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天(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天(一)
大宋宣和四年十月二十一,凌晨。
这个时候,远在北面,恰恰是完颜设合马鼓起最后的余勇,跃马向萧言冲去。而萧言挺矛刺中了完颜设合马座骑,再将这女真小王子,一剑阵斩的时候。
在环庆军的高梁河渡口前,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
环庆军主力差不多已经逼着萧干已经扎营。前锋哨探,和萧干的辽军哨探也已经保持接触。萧干的反应,差不多还是同样的软弱,除了用远拦子遮护自家大营之外,根本不出阵来挑战宋军营盘。倒是宋军为了掩护自己扎营,还派出步军,在营盘前列阵,随时等待辽军可能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偷袭,一夜提心吊胆,哨探加倍的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前军都部署,环庆第一将,华州团练副使韩遵回禀来的军情,也表示了谨慎乐观。并且附和了刘延庆关于萧干气势已沮,是走是战举棋未定,燕京城中人心惶惶的高调判断。并且向刘延庆表示,只要后续辎重迅速运上,环庆军大队就可以出战,一鼓而破依城野战的萧干主力,可以迎候刘太尉风风光光的踏进燕京城中。
消息都是好消息,也和刘延庆心中所想暗合。但是辎重不运上去,就没办法野战。环庆军决不可能自己将作战物资全部携带行军而前,这些都要依靠后方民夫转运。
宋军讲究的是阵而后战,机动力不如人,拼的就是物资消耗了。一支大军拉出去野战,就需要转运上去数万副盔甲,数百万支箭矢。也不能让大兵啃随身携带的干粮,出阵之前都要好好犒劳一顿,这些锅灶粮食,也是必须之物。宋军出阵野战,必然要有犒赏,而且战事越是惨烈,越是要看见现的,而且现在营盘,是这帮兵大爷勉为其难粗粗扎下的,远远谈不上稳固,后方还有大批用来扎营的辎重,要运上去,让民夫再加固这个在燕京城下做为依托战守的重要营盘,计有四抓丁,帐篷,特殊尺寸的木料,木工器具,铁制的塞门刀车,夜间照明器具,锁连鹿砦的铁链,放在壕沟底下的竹钉三棱铁钉…………林林种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全部都在这些民夫辅兵的大车小车上面装运着,要辛辛苦苦的运上去。
这些天文数字一般的物资运到了,营盘稳固了。宋军主力才能拉出来野战。一般来说,有充足的物资,再有稳固的营盘做为依托,进退有据。装备了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射击武器,披着重甲,可以在步下使用长大兵刃的宋军步兵野战集团,可以击败这个时代所有的敌人!
在仁宗初年,失却灵州,彻底丧失最后一个稳固的获得战马的产地之后。宋军就走上了这么一条拼国力消耗,再也少有大范围机动作战的建军方式。一个野战步兵集团拉出去打一仗,背后的消耗,足够游牧民族打上几十仗了。在每一场野战的背后,都要海量的民夫,辅兵,物资支撑。失却这个支撑,宋军难以做大规模决胜性质的野战。
不过在这个千年前的中世纪,整个地球,也只有大宋能支撑起这样的野战集团百年!
环庆军上下,当然都懂得这个道理。韩遵话里话外就是一句,辎重物资快些运上来罢!
可是在后面督促辎重物资续发的刘延庆,提起这个就是满把眼泪。战事眼看就是胜利结束,再拖延无非就是个把月的事情。河北诸路备战状态就要结束。大家都在这个战事尾声的时候忙着捞好处。随军民夫最少十万之数,每天的盐菜钱就是一个极大的数字。河北诸路负责转运的官员,抓紧时间克扣,他们不要也不成,层层官吏都有分润,除非他们自己掏腰应付上司。别的不用说,单单是童贯的三路宣抚置制使府就要分相当一部分去!
