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递归
孙潇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中，海潮般的发丝涌来。
捕快把玩着一只打火机，轻描淡写的引燃了来犯的恶意，一发火丸将孙潇从黑暗中照出。
一声惨叫，所有模特人偶同时灰飞烟灭。
“太、太好了！已经消灭她了吗！”王钧怕得发抖，老鼠一样拱到捕快身边，止不住的干咳干呕。
“心智幻象没有解除。”捕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自拍。”罗夏把手机丢给王钧，王钧愣了愣，刚刚打开手机，孙潇的身影又冒了出来，捕快照例一发火丸将其打散。
当王钧听从罗夏的意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道具开始化妆的时候，几个面容不同的孙潇从各种地方钻出，却被捕快先下手为强，甩出一连串火丸将其尽数打碎。
不管产生多少不同的孙潇，在她们试图袭击王钧的时候，捕快总是能及时出手将其毁灭。
罗夏四处寻觅，诅咒牌燃烧的速率异常强烈，他的手伸入某个人偶模特的腰部，抓住一丝古怪的衣料。
用力一扯，竟将一个满身泥水的女人直接拉得栽倒在地。
她是妆容，似乎还是那夜离去时的模样，只是暴雨倾盆，彩妆花成一片，皮肤被雨水浸泡太久，完全失了正常。
别墅的内部，隐约出现了透明涟漪。
“你、你要干什么！这是我们的感情纠纷，和外人无关！”
“……孙潇？”王钧停止了化妆动作，哪怕他现在脸上画得比鬼还妖艳，却依然可以看见他对于孙潇震惊、迟疑和恐惧。
“是我啊！我是孙潇，我是孙潇，我只是出去找宝宝了，一直没和你讲明白，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我不该现在就回来的，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我能找到宝宝的，不要放弃我……”
“不不不不要！别过来！滚啊！”王钧被爬过来的孙潇吓得跌坐在地连连惨叫，一脚一脚的踢在女人的脸上，只不到几秒钟，她的脸上就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雨水和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要怎么样证明我爱你你才会相信我……”
“离我远点！”王钧完全不听孙潇的话，一直缩在捕快身后瑟瑟发抖。
罗夏蹲在孙潇的面前，呼了口气，按住了她疯狂扭动的脑袋：“孙潇小姐，闹够了，该回家了。”
诅咒牌安静的燃烧着，孙潇愣了愣，两颗鼓胀的眼珠子缓缓上移，忽而死死的盯住了罗夏的手表，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马上翻过身来，不断蹬腿往后爬去。
“我知道了！你，你和她是一伙的！怎么会，我被她骗了！你身上也有她的味道，这次你骗不到我了！”
“孙潇小姐，胡闹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回去吧。”罗夏向孙潇伸出了手，孙潇反而爬得更远了。
“下这么大雨我怎么可能回得去！你这疯子，你一定是想害我！”孙潇一会儿看向王钧一会儿盯准罗夏，好像只要罗夏靠近她就会被融化一样，一直与罗夏保持着一段极为稳定的距离。
奇怪，诅咒牌停止燃烧了，难道一定要超度她？
罗夏盯住孙潇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态度诚恳一点：“孙潇小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告诉你，很可能你已经死了，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现。”
“你撒谎，我明明活的好好的！”孙潇迅速检查身体，又退缩少许。
罗夏思考了一阵，仔细且耐心的给孙潇讲解前因后果，哪怕他已经知道此时此刻的孙潇，恐怕只是个依附在王钧身上的精神意识体，但他无法界定这样形态的孙潇是否是条生命，自己是否在杀人。
为了保证事情完美解决，诅咒牌正常消失，他必须这么做。
“你来劝她吧。”罗夏见劝说无用，直接把锅丢给王钧。
“我？！”王钧的脸色顿时如同一坨五颜六色的屎，然而孙潇似乎只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再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
“亲爱的，你，你为什么那么怕我？难道，难道我真的死了吗？”孙潇看见一身女装的王钧走来，又看向罗夏，诅咒牌竟然又缓缓燃烧了起来。
