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会面（一）
“东北军撤退了……你们加强防御。”冈村宁次放下电话。就在纸上诸多数字中勾了一个。这些数字代表是番号，现在有一大半的数字都被勾过。当下东北军本有战斗优势，却选择了撤退。那些炮击是预防阻拦，并非主动进攻。
永田铁山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局面已经很明显，东北军并不想进行一场惨烈的决战，但永田仍旧不能完全确定理由何在。
石原莞尔已经沉思许久，他突然站起身说道：“这一仗必然是何君亲自指挥的。”
对这种没有多大意义的猜想，永田并没有回答。就见石原拿起军帽认真带在头上，说道：“何君定然到了前线，我要去见何君。”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永田与冈村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开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夜色逐渐降临，枪炮声完全停止。在9月凉爽的夜空中星光璀璨，鸭绿江恢复了平静。经过了连续5天不休不眠的战斗后，好像完全消失了踪影的小虫子也仿佛突然就出现了，发出各种鸣叫。虽然日军依旧严加防备，而军人们仿佛被妖精洒下催眠花粉，在营地，在战壕，甚至在自己的哨位上站着陷入了沉睡。
晚上23点，一队日军带了一名东北军的军官以及石原的副官前来。东北军的军官向永田敬礼，“永田参谋长阁下，石原阁下正在与我军统帅何锐上将喝酒。他命我前来转告消息，明日是日本陆军大学的返校日，邀请我军统帅何锐上将与陆大同学聚会。何锐上将已经同意参加，石原阁下请我带信，日军这边就请永田参谋长阁下代为组织。”
永田没有多问，只是答道：“那就请回去后告知石原君，明日有聚会，今日就少喝些。”
等中国军官在日军护送下离开，永田又询问了石原的副官，得知事情就是如此。等石原的副官告退后，永田苦笑道：“论洒脱，我不如石原。”
冈村微微点头，却没接话。他知道永田已经决定参加这次会面了。
9月7日上午10点，明媚的阳光不再被炮火硝烟遮蔽，将阳光撒在鸭绿江两岸。一众日本军官穿过满是单坑的大地，到了鸭绿江边朝鲜一侧的高地上。人人胸前佩戴着陆大校徽，也就是被称为‘天宝钱组’的标志。
站在这处高地看下去，附近有一座东北军的浮桥，此时东北军已经从浮桥旁撤下。但是在远处，隐约能看到东北军的部队身影。在朝鲜这边，日军也有所警戒。
矶谷廉介这种家伙虽然是陆大毕业，还是何锐的同期，却没被通知参加同学聚会。便是如此，不少陆大同学神色中依旧满是恨意。如果不是在入场的时候被收走了配枪与军刀等武器，不少人的手大概就要握在武器之上吧。
10点5分左右，三名骑者出现在浮桥那头。众人远远就见到左边那人正是石原莞尔，石原本就不擅长骑马，此时过浮桥，更是有点歪歪斜斜的。
三人很快到了会场入口，翻身下马。栗林忠道大尉上前敬礼，他神色本不好看，但亲眼看到何锐竟然真的来了，很自然的伸右手接过缰绳，左手敬礼，“欢迎学长前来赴会。”
何锐没见过栗林忠道，便问道：“这位学弟该怎么称呼。”
“学长，在下栗林忠道。”
“哦……听说过。”何锐上下打量栗林忠道，不禁微微点头。栗林忠道，一个在二战中其实不支持扩大战争规模的日本军官，并不受日本军部待见，整儿战争前期没什么作为。然而在日本覆灭之前，栗林忠道指挥日军死守硫磺岛。面对十倍于他的美军兵力，数十倍于他的美军火力，苦战一个多月。
硫磺岛战役结束后统计，军从1945年2月19日至1945年3月26日，日本守备部队阵亡22,703人，被俘1,083人，共计23,786人。美阵亡6821人（其中陆战队阵亡5324人），伤21865人，伤亡共计28686人。
这是整个二战中，日军唯一一次伤亡少于美军的战役。也是贡献了后世作为海军陆战队著名插旗照片的战役，这张照片随着惨烈的战争过程，成了后来美国陆战队乃至于美军的军魂影像。
美军太平洋战场上获得了国会勋章的战斗英雄中，近三分之一都来自硫磺岛战役，可见此战的惨烈。
栗林忠道并不清楚何锐怎么就知道的他，不过何锐神色诚恳，不像是作假。便答道：“竟然被学长听说过姓名，在下十分荣幸。”
何锐拍了拍栗林忠道的肩头，“栗林，你坚毅聪慧。绝不会随声附和，始终坚持本心，未来必然成为大人物。”
栗林听何锐语气中毫不做作，不由得感佩的答道：“学长乃是陆大骄傲，在下素来钦佩。”此言绝非栗林奉承。如果不考虑此次中日大战，何锐优异的学业成绩，深刻的见识，以及在东北建设的种种成就，以及因此获得的地位飞速提升，都领陆大同学们感叹。
如果考虑此次大战，何锐建立的东北军在战场上的表现，更令陆大同学痛恨之余，又钦佩何锐的力量。
此时，已经抵达会场的陆大同学们下来迎接。大家就见何锐与旁边的东北军军人都穿着作战服。以东北军制度，军服、作战服统一样式，绝无军阶差距。不过何锐胸前佩戴着陆大校徽，肩头是上将阶级章。旁边的那一位则是肩头佩戴中将阶级章，虽然容貌十分年轻，目光中也有些许好奇，却神色自若。
“永田学长……冈村学长……本间君……山下君……东条君……”何锐与学长和同学们一一握手。众人神色中原本都有些尴尬，但见何锐十分亲切，神色中也没有丝毫傲慢。气氛也慢慢的热络起来。
等互相见过面，永田铁山笑道：“何君竟然亲自前来，这份胆气着实令人钦佩。”
何锐见永田取消自己，也毫不示弱，“当下日军将败未败，诸位依旧敢先到两军炮火射程内，这份勇气才是真令人钦佩。若是诸位遭遇不幸，日本陆军十年也未必能恢复。”