民夫在辽地每天辛苦转运,还要冒着锋镝危险。克扣了这个,虽然在大军环伺之下没有其他举动,但是干活就加倍的不卖力起来。浮桥好容易搭好,让大军主力通过之后,这些民夫车马纷纷,渡河极其缓慢,动不动的就混杂在一团,任何时候似乎都能看见人和车马在浮桥上被挤落水中。专门负责浮桥运渡秩序的都巡检,急得跳脚,每天坐着小船在河上来回几十趟,喊哑了嗓子都没作用。
这样秩序混乱的过了河之后,本来应该抓到多少就朝前运多少。但是负责这些民夫的转运司马,却说一县民夫不齐,自己负责的民夫承运的物资也没到齐,运到前面,交割不清楚,差事办不完。都要在河岸上硬等着自己负责这一队的民夫到齐。
此次北伐大战,举国注目。往日领一县民夫随军支应的不过是一小吏就可办之。这次随军各县应差转运司马,却多有八九品的文官。当兵的脾气再大,也拿这些小文官没有办法。他们一瞪眼睛,反而得灰溜溜的掉头回去。
这些转运司马也没好气,老爷辛辛苦苦伺候你们这些丘八,还要这样那样。手续不全,军中司马接收物资的时候少了一些,超过损耗的部分,谁还给老爷填上不成?出差应军务辛苦,总不能再赔钱!
大军主力过河一天以后,朝前发运的物资三成都不到。在高梁河北岸猬集的物资民夫倒是越来越多。宋军负责警戒渡口的环庆军留守部队张开的防御范围也越来越大。这样缭乱了一天,刘延庆在渡口也生生的守着那些汴梁拨来的犒赏财帛一天。他这员主帅,要起的作用,就是在战前将这些犒赏赍发下去,鼓舞士气,督促最后决战。
谁知道,在这个渡口却给吵得头昏脑胀。刘延庆现在已经是不大耐得烦,吃得住辛苦的性子。喧嚣一天,入夜之后,就干脆带着亲卫牙将大队向前。
某太尉身份,总不能老是和你们这些民夫混在这里一起吃风。今夜怎么也要在营中大军扈卫之下睡觉。后面的,让底下将领伤脑筋去。临行的时候,只要对着留守将领拿出太尉主帅威风:“再给你这厮一天时间,随军辎重物资,务必全部送抵。不然军中健儿临战没有犒赏赍发,只好借你的脑袋安一下军心!”
在刘延庆东翼,本来还有泾源军秦凤军熙河军等部。但是刘延庆也没有下令让他们照顾一下这个主要渡口。他现在是少和老种小种他们打一次交道是一次。大家反正已经扯破脸了,各自干各自的就是,将来也是分道扬镳,省得去看他们的晦气脸色。
在高梁河南岸,本来还有赵良嗣和郭药师一部。刘延庆也根本不搭理他们。赵良嗣这等小人,连刘太尉都是瞧不起的,更别说此人居然还痴心妄想的想在本太尉手中分功!
当即也就将他们丢在高梁河北,吩咐不得军令不得渡河之后。也没有让他们参与遮护渡口安全,就这么施施然的离开渡口,朝大军所在而去了。
做出这样的决断,实在不算是刘延庆昏聩。渡口离大军所下的营盘,不足二十里距离。绝对在照应范围之内。渡口北岸,留下的守卫渡口还有几座浮桥的兵马,就足足环庆军六军一万三四千人马,几是全军主力三成。装备着强弓硬弩,足堪战守。不用说萧干已经士气沮丧若此了,就算他抽出兵马来袭取渡口,抄截环庆军后路。这里守备兵马也足够支撑到前军主力回援,刘延庆虽然现在懒而且怕麻烦,暮气深重,但是这个官位,也是一场场战事打出来的,绝没有到了老糊涂的时候!
刘延庆去后,渡口的左近的全权指挥就是环庆第四将,房州团练使曹累。细数族谱,是当年开国名将曹彬次子曹玮一脉。曹彬平蜀吞南唐自不用说。就是曹玮也震慑得西夏最杰出的皇帝李元昊的父亲和爷爷两代,听到曹玮名号就以手加额,向东行礼。
曹累得令之后,却半点没有乃祖风采,只是一阵阵的冒汗。至少还有七成军资猬集在渡口,堵得水泄不通。各县率领民夫的转运司马围着他吵个不休,他哪里能在一天之内将这么多物资转运上去?