“我不知道，之前你去了哪里？”王钧没敢靠太近，停在罗夏身侧问道。
“我追着宝宝一直走，一直跑了很远，我听见你只听别人的话，我看见你只和别人握手上床，我，我突然不知道怎么了，我回来了……”孙潇的话断断续续，罗夏却逐渐听懂了，慢慢的筛选着作案动机的可能种类。
“快要半年了啊，你已经跑了半年啊……很多人都找不到你，你不知道你给多少人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变化。我的家庭快要毁了，你那头的家庭也快要变成一群和警察纠缠不清的无赖专业户了。”
王钧摇摇头，强忍着恐惧，对孙潇说出了这些话。
“什么时候你才能清醒过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我……”孙潇忽然捂着脑袋，表情变得极为痛苦，一串短促的电弧从她身上冒出，像是一台机器人产生了严重的故障。
“我追宝宝追到了水库附近，他突然爬得我找不到了，我很害怕，我一直在水库边缘寻找……”
孙潇支支吾吾的，一下子仿佛失去所有动力，身上的妆容和色彩，一块块的变成灰白，手指逐渐变得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粉笔头，似乎用力一捏就会碎掉。
她看上去正在变成人偶模特，诅咒牌也在安静的燃烧着。
三个男人保持沉默，他们不需要任何戏剧性和转折点。
故事只是旁人看客的需求，当事人可未必希望麻烦永无止境的循环下去。
然而孙潇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失去色彩，一股红绿相间而且十分黏稠的火焰从她胸口涌出，紧接着她双目发红十指生根，整座别墅开始不断的震动，所有木质地板迅速发霉生菌，一大股酸涩且苦涩的雾气从她身上爆发而出。
罗夏一闻到这股味道便急速后退，虽然不知是何等远离，但罗夏居然分辨出来，这雾气里竟然有种情绪的味道。
“凭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哪里不配！”
四面八方在雾气的作用下不断塌陷，完全烂透蚀穿的地板之下竟然不是别墅卧室，而是一处充满恶心内脏的腐蚀水池，王钧猝不及防落入其中，几条如肠似虫的巨型触须从池中伸出，死死绞住王钧的腰腿。
“救我！”王钧吓得裤子一湿，却觉得手里抓着的地板全是木渣，眼看就要落下去，捕快硬生生的把他拽在了半空。
“你到底要什么，再这样下去，除了逼我赏你一个灰飞烟灭大家谁都没好处。”捕快的双瞳泛起异样的红色，连带着打火机喷涌的火焰也变成了猩红。
孙潇冷静迟疑了片刻，立即陷入无法自控的情绪，歪着脑袋冲他怒吼道：“我不服！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带他走，我付出了我的一切，就算同归于尽我也要得到他，你们没可能阻止我！”
“那是无意义的，你现在只是一团精神意识体，肉身形态说不定已经化为一具骸骨了，也许你可以把他吓个半死，但对我而言你只是个迷失了自我的可怜人。”
“你们生不了孩子，成不了夫妻，连冥婚也办不了，你要的不是这些，如果你再不醒悟过来，你就要……”
罗夏扫了孙潇一眼，孙潇的脸上立即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她尖啸痛哭，却愈发愤怒。
“住口！我没疯！”孙潇捂着脑袋不断挣扎着，她的身上出现裂痕，几乎快要炸裂一般。
“这到底是我们的事，你们，真的是非常多管闲事！虽然我不希望婚姻生活里出现多余的男人，但是多两个仆人，我现在觉得很爽！”孙潇尖叫一声，整个楼层坍塌，大量酸水喷涌，捕快掉了下去，而罗夏还是悬停在半空。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对你不起作用！不可能啊，这是我偷来的，不会有错的，明明之前都一直很有用……”
“你在嫉妒中陷入了疯狂，你在贪婪中迷失了自我。”罗夏冷眼看着孙潇，身上逐渐燃烧起青蓝色的火焰，“你被骗了，被骗惨了，你明明早就得到了真爱，却为了追求一场别人口中的真爱，把本来属于你的爱情全都弄丢了。”
“不可能，不可能！难道给钱我花和我上床的就是真爱吗！难道一味的推托和隐瞒就是真爱吗！他只是个玩过女人就丢弃的富二代，他还不够好，所以这才是我们没有得到真爱的原因！真正的爱情是，真正的爱情是……”
“为什么不是呢？这本身就是个平凡又庸俗的世界啊，你幻象中的王子公主一见钟情，本来就是荷尔蒙发作，男女主角见面不到48小时就满脖子种草莓啊，那种兴奋式的爱情，就和一条发情的公狗冲上来要骑了你一样，难道你潜意识里会认为那种肤浅的玩意儿是真爱？别搞笑了，给两只鹅撒饲料都比看你和王钧上床有意思得多啊……”