双方见对方都不示弱，不禁苦笑。但最初那种若隐若现的愁云却已经被驱散，永田说道：“何君，请随我入场。”
何锐连忙说道：“稍等，我带了伴手礼。”原来三人前来的马匹的马鞍上，左边挂了食盒，右边是四瓶捆在一起的大吟酿。自有学年靠后的学弟们取下伴手礼，跟在学长身后。一行人上了高地。
鸭绿江沿路江两岸并不缺乏野生树木，被战火摧残后所剩无几。这个高地上竟然有一棵树幸运的存活下来。此时众人按照日本习惯，用帷幕圈出会场，这棵树正好处于会场一角。
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布置一下，就看不到外面残破的地面，蓝天、白云、绿树，地上铺设的草席，一拉溜的小桌子。众人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在陆军大学校园中的日子。
何锐入席后就向众人介绍同来的东北军将官，“诸位，他是我军胡秀山中将。虽然不是陆大毕业，想来大家也都多少听说过。”
一众陆大校友目光都聚集在胡秀山身上，如果目光能反射阳光的话，胡秀山大概已经被点燃了。最后永田铁山叹道：“听闻胡君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那所学校果然英雄辈出。”
胡秀山本就不爱言语，此时只是点头致谢。
何锐却不想冷场，就喊道：“既然是同学聚会，按照学校规矩，自然要有值日官。不知今日该由谁当值日官。”
这个问题一出，真难住了不少人。本间雅晴迟疑的问道：“今天是周几？”
一众将校们互相对视，大家都知道今日是9月7日。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命令都发不出去。但9月7日到底周几，绝大多数人居然不知道。最后还是冈村宁次答道：“今日周五。”
山下奉文大佐当即应道：“周五，不就是该东条当值日官么？”
本间雅晴也想起在军校时候的值日排班，立刻喊道：“东条，东条在哪里！”
东条英机本在后面坐着，听大家都在点名自己，不得不站起身。何锐也想起本日该东条值日。当即指着自己带来的一堆酒，“那就劳烦东条君了！”
东条无奈，只能带着毕业届数低的同学们开始给学长们斟酒上菜。等布置完毕，永田说道：“何君，我等局势不利，本该主动前去求见何君。不过何君既然主动前来，我便有事要问。”
“永田学长请讲。”
“何君必将统一中国，不知中国统一之后，中日关系会将如何？”永田问完，与其他陆大同学一起看着何锐。
何锐朗声说道：“永田学长，当下同学聚会，让我想起8年前我毕业之日，与军魂报的编辑和各年级同学们一起在陆大树下座谈。那时永田学长在欧洲，小畑军当时在，此时并不在军中。但冈村学长、本间君、山下君、东条君、石原君都在。此时此刻宛如彼时彼刻。不知诸君可否记得？”
冈村宁次其实也想起那次聚会，听何锐提起，不禁点头。其他当年与会之人也都有些感叹。冈村叹道：“何君这么讲，我竟然想起当年所谈的正是东亚以及中日之未来。那时候我还觉得何君未免太过托大，不成想当下局面竟然更接近何君所描述的未来。”
此次前来的参加同学聚会的众将校中许多都曾经在《军魂》小报中当过编辑，或者曾经投稿。也参加过当年的座谈。回想起往事，也都颇为感慨。却有一半并未参加，这些同学便询问当年到底谈了什么。
何锐答道：“当年所谈与方才永田学长所问的其实是同一件事。既然永田学长先问，我就先回答永田学长。永田学长，当年俾斯麦统一德国，先击败奥地利，后击败法国。现在的德国前身，是普鲁士率领的北德联军击败了法国之后，在法国镜宫建立的德意志帝国的延续。我所做的，不过是学习俾斯麦当年战略，只有让俄国、日本这些周边强国不再干涉中国统一，才能顺利的统一中国。所以，我要回答永田君，未来的中日关系，自然要吸取德国的经验教训，决不能重新走上德法两国旧路。必须友好共进不可。”
永田神色中并无敷衍，他明亮的目光盯着何锐，“何君，你既然主动提到道德法关系，怎么就能确定未来中日之间不会走上两国彼此为敌的老路？”
何锐答道：“这就回到8年前我与同学们座谈时候谈到的问题。日本面临的问题不是如何与中国打仗，而是如何使得日本国家强盛，人民富余。现在中日两国已经打了这一仗，除了让两国财力耗尽，人民生活更加困苦之外，完全没有对国家有所帮助。不仅是中日，德法也一样。两国现在都是债务缠身，经济萧条。德国现在正在陷入恶性通胀的危急。”
见永田的确听进去了这些，何锐才继续说道：“两千五百多年前，老子就明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人类之文明，不论西欧还是东亚，都要遵循文明发展之规律。当前各国都一致追求发展工业效率，无视社会反哺分配规则，故每隔二三十年必有大战或经济危机，此事终不可解。各大列强疯狂扩张殖民地、扩大原材料来源地与可控销售市场，看起来不可一世，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则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治乱循环，这根本就不是战争问题，而是根本上的生产与分配问题。若是不解决生产与分配问题，大战每隔三五十年必然再起。只要不走出这个怪圈，日本也好、中国也好，都谈不上有什么国富民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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