好半天才将思维从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抢回来。
如果不是半年前那几个大学生游玩时误入荒废神庙,拿走了镇守邪祟的神像,事情也不会发展至此。
监院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是在面对着很可能倾覆的海云观,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猛地起身,终于因为怒意而彻底从刚刚的茫然空洞中脱离了出来,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监院一边听小道童复述那个年轻人的话,一边回应着电话那边的部门间联络。
整个滨海都动了起来。
在这个深冬的寒夜里,明明年关将近,很多商场都已经做好了新年的布置,大红灯笼和福字高高挂起,喜庆又热闹。
但应和着远处的惨叫和求助声,却让投射在地面上的红光看起来殷红如血,喜庆不再,只余下令人惊心动魄的恐怖感。
滨海市安全主管杨滨生深夜接到消息,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边走边匆忙披着衣服,直接冲进了门外等待他的车队里,调动起所有力量保护滨海市的普通市民。
有海云观监院传过来的消息,他们立刻确定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郊外那处废弃多年的仓库,因为立刻调动人手前去支援在那里单打独斗的宋一道长,并且组织人手对那附近的区域紧急撤离。
事出突然,人手一时半会无法尽数到岗,杨滨生就撸袖子直接上。
他身边的副手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也是老人的年龄了,受累再一受冻,说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但杨滨生却摆手阻止了副手,严肃的表示现在不是讨论个人的时候,先保证普通人的安全。
官方也发出了紧急提醒,说有不法分子利用塑料人偶等装载危险品,进行报复社会的危险行动,请市民们清理家中的人形物,并关好门窗。
除此之外,官方还公布了一系列的驱鬼者联系方式。
这些往日里难以寻找的成名已久的大师,此时都奔赴了各区各片,只要接到该区内的求助电话,就立刻赶去救援。
虽然特殊部门联系不上官方负责人,但是暂代了职务的海云观监院,却做得半点不比负责人差。
甚至由他出面与各门派和大师联络,比负责人的效果还要好。
听到监院说李道长拒绝了各门派前往西南的理由后,各个门派的大师都沉默了很久。
有年长的大师,也恍惚想起来自己幼年时从长辈听说的事情。
海云观,逢乱必出,从无退缩。
这一次,也是同样。
所有大师都没有想到,李道长那样久负盛名的人物,竟然真的对功名利禄视如尘埃,甚至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明明只要李道长想,他可以成为所有权贵高门的座上宾,他可以敛财无数坐拥金山银山,但是,他却选择了最艰苦的那条路。
此为,修道者。
大师们都被海云观的做法震撼到了。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很多大师都心生愧疚,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行事。
当所有人都在黑暗里行走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是错误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选择更为舒适的那条路。
但在所有路中,却唯有一条路,鬼怪横行,危险和死亡如影随形。
却上抵青天,大道垂眼。
走在那条路上的人,仿佛在发着光,令所有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都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和那条路上的人拉开了那样长的距离。
而他们只能仰头注视着那些人毅然坚定的背影,看他风华无双,看他身姿如青松,可撑天地。
之前不肯让门下弟子出来参与此事的人,也在漫长的沉默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松了口气,让所有弟子尽数去主动与特殊部门的人员联系,参与到这次的劫难中。
“说什么要死就死他一家,李老头到现在还是这么狂!他这话说的,当我是不存在吗?”
年长的大师听到弟子传回来的话,当即骂骂咧咧的拎起自己的桃木剑就踹门出去:“开玩笑!我和他斗了一辈子,凭什么他连死都死在我前头?你告诉他,想都别想!要死也肯定我先死,这一局,我赢定了!”
弟子:“这种胜负欲可以不要的师父!”
长年在街上摆个摊子替人算卦的术士,也被外面的哭喊声吵醒,在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术士摔了碗,批起衣服就向外走。
“这算是驱鬼者团建活动吗?也不知道告诉我们一声,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虽然咱爷俩儿是没什么好师承,但竟然不带我们一起玩,真是不够意思——徒弟!快起床走了!”
