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第26章沉香和绍兴酒膏

        这时候老太太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偷偷摸摸地看看胡同里,那边好像有两个半大小子正往这边瞧,她那脸色顿时变了,  赶着青桐乌桃出去:“我可给你们放个话儿,  你们买了就买了,  打今儿起这是你们的了,  有个什么好歹别连累我吃挂落儿!”

        说着就要赶青桐乌桃出来。

        青桐乌桃心里也是慌,  生怕被人查着什么,那可就赔大发了,  可这是四块木料呢,  哪是两兄妹能搬得动的,  少不得两个人一人抬着一头就这么吭哧吭哧往外挪。

        好不容易将四块木料都挪出来了,  人家老太太“啪”一声把大门关紧了。

        青桐作难:“借给我们一根绳也好啊!”

        乌桃:“算了,她也是怕了,  咱自己想法儿呗。”

        青桐看向胡同里,  天晃黑了,风起来,  好像又要下雪了,凉飕飕的风夹着晶亮的雪片,青砖墙上层层叠叠的大标语薄脆的边角已经破了,  就那么在风里扑簌簌地响。

        并没什么人,但总觉得,  好像有什么鬼怪隐藏在某个角落里,会突然跳出来,  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吞没。

        乌桃有些不安:“哥哥,  我们赶紧回家吧。”

        青桐点头:“嗯,  要不这样吧,  你看看回家借个小推车,我在这里等着。”

        乌桃拧眉:“哥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要不我们先一根一根抬,抬出去一段,放下,再回来抬别的,这样虽然慢,但咱能尽快把这些都抬出去这个胡同。等到了街面上,咱们再想别的法儿,要不然万一——”

        剩下的话,她没说。

        青桐犹豫了下,终于咬牙:“行,咱先抬出去。”

        当下青桐和乌桃一人一头,先搬起来一块木料过去胡同,到了胡同口,放下来立在墙根底下,又跑回来搬另一块,这么折腾了四趟,才总算把四块木板都搬到了胡同口,接着又从胡同口搬另一段。

        昨晚的雪已经化开了,没有了石板的路面就泥泞泞的,脚底下一不小心就打出溜,身上更是冷得厉害,棉袄就像没有一样,根本不顶事了。

        兄妹两个咬着牙往前走,走着间,青桐没提防,差点摔倒,他这一个趔趄,乌桃也跟着往前一栽,那下巴就直接磕在了木头上。

        青桐赶紧放下,木板哐当一声就被扔在湿漉漉的地上,溅起来一片湿泥。

        青桐过来看乌桃下巴:“疼吗?没事吧?”

        乌桃其实疼得下巴直抽抽,又冷又疼,都要没知觉了,不过她还是摇头:“没事,咱们快点吧,你看这雪又要下大了,咱赶紧搬回家。”

        青桐搓了搓干裂的手:“行,你再撑撑,回家咱俩都泡泡脚。”

        乌桃点头:“嗯,好!”

        兄妹两个继续加把劲,抬着往前挪,总算挪到了河边的时候,将那几块木头藏在了河边草丛里,然后青桐在这里看着,乌桃回去报信。

        乌桃不敢耽误,生怕有个万一,赶紧跑回家,找到了勋子家,借来了他家的手推车,这才又跑回河边。

        那手推车是独轮的,两个把手,并不大,兄妹两人把四块木板子勉强放上去,四根木料就在前头支翘出来老远,乌桃生怕手推车歪了,就在前面扶着。

        乌桃:“哥,行了,我这么扶着不会掉。”

        青桐点点头,使了一个闷劲儿,两手攥着两个把手推起来,那车子颤巍巍的往前走。

        这样其实还是很吃力,但已经比起之前省大力气了。

        好在天已经晃黑了,街面上的路灯昏暗暗的,也没什么人留意他们,就这么一路顺利地进了自家胡同。

        胡同里大家伙都已经开始做饭了,各家冒出饭菜的香味来,这时候,乌桃才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了,又冷又饿。

        青桐:“坚持坚持,马上就到家了。”

        乌桃:“嗯。”

        这么往前走着,马上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恰好见大伯娘冯红英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铁锨,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去。

        她看到青桐和乌桃,见两个人就跟泥人一样,乌七八黑的,又用手推车推着那几块木头,便凑过来看:“这是什么木头啊?哪儿来的啊?”

