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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寅时时分,  太医署外忽的传来一阵马蹄。

        守值的青年太医昏昏欲睡间一个错眼,便见一群禁军宫内纵马,  转瞬来到了院前。

        “你们!你们”他语无伦次,宫内纵马,只以为是叫他遇到什么谋逆之事了。

        为首的禁军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太医署都是男子,自然不会安插在内宫,自内宫往太医署路程遥远,若非纵马前去,等把太医送过去,  真有恶疾人恐怕也早凉了。

        此时他语气急促,生出一头的热汗,更顾不得太多,  开口便催促:“快,皇后患疾!你们留守太医署的有多少人?!”

        那青年太医入宫为太医不过三月多的功夫,  何曾见过这等架势?

        “今夜值守的太医一共十二位。”

        禁军一拍桌子:“立刻全部叫醒!半刻时间来不了直接提着头过来!”

        转瞬间太医署一片纷乱,  许多太医正在睡梦之中被喊醒,  睡眼惺忪人还没看清,就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塞到了马上。

        众多侍女持着宫灯立在殿外迎一群人进入,皇帝尚未披着外袍立在床踏之上,  俯身只顾着看着床上的人。

        见他们来,  皇帝眸低是无尽的苦涩惊慌,“快些过来给皇后诊断,如何会晕厥过去?”

        医正打开医箱翻找起来,  便要拿着金丝上前。

        “都什么时候了,  直接上前来!”

        皇帝压着声音,  眸光中似有火焰,  即将压抑不住怒火。

        医正一个哆嗦,心里默念了一句罪过,上前掀了帘子直接上手为皇后诊脉。

        他伸手诊脉时眉头深锁,松手翻了一下贵人的眼皮,便也了解清了病症。

        却也不敢妄加议论,往身后看了一眼,立即有另几位精通妇科点上前给昏迷的皇后娘娘再行一遍诊脉。

        得出的结论几乎一致。便知这是大亏气血,腹部绞痛所致的晕厥。

        “回禀陛下,娘娘是气虚统摄无权,血热流行散溢,使冲任不固,血随经泄所致。此外,尚有瘀血内阻。容臣僭越,癸水散溢腹内绞痛等症状,需施针方能缓解。”

        皇帝这会儿倒是镇定了下来,约莫是被一群太医看过,心里也不像方才那般仓皇无措,连眨眼都不敢。

        微颔首便同意了他们给皇后施针。

        上前施针的是闻史,闻家针法名声在外,据传这针法祖传八百余年,能生死人肉白骨。

        闻史更是青出于蓝,胆大心细,十七便四处行医,一次经一乡店遇一难产妇人,久产不下胎儿,眼见那妇人出气多进气少,家里人已经为其准备好了棺材寿衣。

        路过的少年闻史听闻,不顾旁人阻止闯入产房。

        找准位置仅只用一根银针刺入妇人肚腹,不出一刻,便顺利产下胎儿,母子平安。

        后来别人问起此事才知,原是那胎儿在母亲肚里攥住了脐带,才导致久产不下。

        闻史便是用针隔着肚皮扎了小儿的手指,使其吃痛松开了攥紧脐带的手。

        如今闻史早已四十有余,扎针功法更是了得,他略一看皇后紧闭双目,晕厥中也不忘紧皱眉头,青白的面容,唇色与脸庞一色,白的如同那窗沿上的雪,十分骇人。

        想必是十分痛苦的,也难怪陛下急成这般。

        这在闻史眼里简直就是小病症,可他也丝毫不敢随意对待,念了一声得罪,将皇后左臂衣袖往上展去,露出半截瘦白胳膊,拿起银针往三处穴位一扎,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玉照晕厥中挣扎一下,被扎针的手指轻颤了颤,而后便见唇瓣上渐渐爬上血色,眉头也舒展开了。

        皇帝自始至终垂着眸,眼底投下一片深暗。小姑娘挣扎一下,比猫儿还弱,却叫濒临溺水的他看到了一根浮木。

        他想要将她揽入怀里,却碍于她手臂上颤动的银针。

        只得转为轻轻抚着她的鬓发,目光一直凝视在她脸上。

        闻史低声道:“皇后娘娘已无大碍,银针放置半个时辰,待娘娘醒来,再容臣取针。”

        外头天色未亮,皇帝深邃的眸子倒映着殿内点点烛光,映的他神情仍有些苍白。

        他立在床头瞧了里面躺着的人许久。

        皇帝不发言,众人自然不敢打扰,一个个或跪或站,殿内充斥着极为恐怖的气氛。

        一众太医大气不敢喘,只觉得有一方铡刀悬挂于头顶,即将落下。

        今夜的事,一个不好就有人要掉脑袋。

        毕竟皇后出这等状况,他们日日请平安脉,也没请出半点问题

        等皇后面色恢复过来,呼吸平稳了,皇帝方才迈出外殿。

        果不其然,皇帝方才顾念着昏睡的皇后,如今一出殿,自然再无顾忌。

        “一群废物,日日为皇后请脉,结果还能突发这病,怎么事先什么都瞧不出来?”

