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时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夫人胆子小,  不禁吓,今夜定是嘴上说说而已!

        时越稍微定下心神,打定主意以后再不提“面首”二字了。

        谁料翌日清晨起身后,  山上跑下来两只小松鼠,  毛茸茸的满院子黏着人跑,给它松果吃,  它就乖乖坐下。

        朝华很喜欢这两小只,  抱在怀里摸毛毛,忆起昨夜,一个人喃喃道:“大灰狼也是毛茸茸的吧,  而且好大一只,要是给它喂肉,  它不吃人,  冬天还可以抱着取暖呢!多可爱啊。”

        厨房里竖着耳朵听院子动静的时越吓得手一抖,  刀锋微偏,食指被划了一个大口子。

        “嘶……”

        “怎么了怎么了?”朝华赶忙放下小松鼠跑进来,见他手上流血了,  急忙掏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住,  心疼道:“别做了,我不吃栗子糕了。”

        时越回过神来,  神色复杂的望着朝华,手上的小伤口丝毫没有影响他。

        那会子,他只是忽然觉着,  他这夫人,  确实像是会养两头大灰狼的样子。

        朝华哪里知晓他的心思,  急忙叫徐嬷嬷找药来包扎,  说什么也不给时越再进厨房了。

        等时越再要解释一二,  自是迟了。他暗暗叫八方把那两只小松鼠送走,最好从哪里来就立刻回哪里去!这别庄,也不待了。谁知晓明儿个会不会真跑下来两头毛茸茸的东西。

        要回府,朝华很愿意,只是有些舍不得两只忽然不见的小可爱。

        时越一本正经地劝她:“小东西一看就是偷跑出来,说不准被它爹娘叼回去了呢。”

        “是哦。”朝华如今对时越可谓深信不疑,听他这么说完,也打消了要去找松鼠的心思。

        别庄两日游结束,时节进入盛夏。

        朝华总是不放心她的肚子,虽然那晚上夫君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现在,她还是没有做好要生一个孩子的准备。好在后来两三个月没有什么变化,她也就真正放心下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偶尔朝华和时越也会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小事情闹脾气,不过很快又会和好,朝华不记仇,时越大大咧咧,两人也当真闹不起来,慢慢的,来到了第三年。

        这年,朝华终于鼓足勇气,和时越说想生个娃娃。

        时越说好。

        他背地里看了许多医书名著,也问了很多有名的医士,得到的答复不一,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这两年他也做了很多对策,不过都没有告诉朝华,怕她胡思乱想。

        起初,朝华害喜时,情绪很不稳定,夜里总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里她生了个痴痴傻傻的孩子,夫君嫌弃地丢到一边,婆母冷眼旁观,她抱着孩子四处找太医,别人都指指点点,说:猫生猫,狗生狗,傻子生傻子。

        梦里她已难过得哭湿了时越的寝衣。

        时越蹙眉叫醒她,等她睁开眼,却是笑着,边擦眼泪边打趣:“瞧瞧,咱们家有个哭气包。”

        朝华闷闷地不说话。

        时越仔细擦干净这张泪水涟涟的小脸,才去换了干寝衣回来,抱着朝华轻轻拍她后背,哄小孩似的哄她:“好了好了,不许哭了,老一辈都说梦都是反的,咱们不信那些。”

        他拉响帐幔垂下来的长线,悬挂在头顶的捕梦网发出叮铃声响。

        朝华缓缓抬眸看上去。

        时越道:“噩梦都被装进去了,明儿个我就拿去丢了。”

        “呜呜…”朝华很快把脸埋进他胸膛,声音含着哭腔:“可是它明晚还会回来找我。”

        时越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形状奇怪的符纸,压到她枕头下,“有各路仙家镇着,量它不敢再来!”

        这些年,时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越发精湛,大理寺审案的都险些被忽悠过去。

        朝华慢吞吞探出半张脸,看着夫君严肃的脸色,信了大半。

        时越皱起眉头:“不信?”

        朝华:“……信。”

        “这才乖。”时越宽大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眼睛,“睡吧,保准好梦。梦里咱们儿子智勇双全英俊倜傥,闺女仙姿玉色……”

        时越忽然卡顿了一下,他那墨水不多的肚子好像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词儿了。

        朝华小声补充道:“秀外慧中。”

        时越激动一拍掌:“对对!就是这个!小嘉真聪明。”

        朝华腼腆笑笑,自己又对自己说了一遍:我真聪明。

        后半夜安宁。

        如此一两月过去,加之有常念陪伴开解,朝华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私底下,时母惊奇说:“我生的儿子,我竟不知他原是个耐心又细致的!”