        乌桃一见,便担心起来,好不容易运回来的,她怕人家抢她的。

        她忙说:“这是淘换来的,要做床的。”

        冯红英嗤笑了声:“就这?还花钱买的?多钱啊?”

        青桐看她这样,也就说:“五块钱。”

        冯红英声音便尖锐起来了:“五块钱?”

        她打量着那木头,看不出好歹,便揶揄:“你们可真有钱,五块钱买这种烂糟糟的木头?你当这是宝贝呢?”

        她这么一说话,倒是引得四合院里有邻居翘头往外看。

        青桐点头:“嗯。”

        冯红英撇了撇嘴:“平时你妈光说家里日子过得不好,还以为多难呢,结果可倒好,五块钱干点什么不好,倒是买这玩意儿!”

        青桐被这么说,憋得脸有点红。

        他想直接说,他认为这是紫檀,老鼻子值钱了,但他又怕说了冯红英眼馋,他这好东西藏不住,被举报被没收。

        所以他只能硬咬着牙,憋住。

        乌桃从旁更不知道说什么,她和哥哥买这床板的事还没和妈提呢,提了后还不知道妈妈说什么。

        当下便给青桐一个眼色,意思是赶紧搬进去得了,不搭理她,反正上次大家也闹了一个没脸。

        青桐点头,兄妹两个就往院子里搬这木板。

        这时候,大家伙都出来了,宁妙香也恰好拎着一瓶醋从外面回来。

        她看到这床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冯红英已经一通叨叨:“我还真是没瞧出来,这是多大能耐呢,两个孩子可是长本事了,会花钱!五块钱呢,就买这么几块烂糟床板,我今儿个也是开了眼。”

        宁妙香一听五块钱,那眼儿马上看向青桐。

        青桐也是心虚,毕竟是不保准的事,万一看走眼,那他就是糟蹋钱,他小声把这件事报告了,乌桃更是低着头,咬着唇,一声不敢吭。

        她已经等着娘会把自己和哥哥挨一顿呲了。

        冯红英更是噗嗤从旁笑着:“瞧这叫什么事啊,还是你会教孩子,我看以后孩子有大出息了!”

        她正这么说着,宁妙香却道:“这个事啊,我知道,是我让他们买的。”

        宁妙香这话一出,旁边的冯红英自然是一愣,青桐和乌桃也是诧异,都惊讶地抬起头。

        宁妙香:“这卖木头的,是我过去一要好的姐妹,现在嫁人了,日子不好过,家里也没什么可卖的了,我这日子再难,但好歹有工资,便想着帮衬帮衬她,恰好我这不是想要个床,她那里有几块板子,我就说多给她点钱,好歹帮一把,左右这料子也能用,怎么也值两仨块,都是以前要好的,我帮她两三块,我不至于就饿死了,也算买个心安。”

        这一番话,老街坊们怎么都没想到,一时都感慨起来。

        勋子妈更是说:“青桐妈,你也是好心,日子自己过得难,还惦记着人。”

        她家原来住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就算现在搬过来和大家伙一块住,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大家都敬她一声嫂,所以她现在这么一说,大家自然更赞同。

        旁边顺子妈也叹道:“可不是嘛,要我说,命苦的人最知道心疼命苦的人,青桐妈这性子真是好。”

        这么一通夸,倒是弄得旁边的冯红英有些下不来台,讪笑着说:“我还当时怎么回事,原来是学雷锋呢,可真行。”

        说这话间,客套了两句,就赶紧拎着铁锨走了,院子里大家也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到了吃饭时候,家里正忙活着呢。

        乌桃看她妈和大伯娘说话,是半点都没醒过味来。

        妈妈竟然编了这么一个瞎话,算是帮自己和哥哥把这事给圆过去了。

        ……她还以为,妈妈会训一通然后拎着笤帚打呢。

        宁妙香看看自己这一对儿女,青桐破棉袄上蹭了一块湿泥,乌桃下巴骨那里一块青,灰头土脸的,就那么瞪着眼傻傻地看着自己。

        她顿时板下脸:“还不把木板子搬进屋,想在这里喝冷风怎么着?”