        老医正摘了帽子,跪在地上磕头请罪:“臣方才把脉推断,许是那药物所致。那药方子有一味火性大,有娠女子不能服用,外有些女子体质原因,也会影响些癸水情况,只是如娘娘这般的,实乃罕见!”

        说到底还是皇后体质比旁人差,耐不住药性,还有,老医正不敢妄言,他推断皇后有血晕之症。

        见到了大块血渍,闻着味道,犯了血晕。

        皇帝指节叩击桌案,眼中满是不耐,听到此话觉得是在推脱,已是动了杀心。

        “如此大事,事先不说可是刻意隐瞒?皇后出事,你死有余辜!”

        “此药方子百年间用的人少,七十一味药材,倒是无相克的,也找人试了方子,想来是老臣疏忽,老臣确实万死难辞其咎。”

        一人一个体质,怎料这娘娘的体质异于常人——

        一大把年纪,胡子花白的医正跪倒在地一副请死的架势,实在叫人心酸不已。

        他身后跪倒的一排学生,有太医令,太医判,各个都跟着跪倒在地,纷纷替其求情。

        “望陛下明鉴!老师他用药虽是凶险,可这也是未曾料到之事,皇后娘娘的病症这段时日已经是有所消减,说明这方子确实有用,许多药方子都是这般起死回生的,若是一点火性都没有的药方,只能充做温和调养罢了,如何能彻底根断娘娘的顽疾”

        皇帝看向头发花白的老太医,神情冷肃,眸中泛起浓重杀意,“你可知不止是你一人,你们都有罪?”

        “老臣请罪,只这方子确实使娘娘隐病好转,老臣恳请陛下再给老臣些时日,改善方子,彻底断除娘娘顽疾,老臣再以死谢罪!”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实话。

        如今把娘娘折腾出这样,赐死了他,药方子撤掉从头再来过,能不能有效另说,娘娘岂不白遭这一番罪了?

        门外忽的人影憧憧,清宁近来偷偷朝李近麟招手,示意他过去。

        皇帝耳朵极尖,这会儿听到叫人心烦意乱的声音,转头凝视过去,吓得清宁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陛下,娘娘醒了”不知谁传来的呼声,此刻在众人听来犹如天籁之音。

        皇帝听闻,立刻抬脚往内殿走去,还不忘骂他们:“滚出去候着!”

        众人也不知听陛下怒骂的是谁,只跟着一群大部队一块儿往外跪着爬行,好歹算是保住一条命。

        ——

        永安宫中——

        新年第一日,宫里白日四处亮着烛台,喜庆无比。

        太后上了年纪,浅眠的很,天未亮就醒过来了,穿戴整齐往正殿里坐着。

        靠着罗汉床唤几个女官给她捶腿,永安宫里的元公公满头的霜雪疾步走在丹墀上,一看便是在外头走了许久。

        迎面刮来的刺骨寒风,他没心思记着面上的冰凉,擦了把脸,心里慌张的很,轻扣起殿门。

        “太后娘娘,奴才进来了?”

        太后眉头紧皱:“进来,是不是老三几个入宫来了?”

        太后还以为是几个宫外的儿孙给她来拜年的,想想也不对,这会儿天都没亮,宫门还没落匙,哪儿进得来?

        元升生着一张太监里少见的青俊面容,受过刑的男子,身材体力与一般男人无二,只是更容易发胖,面白生不出胡须罢了,并非话本中那些病弱腔调奇怪的公公。

        他与天子身边那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李近麟不同,李近麟是内侍省自幼当成天子暗卫培养出来的。

        而其余的太监,大多是家里年幼时条件不好,四五岁上头被卖了入宫做的太监。

        元升三十来岁,细长眼,苍白脸,说话温和有礼。由于面容生的好看,在宫里一群歪瓜裂枣太监里,极有女子缘,许多宫女想找他做对食。

        “宫门这会儿还没开呢,是奴才偶然打听到,昨夜宫里闹得厉害,据说坤宁宫那边昨晚请去了太医”

        元升低眉顺眼,一入殿便是这么一句话。

        太后撑直的身子听了这话,又往后坐下了。

        她半点不想知道是谁病了,坤宁宫只那二人,要不是那个病弱的皇后生了病,就是皇帝得了病。

        皇帝得病,估摸着又得了头疾,左右也不是第一日得了,小时候都没见过他吭声,难不成如今还能再怎样?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重视的可不是这事儿,元升伺候她这么些年岂非不知?这是打听到旁的消息了。

        太后环顾周身一眼,众宫人女官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告退出去,关上殿门。

        一会儿功夫,殿内便只剩下她二人。

        “你探查到那药的去路了?”