徒弟应了一声,抱起平常出摊子用的家伙事就颠颠的往外跑。
术士一打眼,嫌弃的一脚踹过去:“你拿我墨镜干什么?大半夜的这么黑,装瞎子给鬼看吗?拿签筒是要给鬼算一卦再收几张冥币怎么的?去拿为师的桃木剑镇魂铃!你个傻子。”
徒弟被踹得一脸懵逼,赶紧嘴上应着回身往房间里跑。
术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之前没有挂断的电话重新拿起了,放在耳边:“监院,我只是个小人物,街上和邻居都喊我神棍。但我毕竟也在海云观学过几日经书,替三清扫过香灰……”
“我只是个蝼蚁般不起眼的市侩小民,但我也同样是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街坊邻居遇险?”
术士哈哈笑着,一甩衣摆仰头迈出了大门:“若天明时,监院在街上见到我的尸体,记得帮我收尸,碑文上一定要写明,我可也是海云观的弟子。”
监院静静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原本冷肃的面容漫上笑意。
他轻轻点了头:“好。”
电话里,整个滨海市的情况都言简意赅的传过来,语速极快带着一触即燃的紧迫感。
而电话外,从监院面前的房门后,传来了年轻人和母亲的大骂指责声。
母亲在忿忿不平的质问,为什么要扣押她的孩子,为什么不放他们离开,海云观一个小小道观,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守着这对母子的小道童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看来早已经解释得累了烦了,最后干脆不加理会,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监院推开门时,刚好年轻人泄愤扔过来的枕头砸向门板,却落了空直直的往监院头上砸。
几个小道童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一时间瞪圆了眼睛,惊诧又担忧的仰头看向监院。
监院一抬手,手掌牢牢的抓住了枕头,没有被它碰到半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那对母子。
因为始终没有找到乌木神像的下落,年轻人既是目前唯一一个亲眼见过乌木神像的人,又是当时去过荒废神庙的几人里唯一的幸存者,所以为了得到更多寻找乌木神像的线索,海云观暂时将这对母子留了下来。
况且就现在外面这种情况,将这对母子放出去,才是真正害了他们。
不管如何,海云观数百年历史,大殿供奉的神像早已经被神力沁染,带着曾经诸位神明天尊的力量,非寻常邪祟敢来撒野之地。
在现在风声鹤唳的滨海市,没有比海云观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里也暂时作为驱鬼者后撤的大本营,开放接纳所有前来避难的人群,还有受了重伤难以支撑的驱鬼者。
小道童不是没有将现在的情况向这对母子解释,但母亲一口认定这就是用来欺骗他们的谎言。
她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雕像怎么会动呢?她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一定是这些道士拿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骗她。
年轻人也不耐烦起来,扭动着身躯坐不住,嚷嚷着要点外卖要玩游戏,让小道童赶紧放他们走,不然他要给官方打电话了。
监院进来的时候,母子两个刚被不言不语的小道童激怒,想要动手。
却没想到房门直接被推开来,下午见过的那位气势惊人的道士垂着头站在门外,道袍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鼓起来,猎猎作响。
这是曾经杀鬼无数,真正淌涉过死亡和鲜血的道士。
他眼见过身边师父同辈一个个死亡,见过海云观盛极又衰落,诺大的道观里曾经只剩下他一个小道童看守,昔日的欢笑和人来人往的热闹都消失不见,只有秋风送落叶,无边萧落。
他也曾见过海云观大开山门,隆重迎回道士的尸骸,所有道士垂首,肃穆将往日熟悉的人亲手下葬。
而有些道长……甚至命丧于厉鬼,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就连身后,也只能立一座衣冠冢,聊以寄托哀思。
当他成为监院的时候,曾经熟悉的人们,已经一个个死去,他甚至亲手为自己的弟子合上棺木,操持弟子的往生科仪。
而他也越发低沉严肃,不苟言笑。
他驻守于阴阳之间,不许恶鬼侵扰生人,以身做墙,悍守普通人的平静幸福。
就像是数百年来,海云观所有道士所做的那样。
所有人都在说,海云观的监院,是个不可招惹的厉害人物。
但只有监院知道,这份成熟和强大背后,埋葬过多少同门的死亡。
明明不该迁怒于普通人的。
他也很清楚,就算这个年轻人不拿走那尊乌木神像,或许也会有别人去拿,或者再拖延许久,使得小疾变恶疾,爆发出来时,就会是远远比现在更棘手危险的状况。
理智在说,不是这个年轻人的错。
他是道士,守护普通人本就是他的职责,要冷静理智的分析局势,而不是任由情感占上风,怪罪于一个年轻人。
但他……
监院闭了闭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中酸涩。
当他再睁开眼时,面容上已经只余下一片与寻常无异的平静。