曹累无奈,只有拼上自己曹家世代为将的老面子了。也亏得他世家子弟,平日还得众心。将军中除了留守防备之外的人马全部都抽出来,在渡口帮着民夫转运物资,疏导秩序,集合各县队伍。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才算理出一个模样,浮桥上面松快了许多。大队大队的辎重物资按出发秩序在南岸集中,一待天明,就护送出发。民夫们就守在辎重车马旁边呼呼大睡,而忙了一夜的士卒军将也纷纷回营。
而在渡口奔走了一夜的曹累仿佛脚底下踩着棉花也似,寻思着是不是回自己帐幕小寐一阵,缓缓精神。
…………现在太尉位高权重,已经不知道军中情状了。现在想的也是克复燕京之后的高官厚禄荣养悠游岁月。哪里还有当年在西面和军将们同甘共苦的模样,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环庆军将来还不知道安置在何方,谁人照管着。还不如寻条门路,在战后将军籍调出环庆军算球…………
远处天际,已经灰蒙蒙的开始发亮。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士卒最为困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曹累突然觉得地面开始震动,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累得狠了。所以站不稳脚步,低头一看,浮桥上的灯火照到脚下,看见脚底下小石子沙土轻轻震颤。
这绝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依稀可辨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远处。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依稀的马蹄声响。不用说这大队骑兵,在蹄上全部包上的布絮,人无声,马衔枚。在黑暗当中冷冷的看着他们在渡口忙乱了一夜,然后在这个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发起了突袭!
不仅仅是曹累,沿着河岸向北延伸。在两面值守防御着渡口的士卒也都发现了这些骑兵突然出现在眼前,所有战马都已经提到了最高速。这些辽人骑兵无声的伏在马上,夹着长矛,叼着长刀,朝着这里如海潮一般狂涌而来!
谁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辽骑,只能看到他们将天际间本来已经微微光明的一线完全又遮成了黑暗。一层层的如墙一般涌动过来!
再临近一些,马蹄声终于能够听见,如雷一般轰鸣,已经分不出点数,只是轰隆隆的响成一团。笼罩了整个渡口的上万守军,还有数万民夫!
第一个士卒的凄厉喊声响起:“敌袭!辽狗!”
更多凄厉的喊声跟着应和响起,望楼上金鼓之声响亮,拼命的敲击示警。在营休息的士卒军将都被惊动,或从帐幕,或从地窝子,或者就干脆从野地里跳起。抄起兵刃就直涌上前去。环庆军毕竟渡河而来就是为了作战的,与敌遭遇也有预备。各级军官在震惊当中仍然有条不紊的大声下令,率领各自人马就位。守卫渡口军马装备弓弩极多,更有神臂弓这等军国利器装备。依托河岸边地形,一排排的布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
曹累也早就反应了过来,扯着已经嘶哑不堪的嗓子大声下令:“抽调人马看住民夫,让他们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尽皆斩首!另外召集各县转运司马,让他们抽调得用民夫,向军阵前输送箭镞弩箭。所有人都各安其位,某居中督战。辽狗突不过来!只要坚持半天,大军就回援了。俺们守着这么多弓弩箭镞,射也射光了辽狗。他们死伤一重,必然后撤。通知各将,本将军令,后退一步者,全队皆斩!”
曹累身后亲兵,大多顿时应诺大声传令而去。而曹累在剩余亲兵簇拥之下,大步的走向渡口左近一个高处,将战场全部收入眼底。他的亲卫,早就将曹累的旗号打出,以定军心。越来越多的人马随着曹累的号令而调动起来,准备迎击这辽人突然的冲击!
在这个时候,曹累才明白过来。刘太尉是何等的一厢情愿,这萧干哪里有半点失却斗志的表现,只是一退再退,慢俺们军心罢了。他就等待这个时机突然出击!
不过曹累也很坚信,他一定能守住这个渡口,等待环庆军主力回援而来!
渡口左近战场之上,这里本来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辽人大队骑军,不过是依靠黑暗藏身运动罢了。随着天色次第放亮,袭来辽军规模终于被宋军能够大概看清。
辽人出动兵马,仅仅眼前,就何止万骑!更不用说后续兵马还源源而来。辽人骑军,几乎就塞满了全部的视线!