        青桐乌桃顿时醒过来,两个人赶紧就把木料卸下来,旁边的顺子也帮忙。

        宁妙香进屋做饭去了。

        等吭哧吭哧地把那几块木料搬到了西屋里,青桐和乌桃自觉的洗过手脸,把棉袄上脏了的地方用瓦片刮干净,又用湿布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饭桌坐下。

        坐下后,乌桃也不安心,拿了抹布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小心地瞅着妈妈的脸色。

        青桐倒是无所谓了,闷着头,反正就等着挨呲呗,大不了被笤帚揍一顿。

        饭很快做好了,宁妙香:“愣着干嘛,赶紧拿碗。”

        青桐一听,嗖地一声起来,赶紧打开五斗柜拿碗,乌桃也殷勤地拿勺子。

        晚饭是白薯棒子面粥,熬得粘稠金黄,一人一碗,就着棒子面饼,倒是吃得香。

        乌桃嚼着,看着她妈,怯生生地道:“妈,你不生气啊?”

        宁妙香看了一眼乌桃:“我生什么气?”

        乌桃结巴:“就,就那个木料,我们花了五块钱呢……”

        越想越是心虚,五块钱呢。

        妈妈才花了钱给自己买回力鞋,现在自己和哥哥又花五块钱买这烂床板,她想起刚才大伯娘那嗤笑的样子,便觉得刺耳。

        她不知道妈妈怎么想的。

        自己和哥哥也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的,但是妈妈不知道,妈妈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和哥哥糟蹋了五块钱,她肯定心疼。

        宁妙香看了一眼这对子女,终于叹了口气:“买都买了,还能怎么着,我揍你们两个兔崽子一顿,人家能把钱退回来吗?”

        这话说得青桐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乌桃更是耷拉着脑袋,看着那掉了油漆的老饭桌,老饭桌斑驳陆离,有一滴水正顺着老旧的桌子缝往下趟。

        宁妙香道:“说说吧,花这么多钱,你们两个是发财了还是怎么了,好歹给我说出一个理儿来?”

        这话一出,青桐赶紧道:“妈,我们认为那几块木头是紫檀木,紫檀木你知道吗,可贵着呢,故宫里好多家具都是这个做的!”

        乌桃也说:“卖这木头的一看以前挺阔的,人家家里木料肯定是好料子。”

        宁妙香便嗤笑一声:“这么好的事,怎么轮不着别人,非得让两个小崽子去捡,你当大家伙都傻啊?”

        乌桃觉得妈妈说的不对,又不太敢辩驳,只好小声嘟哝道:“妈……别人不敢买吧……别人也没钱……”

        宁妙香一巴掌拍桌上:“敢情就你们两个有钱是吧?有钱没处花了是吧?”

        乌桃听这话,便觉得心酸,眼睛更酸,眼里慢慢涌上泪来。

        她知道妈妈说的是对的,她和哥哥真得是太大胆了。

        妈妈现在骂她,她也并不怪妈妈。

        妈妈没当着外人面骂她和哥哥,还帮着挡了话圆了慌,妈妈也没打笤帚打她。

        妈妈真得已经很好了。

        她就是有些害怕,怕万一自己和哥哥想错了,多花了钱。

        五块钱不是钱吗,那得捡多少煤核,那能买多少棒子面,平时妈妈很节省,一个线头都是好的,掉几根头发都要掖在墙缝里攒起来。

        不过她并不敢让妈妈看到她的泪,她便拼命咬着唇,低着头,这个角度,妈妈就看不到了。

        旁边青桐也不敢吭声,和乌桃一样低着头。

        宁妙香看着这两孩子,叹了口气:“吃吧,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乌桃轻轻地,带着鼻音“嗯”了声。

        青桐却是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又不敢多说什么,偷偷看宁妙香一眼:“妈,我觉得咱还是得让人过一眼,万一是好木头的,没准咱就赚了。”

        宁妙香冷笑:“好木头又怎么了,你还能卖给谁去,你看看这四九城里,谁敢收这东西?你以为别人傻就你精?”

