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9 第五十八章 敌袭
要说司马懿的坏心眼, 那确实只是一个来自不受重视的下属对上司一次小小的报复而已。
除了这点上下级关系的不如意之外,司马懿目前的人生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大将军虽然诡异地迷信诸葛亮,但在外人看来, 司马懿跟随大将军的时间更久,地位也更高,说话自然也更有分量。再加上刘备目前不是个爱猜忌的人——至少不会表现出来——大将军本身地位水涨船高,作为属下的司马懿前途也跟着光辉万丈。
家族对他很是满意, 还为他四处相看出身清白,品貌相称的女郎, 准备为他寻一门好亲,其中一位同为河内郡的平皋张氏家的女郎, 据说少有德行, 智识过人,长辈们就很是动心。
当然也有几个小司马偷偷给他写信, 问他跟着大将军这么久, 就一点进展也没有嘛?
司马懿想想大将军,想想张辽, 再想想每天被大将军挂在嘴边的诸葛亮。
……咳。
让大将军在城外多刨一会儿地吧, 除了丢丢人之外,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城中似乎有了许多风波, 但比起城外的目光,尚不值一提。
被袁尚寄予厚望的两兄弟商量过投刘,又悄悄安排了家眷出城之事后, 下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怎么投,比较有分量?
他们不是袁家的客将,而是一路追随袁绍的兖州士人。袁绍回报了他们的忠诚,提拔他们, 重用他们,赏赐他们土地与奴仆,令他们得以在冀州安身,这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应当用命来报答的君恩。
而今老主君尸骨未寒,他们便弃了小主人而去,说出来总归是不大好听的,陆廉又是个清高不群的人,在她那恐怕很难得到青眼。
这是决定前途的大事!毕竟大家都知道,投降嘛,只有在将投未投的时候,你才最讨人喜欢!等尘埃落定,兵马收编了,你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喝了一杯酒,又唉声叹气。
性命肯定是无虞的,要说六百到千石的职位,刘备为了一个千金马骨的名声,吸引河北其他兵马来投,那也是舍得给的。
但究竟如何才能谋到更大的富贵呢?
“阿兄,你我皆武人,何必……”
阿兄斜眼看他,“你要在陆廉面前以军功存身吗?”
愚蠢的弟弟就住嘴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死心,悄悄又瞄了自己兄长一眼。
“既如此,弟还有一计。”
“我弟有何计谋?”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小声密谋起来。
一堆脑袋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顺带指指点点。
这个大将军看着确实是不太一样……看着傻乎乎的!
司马懿所说的那个“劝农”,老农也看乡官做过,那是个什么程序呢?
官员所用的田地自然是提前选好的,土翻得均匀,细致,不仅石头早早就被筛出去了,连过冬的蚯蚓也留不下一条;小麦种子洒进去后,乡官手持耒耜 (lěi sì) ,象征性地推三下,将种子埋了,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乡官身份低微,若是诸侯甚至天子,还要赶过来气势非凡的车马,拉起旗帜,天子就在车马间意思一下,此所谓“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保介之御间”。
大将军已是个县侯,她来完成这个劝农的仪式的话,仪仗队那都是要安排好的哇!有甲士持戈,有金钲齐鸣,还得有山林一样的旗帜,一面面遮蔽住太阳的光辉!
到那时大将军穿着一身武官的官服,在百姓匍匐于地的肃然中,先是祝祷天地各方神明,然后朗声表明自己代天子牧民的职责,在百姓们听是听不明白的抑扬顿挫结束后,她只要伸出手,接过田官早已准备好的农具,矜持地,以林妹妹看了都要批评怠工的力度,在松散的土壤里拨三下,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样才是贵人呀!
那个挑着扁担走在田间的家伙是什么人!你看看她那身短褐!看看她的草鞋!看看扁担两端的粪桶!
要知道行籍礼的那个田,它是不施肥的呀!
大将军抬起头来,看着小心凑过来的农人,神色就有点迷茫。
“为何不施肥?”她问,“我这先上一遍底肥,麦苗不是长得更好吗?”
“大将军话是不错,”农人支支吾吾,“但这东西……”
大将军恍然大悟,“你们是怕我没经验,烧了田吧!”
这位威震天下的名将伸鼻子闻闻,又很开心地将粪桶递过去,“你们看看,我买的好羊粪,都已经积好了的,烧不了田!”
……还是个干活的好手!知道羊粪松土效果好!
她刚进城时那个威风凛凛的模样怎么就不在了呢!