宋军弓弩手,在辽人骑兵未至之前,神臂弩机,大黄弓,步弓,骑弓…………操持各种各样射击兵器的宋军都射了一排出去,层次分明的斜斜插在地上。这就是各种射击武器的最大射程。各级带队军官,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死死的看着辽军大队渐渐逼近自己射程以内。
辽狗骑兵实在太多了,多到似乎每一矢发出,都不会落空也似。而且远远的就提起了马速,似乎不准备留力掉头回去,做下一次冲击。临阵官兵,都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但是这个时候,也只有弓矢兵刃上面说话。眼看着辽人最前面的骑兵,疯狂的掠过了最外面一排那些短短的神臂弩箭落在地上标出的距离。
带领操作神臂弩机士卒的军将将手一扬,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噔噔噔噔带着金属颤音的响动,无数短短的弩箭暴射而出,直扑向辽人涌来的大队!
神臂弓,正是大宋军国利器,后人已经无法复原的中世纪的战争杰作。所有游牧民族,所有握有强大骑兵统帅的噩梦!
神臂弩箭射程,在这个时代,为了制作这超级复杂的神臂弓方便一些。已经从宋初的三百五十步,缩短到了现在的二百四十步。但是这已经是惊人的长距离。如果萧言在现场,看到这神臂弓连射的场景,绝对以为对面冲来的辽人骑军是遭到了马克沁机关枪扫射了一般!
就看见辽人骑兵前面数排,几乎同时扑倒。人马都滚成一团。上千弩箭攒射之下,几乎将前锋数排辽军横扫一空!
可是辽人兵马,却很快补上了前面空出的位置。仍然直直向前,没有一个人看一眼跌落尘埃的袍泽,没有一人一骑稍稍放缓了速度。他们只是在疯狂的提速再提速,仿佛这些辽人,再也没有了明天!
持神臂弓射士,将神臂弓交给助手。踏弦再度上机。神臂弓的射程实在太远,在辽人冲近之前,足够发射七八次。而按照宋军经验,绝没有任何一支骑军,在七八轮这样的轮射之后还能坚持冲击。更不用说这些辽骑还要冲进其他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
骑兵面对这样刺猬一般的弓弩大阵,向来都是顶着盾牌,推着弩车。在射程范围左近诱使对手发箭,直到对手弓矢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逼近或者步射或者骑射再拼一阵人命,再挫一轮射士的体力和士气,最后才加以冲击,一举打垮对手。往往一场战事从天明打到日暮还不会终结。而他们只需要用手中弓弩坚守半天而已!
宋军军将都满意的看着辽人倒下一片,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辽人再伤亡多少就会慌乱的回头。
第二轮神臂弩箭射出,辽人再倒下一片。人喊马嘶之声,这个距离已经能够扑面而来。但是这些辽人,却仍然没有后退!
提到了极限的马速,让一匹匹北地高骏战马似乎四蹄腾空在飞驰一般。辽人骑士要不藏在马颈之后,要不要缩在鞍旁,尽量缩减受箭面积。宋军惊讶的发现,冲在前面的竟然多有背着认旗的辽人将领。每个人都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
但凡一个帝国的绝境,总有人愿意身殉其中。和女真那是打败了没话说,对宋人,每个辽人都是满腹的怨愤。两国和好百余年,边境不见烽火升腾景象。两国君主约为兄弟。虽然之间多少还是小动作不断,但是澶渊以降,就没有大打出手过。就是这个和好百年的宋国,在辽人式微之际,突然背盟出兵,在背后插了一刀子。就算亡于女真手中,也不能让这些宋人得意!