        时父摆摆手:“此言差矣,阿越多少是随了我的。”

        “就你?”时母哼一声,露出不屑神色,也懒得多说了,转头去给儿媳妇熬鱼汤。

        时父连忙跟过去,一路急着为自己辩解,最后被时母打发去杀鱼,再杀一只鸡。

        五个月后,朝华身子渐渐重了,军中无事时越多数时候都在府里陪着夫人,准备待产事宜。

        谁知,几日后八方快马传军报回来,说是安城边界多了一支蛮夷队伍,专门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烧杀抢劫,行踪不定,手段极其恶劣。昔日和平骤然被打破,居住城外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时越得到消息,当机立断,增派兵力驰援,沿边界仔细排查搜捕,不料那伙人狡猾得很,眼看同伙陆续被逮,侥幸逃走的硬是躲着整整十几日不出来,等警戒有所松懈后,又卷土重来,抢完就跑,还往边防放火烧粮草。

        这样的境况,要一网打尽,永除后患,时越这个一城主将势必要亲自去一趟,以定军民二心。

        可朝华至多还有两月便要生产,他此去归期不定,身后有了牵绊,终究不如从前一般生死无惧。

        时父看出儿子那一瞬间的私心,当夜就狠狠斥责一通。

        “身在这个位置,你肩上背负的首要是安城百姓几万条性命!怎可因小家犹疑?你可知你迟疑这片刻,有多少深受蛮夷掠夺家破人亡的百姓会寒心?你可知倘若今日你一军主将开了这个头,明日会有多少人心生异心?今儿张三家中老母生病要休沐照料,明儿李四夫人生产要留府陪同……这个军队像什么样子?百姓爱戴你,下属拥护你,你当做出表率,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啊!”

        时越心中一震,面露愧色,当即垂头应是。

        回到后院,他沉默许久,不知该如何向小心扶着肚子、连夜里翻身都艰难的朝华开口。

        沉默中,朝华把两个厚实的护膝放到时越手里。

        时越一怔。

        朝华笑着说:“我都知道了,府里有嬷嬷和婆母,朝阳妹妹也会陪着我的,你放心去吧。如今天冷,你膝盖不好,要注意保暖,不能再伤着了。”

        时越攥着那一对护膝,猛然忆起上回,他骗她隆冬时节膝盖隐隐作痛,是因为偷吃了她的橘子糖,老天爷看不惯才略施小惩。

        那时候,朝华傻乎乎地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我的东西就是夫君的,不算偷哦,老天爷,你罚错人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愿傻乎乎的,信他胡言。

        “小嘉……”时越小心抱住朝华,喉间翻滚着一股子酸涩。

        朝华像他夜里安抚她那样,轻轻拍拍他后背,温声道:“不要舍不得了,我会乖乖等你回来,也不会养大灰狼的。”

        时越破涕为笑,郑重应她:“好。”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

        夫君不在的日子,朝华的话明显少了许多,有时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日。

        常念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离别,知晓劝什么都没有用,便静静陪着她。

        一月份,风雪未停。

        朝华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婴啼喧闹有力,太医虽不能马上断定智力,但可以确定的是,孩子很健康,时父时母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城外捷报频频传回。

        不过时越风尘仆仆赶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他穿着冰冷坚硬的盔甲,身形高大挺拔,可是胡子拉碴,俊朗面上难掩日夜不休布防作战的疲态。

        时母抱孩子给他看,他只瞧了一眼,迈着大步回寝屋。

        朝华还没有出月子,忽一阵冷风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时越脚步骤停,目光落在朝华身上片刻,桃花眸中浮现歉疚的笑意:“是我鲁莽了,待我去换身衣袍烤暖身子再回来。”

        “诶……”朝华刚伸手出来,就见男人风风火火出去了。

        时母紧接着进来,连忙拦住要下地的儿媳:“哎呦,可不许下地着了凉!”

        朝华望着时越离去的方向,只好乖乖点头。

        时母又把刚盛出来的乌鸡汤端过来:“来,先喝了这碗汤。”

        朝华犹豫片刻,还是老实喝了。只是刚喝完汤,时母又不知从哪拿出一碟去了壳的坚果,也递到她跟前来,笑盈盈的。

        “婆母!”朝华拖着长长的尾音,抱住时母,撒娇一般的把下巴垫在时母肩上,“待会吧,待会再吃吧?”

        时母一副认真神色:“这些小东西又不占肚子!就当吃着玩!”

        “可您先前拿汤圆过来也是这样说的。”

        “也是吃着玩!”

        “……吃着胖呀。”

        于是时母开始唠叨她当初生时越那会子,因坐月子疏忽,没补好身子亏空,以至于如今上了年岁毛病一大堆的种种惨痛教训,可最后还是道:“罢了罢了,都依你,先放着,待会记得吃!”

        朝华点点头:“嗯嗯!”

        徐嬷嬷在一旁看着,露出慈爱的笑,想起往事,眼眶却慢慢湿了。

        她们殿下自懂事以来,都不曾如此亲昵地向徐皇后撒过娇。

        婆母,也算半个母亲罢,甚至于,强过宫里那位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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