“你们有晚饭,手边有供你们消遣的经籍,甚至。”
监院扬了扬手中的枕头,讽刺一笑,摇着头道:“你们还有枕头和松软被褥,可以供你们休息。”
“但外面那些疲惫奔波的道长和驱鬼者们,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的朝霞。他们连最后一口热乎饭都没能吃上,曝尸于天地间,睡的是冷硬街头。”
监院的声音不大,声调平静辨不出喜怒。
但母子两个却就是莫名觉得监院恐怖得令他们惧怕,不由得瑟瑟发抖,母亲将儿子藏在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副害怕监院伤害他们的模样。
再也没有了刚刚面对着小道童时的颐指气使。
“你们想离开?”
监院轻声问:“如果你半年前没有拿走那尊乌木神像,或者,你在几个月前将乌木神像拿到海云观来的时候,向我们说实话,你现在都不用在这里呆着,可以回到家尽情的打你的游戏,参加你口中的比赛。”
“但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很多人都已经失去了从危险中离开的可能,滨海市和整个西南,都已经沦为恶鬼地狱。”
“因为你一人之过,千万人承受灾难。”
监院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不可以动怒。
但是当他真的提起此事时,想到从各方汇聚过来的消息,想起外面街道上的哭喊声和绝望的求助声,还有源源不断的传回来的,驱鬼者受重伤甚至身死的消息……
他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但凡这个年轻人在这半年中,有一次没有隐瞒真实情况,而是尽快上报,或许都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监院想不通,为何年轻人对鬼神不怀有敬畏之心,眼见着荒废神庙,甚至其中还有尸骸枯骨,却也敢走进去,在那样诡异的环境中,胆大包天的拿走祭祀礼器和镇物。
哪怕,胆小一点呢,哪怕,还残留一点敬畏之心,不去搞什么试胆游戏,而是将那里的异常告知西南的驱鬼者呢?
但事已至此,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
监院甚至怀疑,是否这也在大道的计划中。
他无法窥视大道,也做不到大道无情,不偏不倚。
他只想让自己熟悉的人们,活下来,别死……
见监院沉默不语,刚刚被监院说得恼羞成怒的母亲,也不高兴的开口反驳:“道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按你说的,难不成我家孩子是有心要害那些人吗?”
“他就是一个孩子,他懂什么?都是无心之失,就不能轻拿轻放吗?说两句得了,怎么你还蹬鼻子上脸说个不停了呢?要是吓到他怎么办?”
母亲不满的将孩子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向监院说:“就算有人死,和我家孩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一直坐在这呢吗,这叫那什么,啊不在场证明。和他没关系的事情,就别把屎盆子往我家孩子身上扣,你这叫诽谤,小心我去告你。”
“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道教协会吗?我要去告你恐吓,让你当不成道士。”
母亲冷笑:“我家多听话多乖的一个孩子,在你嘴里怎么就和那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一样了?别人死不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见母亲给自己撑腰,刚刚还被监院说得怂成一团的年轻人,也重新直起了腰杆子,理直气壮的道:“对啊,他们自己找死,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些道士什么的,他们不去不就不死了吗?自己非要去,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年轻人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一天被关在海云观里错过了游戏比赛所积攒的怨气,让他一时忘了之前乌木神像和同学死亡带给他的恐惧,事情过了就忘了那时的情绪。
他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小道童听到了,年纪小比不得监院的养气功夫,立刻被激怒了,一撸袖子就冲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也在西南,明天,明天我就没师父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道童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倔强的不让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
年轻人惊恐的大喊,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对着小道童录像:“快来看啊,道士打人了!还有没有人管了,海云观打人了!”