此时辽人,当然忘记了他们是怎样从汉人疆土上挖下燕云十六州这么一块。耶律德光是怎样深入开封,在当时后晋河北路上屠灭城池无数。有宋以来,澶渊之前,辽人又是怎样扶持北汉始终对抗大宋,怎样不断的在河北诸路肆无忌惮的打草谷,后来更是举国入寇。
澶渊之后,辽人在河北边地仍然没有安身过。每次大宋国内有一点风吹草动,辽人总会搞出一点花样来,勒索好处。这几十年来,随着辽政日非,中央掌控能力日趋削弱。各地拥兵自重,打草谷行径又在宋辽边境死灰复燃,大宋河北诸路百姓,饱受摧残。要不然怎么大军北伐,一声招募河北敢战士,应者云集?
每个家国子民,自然有其立场,也无法强求。这个时候,辽人就是满腔的悲愤,在萧干率领下,背城借一,做最后一搏!
胜则大辽也许还能苟延残喘,败则他们这些辽人军马的家族子弟,就要成为宋人的奴隶!
宋军弓弩仍然在不断的发射,辽人人马尸首一排排的不断倒下。但是这些辽人仍然不顾鲜血已经涂满了高梁河北岸,不顾他们死伤到底多少,就这样硬生生的撞了进来!
宋军虽然仍然在坚持发射,但是从军将到士卒,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惊惧的神色。谁也没有想到,辽人这最后一战,竟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宋军长矛手,刀盾手,大斧手已经越众而出,挡在了弓弩手的前面,弓弩手一边发射,一边后退。每一刻都有数百骑辽人士卒滚落尘埃,再也挣扎不起,但是每一刻他们都更加靠近一些。宋军虽然还是稳稳的站在队列当中,可是每一个人都开始怀疑,他们能不能在大军赶来之前,守住这个至关重要的渡口,还有这么多的大军辎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骑辽人甲士,已经撞进了宋军阵中。这名辽人骑士狂呼怒号着,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这名甲士身上,还有他胯下座骑,都挂着箭羽,已然重创。但是仍然鼓着最后一丝气力杀到了宋军阵前。两杆长柄战斧一下砍断了他座骑的前蹄,长矛探出,深深刺入人马体内,这名辽人骑士轰然栽倒。但是在他身后,有更多的辽人骑士涌来,狠狠的撞入宋军阵中!
高梁河上游二十余里处,赵良嗣和郭药师私自搭设的浮桥已经几乎就要延伸到了对岸。
这个浮桥设在一个河弯处,两岸都有稀疏树林遮掩,更有小丘起伏其间。不是便于大军通过的地形,但是好处就在可以遮住形迹。
常胜军士卒仍然在辛辛苦苦的干活,河中桥上,满满的都是士卒在奔忙工作。赵良嗣和郭药师他们没有民夫配合,一切都只能自己动手。
两人这个时候都立马在河岸上,看着天色慢慢变亮。听着远处如雷一般轰鸣响动的马蹄声。喊杀声从远处传来,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巨大,直到这里,还听得清清楚楚!
每名在桥上岸边施工的士卒,都面无人色的不断向下游看去,看着在天际卷起的烟尘。
郭药师低声道:“萧干果然拼命了…………他一再示弱,已经将哀兵血气蓄至最锐,更慢了刘太尉的军心,在他渡河的时候,也没有加以骚扰,直到环庆军觉得安全,最为放松的时候,才突然一击。辽军上下,都有必死之心,这环庆军的高梁河渡口,保不住了…………”
赵良嗣哼了一声:“要是刘延庆警醒一些,后路不稳,大军绝不向前,怎么会有今日之变?归根结底,还是刘延庆无能!他刚愎自用,想将复燕大功一口吞下,利令智昏,才活该遭遇今日之败!”
郭药师笑笑,并没有接赵良嗣这句话。他是宿将,自然明白刘延庆的处断并没有错处。野战主力渡河,当然要向前尽快展开,难道还背水扎营,猬集成一团,临战根本施展不开?刘延庆笃定的就是这个渡口怎么样都保得住,而萧干赌的就是在刘延庆来援之前,能将渡口攻陷,能烧掉河上浮桥,能焚尽对于渡河而北的环庆军至关重要的军资罢了。双方处断都没有错处,剩下的无非就是战场上说话。赵良嗣不过是习惯性的小心眼发作,任何对不起他的人都是他的仇敌,都不在他的眼中…………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萧干赌赢了?