        青桐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一时脑袋就耷拉下来了。

        乌桃听着,却是觉得,将来一切总归好起来的,如果是好东西,现在自己买了,将来肯定沾光的啊。

        只不过这话并不敢说罢了。

        毕竟自己家穷,吃穿都是问题,哪有余钱去想这些。

        当下一家人也就不说话了,继续吃饭,只不过终究提着心,乌桃连喝棒子粥的时候,都放轻了声响,生怕万一惹了妈妈不高兴。

        吃完饭,乌桃抢着要洗碗,青桐也赶紧端了炉渣子要去倒。

        宁妙香却出去了,不多久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却是带着福瑞成。

        那福瑞成是旗下人,酒腻子,把家里零碎都变卖了,跑大酒缸喝酒,不过据说是有些见识的。

        宁妙香便赔笑着说:“我瞧着咱们院子里,到底是你见过大世面,好歹帮着过过眼,这是买了个什么木头。”

        乌桃一听,顿时精神起来,甚至心都跳快了。

        哥哥辛苦挣的工资,五块钱呢,她也怕看错了,那真是心疼死了!

        福瑞成成天都是醉醺醺的,不过现在一双眯眯眼却是晶亮,他对着那木头打量了一番,从怀里拿出来一把小刀,就那么轻轻地刮上头的糟木头。

        乌桃从旁看着,心疼,生怕刮坏了。

        这可是五块钱买的啊!

        宁妙香打开了电灯,还特意又点了油灯凑近了,生怕福瑞成看不清。

        福瑞成剐去外面那发黑的一层,又用手抹去了发黑的碎屑,背着手,在那里凑近了打量。

        乌桃的心便提起来了。

        福瑞成皱着眉头看了好一番,最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胡子:“你知道这几块木头原来是做什么用的吗?”

        宁妙香摇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啊?”

        福瑞成:“瞧,这木头边上黑漆描金的痕儿,黑漆描金可是有讲究的,老话说的黑漆理,就是在金花纹上再用黑漆来勾画纹理,这里还洒嵌了金银屑和螺钿屑,这做法,老鼻子讲究了,搁过去那会儿,得是宫里头才能用的啊!”

        宁妙香听得也是一惊一惊的,看看福瑞成,再看看那木头,除了上面一些碎银屑,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说福爷,这木头以前就算再有来历,现在这还不是早不成型了,就那么几根木头,咱也不好说这木头以前是顶个大用的,照这么说,满地的那大青砖以前还是垒过城墙的,现在还不是到了各家当垫脚石,最要紧的是这木头是什么料子,咱心里也有个谱不是吗?”

        福瑞成背着手,点头:“这个料子,应该是沉香木,红松沉香木。”

        红松沉香木?

        乌桃一听,心都沉下去了,她以为是那个很贵的紫檀呢,闹了半天不是!

        根本不是!

        乌桃心都凉了,呼吸都艰难起来了,哥哥的工资白白糟蹋了!

        青桐已经抢先问:“沉香,那是什么啊?值钱不?”

        福瑞成便笑了:“沉香啊,那当然是好东西,随便刮下来一块,做个手链,都倍儿值钱!”

        啊?

        乌桃不敢相信地望着福瑞成。

        福瑞成:“这个比什么紫檀要贵,搁过去,也就宫里头能享用了,外面的人,做个手串在手里盘盘,那就是有来头的人家了,以前我叔就有一串,我们晚辈都眼馋着呢。”

        乌桃一家子全都瞪大眼睛,这,这么值钱?

        那这事可就大了!

        宁妙香直直地盯着那几块木料,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跑到门口,看看门外没人,便让青桐在门前把着,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说:“福大爷,咱是穷人家,可享不了这福,你不是给我逗闷子吧?”

        福瑞成嗤笑:“我逗你干嘛,这玩意儿我以前见过,可不会看走了眼,这就是红松沉香,没跑了!”

        宁妙香深吸口气,显然是有些慌,脸色也不正常了。

        福瑞成叹了口气:“咱孩子这次还真捡漏了,要是过去,能卖不少钱!就是现在这会儿,没人敢收,想卖都没得卖。”

        乌桃却已经听不进去后面的话了,她心花怒放。

        沉香,沉香,竟然是沉香,比紫檀木还值钱的沉香呢!

        这么值钱的玩意儿,现在就算不能卖怎么了,一时日子难一些,将来卖出去,那日子就能好过了,到时候还用愁吗?