“我要把视频发到网站上,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海云观的真面目!”
小道童被激得心头火气,蒙足了一口气像小牛犊一样冲了过去。
“打的就是你怎么样!反正我都快没有师父了,这个道士我不当了又怎么样!就是要打你,打你!”
小道童年纪小,但力气可不小。
日常在海云观打扫清洁,包揽杂事,跟随师叔道长练功练剑,他在为以后独当一面可以从鬼怪手里拯救生命做准备,吃的苦都变成了他的力气。
母子两个惊叫着和小道童扭成一团,场面一片混乱。
监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天看地看鞋面,手里电话一个个接起来,忙得没有时间去管小道童。
——他清楚这孩子的心中悲愤。
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师父和师叔们奔赴死亡,却连挽留的借口都没有。
监院甚至觉得,小道童就是很多年前的他,在完成他曾经因为克制的理智而没有完成的事情。
但一通电话打进来,对面说出的话,让监院本来缓和了的神情重新严肃起来。
是一名西南的驱鬼者。
他话语急切的请求监院,让他前往白纸湖,增援官方负责人一行人。
“西南现在已经是十死无生之地,你还是……”
监院皱着眉想劝,却被对方打断了话语。
“我知道!”
那位年轻的驱鬼者哽咽着道:“我知道……因为那里,是我师父身死之地啊!”
在多年前的一天夜里,一名着白衣的居士叩响了他们师徒家的房门。
那时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起身,就看到师父出门迎接,口称乘云居士,与那居士关系颇为亲近。
那居士也笑吟吟的,温润俊美。
但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
‘老友,鬼道将生,我需要你来帮我,如果我身死于西南,需要有人继续帮我镇守鬼道,直到天地找寻到生机,或是我那弟子成长到足以应付这一切沉重真相的程度,被大道引到白纸湖,了结一切因果。’
白衣居士言明此行凶险,并道:‘我听闻老友的师门,曾在多年前参与过西南替骨之术的施放,令西南免遭恶鬼侵扰。现在,西南将有大难起,我们必须重新镇压恶鬼。’
‘老友可还记得当年承接替骨之术所用木雕的木匠,都有哪些?’
师父先是愕然,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匆匆转身和年轻的驱鬼者交待了一句,就跟着那居士一道出门离开。
年轻的驱鬼者看到,那位居士在门外,向他微微躬身致意,声音柔和带着笑意的向他道:‘多年之后,也烦劳你再走一趟白纸湖了。’
说罢,居士便转身离去,只有白衣一角翻飞在他身后,如野鹤腾云。
那一幕,年轻的驱鬼者记了很多年。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师父,从那之后,他甚至连师父的骸骨都没有见过。
“我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我师父是将遗骸留在了镇守之地,以身做阵法,镇压恶鬼。”
西南驱鬼者哽咽道:“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当年那位乘云居士,应当是早早就算到了今天的状况,所以才会留了那么一句话给我。”
“我师父绝对还留在白纸湖!我要去帮我师父收尸,然后,继续我师父没有完成的事情。”
西南驱鬼者恳求道:“我无所谓断不断传承,身为弟子,却连一炷香都没为师父烧过,何其不孝!让我过去吧,否则,我就算活着也已有心结,修行再难寸进,与死亡无异。”
监院有些错愕,没想到这名驱鬼者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刚想要答应下来,忽然愣了一下,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那间荒废神庙。
据年轻人所说,那神庙中的尸骸已成枯骨,但依旧牢牢的将乌木神像压在身下。
年轻人以为是那个人在贪恋钱财,不想让别人抢走那些金银。
但是监院却光是从讲述中就听得出来,那化为枯骨的驱鬼者,分明是耗空了全部的力量,只能在无奈之下以肉身镇守,不让鬼怪有破坏阵法的机会,使得乌木神像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镇压白纸湖邪祟。
——被年轻人无所谓扔到一边的骸骨,却是别人找寻了多年,挂念了多年之人。
当年……乘云居士早早便算出了鬼道将生,祸难将起,因此与那位驱鬼者一起找寻到了乌木神像,并且安排好了身后的一切事宜,就连今夜的动荡都在他的卜算之中。
监院在想通的瞬间,只觉得心惊。
这一刻,他清晰的看到在修道一途,天赋如同天堑,惊才绝艳的人物是如何的身带无限光华,令人仰望却不及。
乘云居士哪里是算出的,到这种程度……分明是窥见了大道!