远处烟尘,升腾得越来越高。终于有第一簇烟火开始升腾起来,毫无疑问,这是萧干骑军,已经突破了宋军军阵,来到了渡口辎重猬集处,开始驱散民夫,放火焚烧。郭药师并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看着,在他身边赵良嗣,却是高声叫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叫得人人侧目,赵良嗣的胖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郭药师在心里微微摇头,此人实在是小人到了极处,睚眦必报。在他心中,只有利害,而不及其他。现在虽然要借重他,但是今后,还得想个法子将他摆脱了才是…………
赵良嗣叫好之后,又突然转向郭药师:“那个王贵,还有那个辽人公主,抓到了没有?要将萧言置于死地,没有这个活宝,那可不成!”
郭药师脸上神色,此刻恭谨到了极处,低声回禀:“俺麾下儿郎,都是燕地土著。这个时候已经卡住了向北寻觅萧言的所有大路小径。只要他们敢露头,就一定能抓到,请赵宣赞宽心。”
赵良嗣哼了一声:“宽心宽心…………等进了燕京城,再将萧言捆起来往宣帅处送,那时才是真正宽心!郭都管,某费尽心力将你营救出来,扶到这个位置,更将天大富贵与你共享,你可千万不要负了赵某!”
郭药师一脸的诚挚:“郭某人恨不得粉身以报赵宣赞,赵宣赞说哪里话来!若能自白,郭某人宁愿死在赵宣赞面前!”
赵良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向东面继续看去,不再多说什么,那里烟火升腾已经不止一处,更多的火头也在升起,在黎明的天空中,冒出一丛丛的黑烟。拼死一战的辽骑,看来已经突破宋军阵列。此时距离战事发起,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辽人冲杀之烈,意志之坚决,可见一斑!
郭药师轻轻叹息:“大事去矣!”
在环庆军的东侧,西军其他三路大军,已经渡河逾二三十里,同样安扎下了营盘。在老种小种合军之后的中军营盘当中,两人在望楼之上,同样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动向。在他们这里,已经不大看得清远处渡口的景象,只能看见极为细微的烟火升腾而起。
但是在这里都能看清烟火,就知道对于环庆军至关重要的渡口,已经被辽人破坏到了何种程度!
老种缓缓回头,轻声发问:“军中哨探,没有发现辽人从环庆军和泾源秦凤军之间插过去么?”
后面领哨探的将领一脸愧色,行礼下去:“俺们骑兵不足,夜间哨探放不出太远,又被辽人远拦子渡河以来压制,竟然没有发现辽人大队趁夜穿过。从两面夹击环庆军渡口…………”
老种缓缓摇头:“大辽末世双璧,大石林牙刚猛无双。四军大王诡秘迅捷。果然都是名不虚传…………”
他身边小种却是长嘘了一口气,虽然脸色同样极不好看,但是也还是吐了一口胸中郁郁之气:“刘延庆非要将某等三军撇开,单独以环庆军北上面对萧干,现在也受到教训了!兄长,咱们什么时候派出援兵援应刘延庆?还是让他败得更惨一些?”
老种缓缓摇头,在一瞬间他突然挺直腰板,双目圆睁,目光逼人。仿佛马上就要调遣大军,自己亲身领军,冲在阵前,去援应刘延庆,和辽人,和萧干分一个你死我活!
但是在下一刻,老种眼中又是神光黯淡,腰板也佝偻下来。他毕竟是西军这个利益团体的代表,什么事情,都要以西军这个团体的生存为先。再不能凭一己好恶行事。对西军这个团体,利益最大化的表现,莫过于刘延庆彻底败北,而让童贯,让官家,让朝廷不得不只能倚重西军剩下三路。反正辽人已经是苟延残喘,大宋却还能再度兴师北伐,到时候,就是他们西军剩下三路的天地了。
他老种愿意在刘延庆还没有败得不可收拾之际就去援应于他,已经是看在这环庆军几万陕西诸路子弟面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让辽人将环庆军后路扫荡干净,再进逼刘延庆两日日之后,某等三军,就向环庆军靠拢,援应于他…………”
老种低低下令,小种却眉毛一扬:“两日?刘延庆环庆军全军俱存,也多少有一些军资辎重转运到军前。营盘完整,兵力不弱似萧干。怎么也能支撑十日以上。为什么不多等几天?等萧干扑营受到削弱,某等再自后出击,一举将萧干击垮,岂不是全功!”