“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性格有多么恶劣呀，王钧忍了你那么久，愿意宽容你，真正不喜欢你的人……”罗夏凌空走了过去，一巴掌扇在孙潇的脸上，那就是如此真实的痛楚，“就会这样，从一见到你开始，就忍不住想要抽你。”
“别人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小贱货，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施虐的爱情？”罗夏又一巴掌反抽回去，孙潇愣在原地，任由罗夏反复抽打。
许久，她胸口的火焰全部都熄灭了，一股黑雾爆发出来，渐渐凝成一张剧烈燃烧而且正在挣脱她的卡片。
“怎么会这样，我被骗了，我丢了我的一切，全都被别人抢走了，我以为她是我的知心好友，什么事都给她说……”
“可是，她骗我……”
“好痛……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孙潇的眼睛流下沥青般的眼泪，整个人不断膨胀爆裂，焦黑的皮肤不断涌出炭火的裂痕，她在名为悔恨的诅咒之中剧烈的烧了起来，整座别墅内的温度徒然激增。
连罗夏觉得脚下虚浮，竟然有点无法维持不受情绪干扰的状态。
糟糕，再这样下去真要被她卷进去了，这女人已经彻底疯了，她的情绪充满了破坏力，就算只是一团精神体，在精神层面爆炸也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不然我们都困死在这里，真正的赢家永远的逍遥法外。”
“不！我要报复他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竟敢，他们竟敢，啊啊啊啊！！！！”
“你只是一团精神体，你离开了你的身体，你无法深度干涉现实，你除了伤害愿意帮助你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不！你骗我！我根本就没有疯，现在清醒得很！你有和那女人一样的手表，你也和她是一伙的！”孙潇嘶吼着扑向罗夏，脑袋之下已经快要融成一团，宛如一大坨炙热的沥青史莱姆，浑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刺激恶臭，拽着罗夏缓缓下降。
“告诉我，你要什么，不然你什么也得不到！”罗夏坚持自己的判断，咬住机会绝对不松口。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放弃啊！你这么聪明难道你想不到吗！我不想输，我还没有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把我失去的东西统统拿回来，啊啊啊！！！！”
罗夏眼光一闪，一张卡牌浮现在手心，孙潇宛如一条熔岩蟒蛇盘绕在罗夏身上，死死的盯住那张卡牌，哪怕她的脸皮正在不断剥离，露出骇然的燃烧骸骨和焦黑的肉，她也完全没有在意。
“这，这熟悉的力量，你也想趁机诅咒我？把危险的邪恶诅咒转嫁给我。”
“不，这是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你相信它可以让你再来一次，你就可以再来一次。”罗夏平静的看着孙潇，他知道，孙潇的精神已经逐渐走到了崩溃边缘，她在用她最后的理智在分辨外界的一切。
“你在骗我？难道我想重活一次也行吗？！”
“如果你不信，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反正我都给你了，怎么选完全随你便啊！”罗夏铁头到底，咬死不松口。
“好，那我信你。”孙潇忽然抓住了卡牌，浑身上下的焦黑不断消褪，屋顶轰然坍塌，倾盆暴雨坠落在这个可怜女人的身上，所有火焰和环境都渐渐褪去，别墅内部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孙潇身上的泥浆越来越少，身形也越来越透明，她站在穿着女装的王钧面前，双手紧紧的捏着卡牌，穿着她第一次遇见王钧的学生服装，梳着为他留下的青春马尾。
捕快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他那神奇的浆糊形态的脑子明显不记得罗夏为什么衣服都烧焦了，但是看向孙潇和王钧，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暴雨的幻象逐渐消逝，雨过天晴的天空没有彩虹也没有奇迹，只有一片清爽而平凡的蓝天，孙潇微笑着滑落一滴眼泪。
“如果人生能重来，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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