        反正这世道早晚会变的,她不急,真得不急。

        她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是心里暗暗地激动,拼命地攥拳头憋着。

        旁边的青桐当然也是松了口气,小半个月工资呢,这真是赌一把,幸好赌对了。

        宁妙香却是呼吸都有些艰难了,她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几块木头看。

        突然,她猛地起身,跑过去五斗柜旁,开始在五斗柜里翻找。

        乌桃惊讶地看着妈妈。

        宁妙香翻出来之前青桐带回的半包高末,看着,又扔到了一旁,却过去床底下翻,把床底下一些旧套子烂棉花都翻出来了。

        青桐忍不住道:“妈,你找什么呢?”

        宁妙香却急声道:“福大爷,你等等。”

        她几乎半个身子都钻到了床底下,最后终于从里面捧出一个东西来。

        乌桃看到,也是惊讶,那竟然是一个瓷坛子,并不大,也就巴掌大小。

        福瑞成一看到坛子,眼睛都放光了。

        宁妙香将那坛子上的尘土用手拂去,抱到了福瑞成跟前:“我说福大爷,今日多亏了你过来帮着过一眼,可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这是陈年绍兴的酒膏,还是过去我和他爸结婚那会儿娘家送来的,当时没喝了,就一直藏着了,有些年份了,我们娘几个也不懂,喝不了,今日个孝敬给你,也不知道你好不好这口。”

        福瑞成却是整个人兴奋起来:“这,这竟然是陈年绍兴的酒膏啊!”

        过去的北平并不产绍兴酒,但是要说正式请客,怎么着都得拿绍兴酒招待,那就是排面,是待客的规矩,这绍兴酒里最好的是陈年绍兴,越陈越好,当时多少大酒庄都开始搜刮陈年绍兴酒,到了卢沟桥事变,一些正经酒庄都已经拿不出百年的绍兴了。

        至于绍兴酒膏,那都得是上百年的酒凝成的,琥珀色酒膏,这种酒膏随便挖出来一点,用二十年的绍兴来对冲,挖一丁点就能对冲十斤,兑出来那味儿啊,别说喝,光就是闻都够滋味了!

        这东西,可是有价无市,一般人想买都不知道去哪儿搜刮!

        宁妙香将那酒膏递给了福瑞成,福瑞成整个人已经躁动起来,就跟热锅上蚂蚁:“这,这,这给我啊?”

        宁妙香:“你拿着吧。”

        福瑞成感激得直点头:“我说青桐妈啊,你可是大好人,大好人,你,你放心,我明白,不该说的,我什么都不说,放心,放心!”

        宁妙香:“你是明白人,活得通透,孩子不懂事,闯了祸事,还得你多帮衬着。”

        福瑞成:“我知道,我都知道!放心,放心!”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谁都明白谁的意思,这边福瑞成将那小罐的绍兴酒膏揣到了怀里,看看外面,雪花安静地飘落着,各家正是吃饭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他闷头赶紧回自己房中了。

        等福瑞成走了,宁妙香让青桐关紧了门窗,这才郑重地看着两个孩子。

        点灯已经拉灭了,屋子里只有煤油灯亮着,煤油灯的味道飘散在昏暗的房间中。

        在那熟悉的煤油味中,乌桃仰起脸,看向妈妈,昏黄暗淡的灯光在妈妈脸上跃动。

        有那么一瞬,乌桃觉得,妈妈就是一幅画,一幅凝到了陈旧灯光中的画。

        黯淡古老,郑重沧桑。

        乌桃怔怔地看着妈妈。

        宁妙香半天没说话,当她终于开口的时候,紧绷沙哑。

        “这个东西还真值钱,值钱的话就留着,但是我可告诉你们,以后人家笑话你,说你们瞎买不该买的,你们一个字都不能提,屁都不能放,要是传出去,我拿笤帚揍死你们,知道了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宁妙香声音中带了一种压抑的颤。

        乌桃茫茫然地看着妈妈,她觉得自己不太懂,但又觉得自己懂了。

        她点头:“妈,你放心,我们肯定不往外说的。”

        青桐也说:“妈,我们知道。”

        宁妙香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她疲惫地坐在床上,望着那豆大的油灯:“福大爷那个人,爱喝酒,是个酒腻子,但他眼里心里只有酒,他自己历史也不清白,所以不敢多嘴,也不会到处说什么,我给了他陈年绍兴酒膏,足足堵住他的嘴。今晚上,咱赶紧把那木料子拾掇拾掇,把床给铺上,上面盖严实了,就算过去了,以后,这事就烂到肚子里,谁也不能提。”

        青桐和乌桃赶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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