老种猛的爆发了出来:“小种小种,为了某等两个老匹夫的身家地位,你要多少陕西诸路子弟,埋骨在这燕京城下!刘延庆已经不是往日的刘延庆,对他高看不得!这是军令,不得违背!”
猛烈的发作,这个时候都已经是老种垂老之躯承受不起的了。说完此话,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后亲卫忙不迭的涌上,将战袍裹在老种干瘦的躯干上,扶着他下了望楼。
小种站在望楼之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道俺真的错了?俺为的也是西军!”
到了最后,小种只是狠狠的一跺脚:“北伐以来,这打的叫什么鸟仗!”
后路遭袭的时间,第一时间也传到了刘延庆这里。
昨夜赶到营中,随军的工匠第一时间就在中军营盘当中为刘延庆设立了豪华帐幕。按照刘延庆平日享受,这等帐幕,他已经算是委屈承受了。
看到刘延庆从者如云的赶来,又未曾将犒赏携带而来。自己施施然居于中军当中,昨夜睡了一天地窝子和野地,冻得个半死的环庆军士卒无不在底下大骂。
夜间因为刘延庆的到来,各处营寨都加番值守,以策万全。这等军令一传下,更是人人大哗。本来临战之际,宋军自有成法,夜间值守警戒的人力已经用得极多了。谁知道这位刘太尉久矣没有离敌人这么近,这次是迫不得已,必须赶到军前。入住中军之后,觉得为了安全,还是再增加值守人手为妙。
环庆军这两天都是啃干粮,睡野地。还要自己动手扎营。体力本来就有相当消耗,再这般辛勤夜间值守,每人捞不到睡两个时辰。激愤之处,已经有人表示:“刘太尉如此,俺们誓不力战!”
军中涌动的这般风潮,高处在中军当中,亲卫甲士层层环绕的刘延庆自然不会知道。这一两天算是吃了辛苦了,刘延庆这夜睡得极是香甜。
正在好梦酣然当中,刘延庆突然被帐外的响动惊醒,睁开眼睛定定神,顿时就极为恼怒。他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入睡不易,睡一个好觉更不容易。按照现在医学分析,可能是刘太尉年轻时候上阵负创不少,气血亏损,近年又以声色自奉,还挖空心思和老种小种他们勾心斗角,有一些神经衰弱。
昨夜一场酣眠,正是几年来难得未有。结果手下却这么没有眼色,居然将他惊醒!
看看帐中,红烛仍然高烧,不过下去一半,烛泪也没有多出多少。眉清目秀的贴身小亲兵也被惊醒,正手忙脚乱的跳起来,已经不用刘延庆吩咐,就冲到内帐外面发怒:“天不过微明,嘈号些什么?太尉辛苦几日,难得安眠,吵醒了太尉,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帐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呼,正是韩遵:“太尉,太尉!高梁河渡口火起!辽军大队,正在抄袭俺们后路!”
帐外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都传进了陈设富丽的刘延庆中军内帐里。
宋军营盘当中的士卒,自有森严军法在,看到后路那里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轰响,还有隐隐的喊杀声如闷雷滚动一般传来,更有烟火次第从后路渡口处升腾而起。
营伍当中士卒,不得乱位,不得嘈号,不得奔走。有乱军心者,定斩不饶。所以数万逼近萧干大营下寨的环庆军主力,都只是默默的看着身后景象,等待着统帅尽速下达回援的命令。
唯一能够自有嘈号,纷纷议论,跌足长叹,甚至互相埋怨,在刘延庆军帐外乱得跟一个鸭子池塘也似的,就是宋军刘延庆身边的军将幕僚们。
每个人都在大呼小叫。
“误矣,误矣!萧干这厮,示弱一直退到了燕京城下!此人坚忍,更过于耶律大石!俺们竟然之前都看错了他!”