有人在城头上,眯着眼往下看。
城头没多高,看的也不远,只能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老农在田边蹲着,叽叽喳喳地同谁讲什么话。
讲着讲着,有人手舞足蹈,重心就没稳住,突然大头朝下栽进田里,周围一圈田舍汉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衣衫比他们整齐许多的人也在,而且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该树起温柔和气的亲民形象,她也在那笑,而且笑得可大声了。
……还直拍大腿。
于是城墙上以为自己找到大将军的文士又不确定了,揉揉眼睛。
“那肯定是小陆将军,”赵大狗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熟了之后,她抢了谁的饭碗时,就惯爱这么笑!”
那位青年文官把揉眼睛的手放下了,瞪了赵大狗一眼,并州老兵就委屈起来。
“先生,那真是小陆将军!”
“我知道!”司马懿粗声粗气地刚要说点什么,目光忽然一凛!
这座土城没经历过像样的攻伐,因而与那些经历过坚壁清野,城外数里甚至十数里被反复推平的大城不同,在这小小的城头上往远看,看到的是田野和大片树林。秋风一起,叶子簌簌飘落,可叶子没掉个七七八八之前,它们恰好阻挡了城头守军的视线!
司马懿是个心思极重的人,随意扫了一眼远处那片林子,突然就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有敌至!击鼓整兵!”他拔出随身佩剑,高呼道,“快报与大将军!”
那敌人来得悄无声息,迅猛无比,一看便是埋伏已久,早做准备,奔着大将军而来的!
敌人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实在也与大将军剿匪路线有直接因果关系。
他们都是本地人,化整为零时,一瞬间便是商队,是小贩,是田间的农人,又或者垂头丧气,结伴而归的民夫。
事实上他们原本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身份,这年头,贼与民的身份界限总是模糊的——你让百姓活不下去,他们当中自然就生出了流寇贼匪。
在听说陆廉剿匪,剿得那么凶狠不留情面后,他们心生惧意,四处奔波,想要寻一个安全的去处,可是哪里有安全的去处呢?
他们是袁尚土地上的农民,杀的也是冀州的世家和百姓,哪里有胆子去投袁尚呢?
可是袁谭不收他们,刘备甚至告诉他们,要他们去寻陆廉——寻陆廉作甚!他们手上早就沾满了许多鲜血,陆廉也许会免了他们的死罪,可他们也见到过刘备大营里那些服苦役的,“雷公将军”的旧部!
他们落草为寇时,心中只想着要谋一条活路,但现在享用过无辜者的血肉后,再服个几年的劳役,回去重新当百姓这条路,在他们心中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死路一般的绝路。
“小人听说……”有人悄悄开口了。
上首处的“平汉将军”冷哼一声,“说!”
“小人听说,那陆廉在土城,也不过千余兵马,她平时自恃名声高强,常出城游弋,行动十分轻率鲁莽……”
几个贼首互相看了一眼。
有人眼中有惧怕:陆廉那样的人,征战十余年,未尝一败,咱们是何等草芥,怎么能去攻她的城!
也有人眼中有不屑:她也不过是个凡人,你听那般村妇胡言乱语,你就真信了她有神剑神威,青天白日地打雷劈死你不成!
还有人眼中渐渐生出了厉色:她若不死,你我这班兄弟们如何得安?!
——就这么办吧!
咱们派人在城外悄悄地打探,只要有机会,咱们也能得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决定一出,立刻有人趁夜就跑出了这座被数千盗匪盘踞的村庄。
吕翔吕旷兄弟大喜!
咱们兄弟的运道,今日总算来了!
要是没来迟,咱们救了陆廉,那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要是来迟了,嘿嘿!咱们替陆廉报了仇,英雄惜英雄地大哭一场,扛着棺材去投刘备,刘备怎么不得跑出来迎接!
那实在是让许多人无法理解的一天。
比如说贼匪,他们原是想要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城中,挥刀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和陆廉进行一场惊世对决!
至于在他们冲锋路线上的这几个农人,随手杀了就是!
别说他们是贼匪,大公子和三公子相互攻伐时,不都这么对待与兵马撞上的平民的吗?这就是战争的常态,谁遇到谁倒霉,除此外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几个农人显见也想到了这一层,一见他们,立刻惊慌失措地拔腿开跑!
有人站定了弯弓搭箭,一声清鸣,那箭眼见追着农人的后背就过去了!
但箭只走了一半的路,便突兀地停住了。
那个徒手接住箭矢的人应该也是个田舍汉,毕竟他身上的羊粪味儿远远飘来做不得假。
可田舍汉怎么不逃呢?
他不逃,有胆大的农人竟然停了脚步转了身,向他伸出了手。
那人不仅不曾逃,还伸手向背后,抽·出一柄四尺余长的剑,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树叶忽然簌簌地剧烈响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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