        太后眼睛微微眯起,问他。

        前些日子太后宫里人意外撞见太医署里的人清晨偷偷摸摸往坤宁宫送药,将这事儿告诉了她。

        太后后宫浮沉几十载,一听便知有问题。

        细查下去,果不其然,越发的古怪起来。

        坤宁宫身为正宫,占地颇大。内里设有药房,茶房和膳房,都有女官宫人尚食局的人各司其职。

        皇后要喝药,往太医署拿了方子抓了药回自己宫里煎药便是,哪有叫太医署每日煎好药,清晨送过去的道理?

        到了坤宁宫,药都凉了,还有什么药性

        究竟是什么药,不能在坤宁宫煎熬?

        元升凑近两步,明知殿内除他二人外再无旁人,仍压低声音道:“奴才买通一个外院的药童,只肯告诉奴才,说那药是每天早上煎好了送去坤宁宫的,每日一碗,这段时日,日日都没有落下——”

        陛下疑心病重,太医署自他上位后被严防死守,撤换下了一批老人,如今在太医署的太医,皆是陛下心腹,便是太后宫里也渗透不进去。

        元升花了八百两,砸水里都能听个大响儿,砸往太医署,却只得了个似是而非不算秘密的消息,还是个药童传来的消息。

        太后闻言略微坐直了身子,嘴角紧抿,上了年岁一双眼再是保养得宜也生出了细纹,锐利的眼眸落在元升面上,有几分心急的追问起来:“可打听出来了,究竟是什么药?”

        元升说到此处,略有些胆战心惊,甚至不敢去看太后神色。

        “奴才依稀听说,恐怕是是避子汤”

        太后猛地一惊,凤眸不怒自威。

        “简直是荒谬!你从哪儿打听来的,八成是哪个不懂的在胡说八道”

        元升摇摇头,肯定道:“药渣里有苦杏仁,太后娘娘,这事儿十有八九错不了。”

        太后一时间没有言语,手指轻扣在案几上,过了好一会儿带了些震怒来,怎么也坐不住,起身往宫室里来回走动:“这事儿这事儿不会是那几个孽障整出来的吧?梁王呢?老三呢?这几个入宫了没?”

        太后第一反应便是这药莫不是被人动了手脚,往里边加了东西。

        谁能犯下这事儿?除了她生的几个,她还真想不出来。

        想到这事儿她就怄的几乎吐血,这些孽障哪里来的胆子敢做这事儿?好好地日子不想过非得去寻死

        可又总觉得哪儿说不上来的不对,那加了苦杏仁的药渣,他们都能探查出来,皇帝不知道?

        元升不似太后这般惶恐震惊,实则在路上他也想了一路,这会儿脑子倒是相当的清明。

        “娘娘,您都插不进去太医署,还有谁能插进去?这药方子过十几道,便是药渣还要翻出来一遍遍筛查,才能往主子跟前送,哪有机会往里加东西?”

        鎏金铜壶里煮来沏茶的露水沸腾起来,咕嘟咕嘟一下下撞击着盖子,吵得叫人心烦意乱。

        太后也明白了元升的言外之意:“你是说,那药是陛下自己吩咐下去的?”

        “除此之外,奴才想不出其他的来。”元升眯了眯眼睛,却万分肯定道。

        太后眸中闪过疑惑焦躁之色,却也知道元升说的在理,若真是旁人做的手脚,定是瞒不过皇帝的,这么些时日皇帝还都不知情?

        是他自己吩咐下去的?

        这孽障是想做什么?

        疯魔了不成?

        太后想了想吩咐元升,“去皇帝宫里看看究竟是谁病了,要是皇帝无碍,把他叫过来!哀家要亲自问问。”

        元升当即当下应了声,匆匆退了出去。

        往坤宁宫时,便见到外殿一副热火朝天,太医署数得上名号的太医全跪在殿外,十几个宫娥端着水进进出出。

        这会儿还早,守值的竟然这般多的人,元升耳朵是出了名儿的尖,他依稀还能听见里头男子的怒斥声,宫里敢这么大声说话的男子,除了是陛下还能是谁?

        李近麟皱眉走出来,便见元升一张脸被风吹的惨白,不紧不慢的赶到他跟前去,“元升公公,太后娘娘叫你传话呢?”

        元升对着李近麟倒是有几分热络,毕竟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内,说一不二的内侍省老大哥,也跟他是一类人,说话便也自然一些。

        “今儿个大年初一,太后叫陛下得闲了过去她宫里一趟。李大内替咱家通禀一下陛下?”

        李近麟恩了声,无奈扬扬下巴笑笑,示意他自己去看:“你也瞧见了,这边儿有事儿,陛下暂时走不开,咱家可不敢现在进去讨嫌,要不你等等?”

        元升环视了一圈,见此场景实在不妙,试探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里头那位成娘娘”

        李近麟猛地抬头,目露凶光,一瞬间迸发的气质叫人心惊胆颤:“元大监慎言!”

        元升立刻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哎呦,瞧我这嘴!既然不得空,那咱家便不留了,先回永安宫回禀太后去了。”

        李近麟这才朝他客气起来:“唉,这就走了?太后娘娘那边还是有劳元公公解释一二,这边实在走不开”

        元升皮笑肉不笑:“大内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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