所以最后才会身死于大道的因果之下啊。
这么说来,那荒废神庙中的枯骨,就是这位驱鬼者失去了踪迹的师父。
西南驱鬼者恳切哀泣的说辞打动了监院,他也很清楚,既然对方的师父早早参与了白纸湖之事,那他们这些迟了许多年才前往的人,也没有资格拦下对方。
于是监院叹了口气,松了口。
西南驱鬼者喜极而泣,哽咽着连连道谢。
“但是你必须要知道。”
在挂断电话之前,监院将神庙枯骨之事告知了对方,并且严肃的叮嘱道:“你师父当年都无力招架身死于神庙,那里的邪祟远非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鬼魂所能及,那里是鬼道将生之地,凶险万分,甚至连你都可能身死白纸湖,你……”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西南驱鬼者斩钉截铁的道:“当年西南群鬼,本就是我师门祖上参与的镇压。现在鬼祸再起,我自然当仁不让。”
“也算是售后吧。”
他挠了挠头,一想到将要接师父的骸骨回家,就止不住笑意,显得格外憨厚。
从监院那里拿到了李道长的联系方式后,本来就在附近想要上前的西南驱鬼者,立刻半秒钟都等不了的冲过去。
在海云观道长拦下他时,西南驱鬼者美滋滋的向对方展示了监院发给他的许可。
道长有些诧异,想不通为何监院会让其他人过来。
但在听着西南驱鬼者的讲述后,道长的神情逐渐严肃,并带着他去找了李道长。
几名道长已经在皮影博物馆的牌楼前盘腿安坐,口中念念有词,手结法印,阵法开始在他们之间成形。
结合之前两拨人都消失在这里的事情,再加上刚刚很多人都看到的小女孩,道长们很快就确认了那些失踪的人,就在皮影博物馆的某张皮影中。
很可能就是谢麟的妹妹谢姣姣主导了这一切,用替骨之术,将那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到了皮影戏中。
因此他们列阵于此,准备破局。
而李道长则带着另一部分道长,准备去白纸湖旁的荒村寻找官方负责人。
皮影戏起于白姓村子,又曾被屠村,就连经办这些案件的人都死于邪祟之下,这让李道长立刻锁定住了谢姣姣和白姓村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因在那里,那果也在那里,终结这一切的方法,必然也存在于此。
李道长刚准备离开,另一位道长就拽着西南驱鬼者跑了过来,向他说明了原委。
李道长的面容渐渐严肃,良久才感叹道:“不愧是狗蛋儿,这都能算到。”
西南驱鬼者:……?狗蛋是谁?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道长一脸为小师弟骄傲的喜滋滋神情,西南驱鬼者还处于茫然中,唯有知道实情的道长们,沉默了。
原本专心结成阵法的道长,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瞥了眼李道长,暗暗心道,这也就是燕道友不在,要不然又要迎来燕道友的黑脸了。
……怎么说乘云居士也是久负盛名的人物,云游四方,朋友遍天下,无人不知乘云之名。
但一到李道长这个做师兄的嘴里,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是他记忆里那个脏兮兮啃馒头的小狗蛋儿。
道长哭笑不得,但李道长辈分太高,他想说什么好像也不合适,只能摇头笑着,暗暗希望李道长不要当着燕道友的面也这么称呼乘云居士。
——以他对燕时洵的了解,绝对会为了这个称呼而和李道长吵成一团。
被很多人挂心的官方负责人,此时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藏身的地方,竟然还有木雕偶人藏在这里,而且他还没有发现,一时不慎落到了对方手里!
官方负责人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寒气,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木雕偶人越发靠近自己,他甚至能够从对方的木头眼珠里看出贪婪的意味。
跟在负责人身边的道长惊呼一声,赶紧从怀中抽出黄符,疾跑间不断将指间夹着的黄符飞向各个方位,以结阵法。
但是道长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瞬息间,白纸湖周围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鬼道在此,取代了大道。
从这一刻开始,在白纸湖周围,鬼怪才是主宰,而生人变成了需要逃窜的老鼠。
即便燕时洵在鬼戏中借由郑树木杀死了谢姣姣,但是已经诞生的鬼道不会终结自己成长的速度。
就如天地大道一般。
大道起源于万千生灵,却不会听从生灵,而是做出最理智的判断,以保生灵。
而鬼道诞生于群鬼之中,如果谢姣姣未死,她将成为掌控鬼道的鬼神。
她死之后,鬼道再无养分,为了求生便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尽可能的将生人血肉囊括怀中,作为鬼道继续成长的养分。
直到鬼道能够真正在整个天地间与大道抗衡,而不是仅仅局限于白纸湖,或是西南地区。
无形的鬼道在黑暗中叫嚣着成长,想要掌控天地。
这份意志,也体现在了所有被赋予了生命的木雕偶人身上。
过于浓郁的鬼气损伤了道长手中的黄符,不等阵法成形,黄符就先被鬼气点燃,剧烈燃烧。
一滴水,如何与海水抗衡?
道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大骇。
但负责人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被偶人所伤,道长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大吼一声,手持桃木剑冲上前。
“邪祟滚开!”
桃木剑劈下的同时,道长一把拽住负责人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木雕偶人像是忽然间被解开了限制,原本只能发出“咯咯”声音的嘴巴,猛地发出凄厉长啸。
它回身反击,手掌同样劈向就在它不远处的道长。
“噗呲!”一声,血肉被穿透的声音传来。
道长的身躯猛然僵住。
木雕偶人的手臂,生生从他的胸膛间掏了过去,穿透了他的肺部。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间的空气都离他而去,他张开嘴巴,却像是破旧的风箱,疼痛和窒息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道长!”
负责人目眦欲裂,大喊着想要将道长救下来。
却被道长一手挥开:“走!”
“去找燕道友!大道生变,燕道友一定知道真相。”
“那是我们成功的希望。”
道长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抬手紧紧攥住了木雕偶人贯穿了自己胸膛的手臂,让自己的肉身成为囚困对方的牢笼。
他沉声向负责人道:“带上白师傅,离开荒村,找到燕道友。”
负责人深深的看了道长一眼,随即转身,咬着牙带着所有人撤离荒村。
整个荒村,都好像从死亡中活了过来。
每一户荒废的村屋中,都有木雕偶人出现在黑暗中。
它们转动着灵活的木头眼珠,原本被谢姣姣操纵着的活嘴活眼得了自由,贪念压过了之前想要挣脱地狱的想法,被生人鲜活的血肉气息吸引来,慢慢向负责人一行人靠近。
白纸湖附近的所有鬼邪之物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变天了。
阴阳乾坤颠倒,鬼与人身份调换。
在白纸湖这片天地,鬼道取大道而暂代之。
在此之下,恶鬼才是万物之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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