“万马雷动,萧干这厮,至少抽调出两万骑,一半以上的军力,直扑俺们渡口要害处!”
“曹累持重,累世将门,麾下更有数军万余战卒,弓弩倍之,应该据守得住。速速抽调援兵回援!”
“撑持得住?怎么起火了?从高梁河南到这里,这大军北上,还是一团糟。和泾源、秦凤、熙河诸军又闹翻了。俺们环庆贪功,现在就得一军扛着!依俺看,不要又是一场白沟河!”
“萧干抄俺们后路,燕京必然空虚,军中现在也有数日之粮,干脆俺们就直进燕京,拿下这辽人根本之地,看他们还能如何!”
“攻城器械,战守之具,百万箭矢,甚至一半步军披甲,都在后路,拿什么去扑燕京坚城?辽人怀必死之心扑击,虽然凶猛,但是朝不保夕。只要俺们能撑住辽人这破釜沉舟的一击,稳住局势,辽人也就再无能力击退俺们环庆军了,到时候自可按部就班,攻拔燕京!”
“还说什么,快点准备去回援曹累罢!”
外面猬集的军将幕僚,看着南面,一个个急得团团转,说什么的都有。就听见一声断喝:“都嘈号些什么!再有乱某军心者,都拖下去行了军法!”
大家纷纷转头,就看见刘延庆刘太尉就穿着一身中单,披着战袍就出来了。大家临敌下寨,都是身不卸甲,翻身起来就能打仗。这刘太尉倒是安闲。
不过刘延庆这个时候脸色也是又青又白,恼怒的看着南面。不过比起众人的慌乱,刘延庆的神情却沉稳许多。不少他麾下军将幕僚暗自佩服:“这个老子虽然现在荒唐许多,但是毕竟是积年宿将,每临大事,才能看出这分静气!”
刘延庆收回目光,扫视了聚集帐前,已经显得有点慌乱,在他面前却强自忍住的麾下军将和幕僚们:“若不是萧言抗命,率军北上,带走了那么多骑军。某大军哨探怎么会放不出去,结果给辽人趁夜潜渡,抄袭我后路?泾源军秦凤军熙河军应援不力,某也是要纠弹几位相公的!”
谁也没想到,刘延庆一开口不是布置如何去援应后路那些至关重要的辎重器械,却是先将后路遭袭的责任,全部推倒了萧言和老种小种姚古他们身上!
大家都明白,环庆军单独北上,将其他所有人都撇得远远的,还生怕对方靠近。都是刘延庆一手布置的,无非就是生怕别军分功。但是此刻,却像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刘太尉一般!人说刘太尉现在有五分心思在享受高乐,四分心思在应对自家同僚,只有一分心思放在战阵上面,这个评价,果然一点都不曾冤枉了刘太尉!
还好紧接着,刘延庆就表露了还存于身上的宿将风范,朝北一指:“萧干穷鼠噬猫,破釜沉舟来这么一手,你们就慌张成这样,看来在某家麾下,实在纵容得你们太过舒服,都忘了战阵上面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模样!某环庆军大军数万俱全,营盘坚固,数万泾源军秦凤军熙河军就在不远,朝发夕至。萧干不过四万余烬,就算辎重俱毁,只要某阵脚不动,又有何惧哉?大宋还能再凑集辎重物资运一百次过来!而萧干还能支撑多久?好小家子气模样!”
他大大咧咧的训斥完这些麾下军将幕僚,韩遵却是急得冒火。他在赶赴刘延庆军帐前,已经用旗号,用传骑,召集了本部最为精锐的人马,四军万余兵马,已经在集结整备,一声令下就能向南回援。结阵而行,也许半天就能回援渡口,曹累说不定还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刘延庆却偏偏在这里摆这个太尉模样!
刘延庆也知道军务紧急,向南再瞻望一下,那里升起的火头,已经不是一簇,而是十几团烟云腾空。局势看来已经窘迫到了一定程度,刘延庆也想不通,曹累足足节制上万环庆军士卒,遮护这要紧后路,怎么这短短时间之内,就已经被冲动?
他再也顾不及摆那大帅气度,气急败坏的挥手:“韩遵,韩遵!你节制所部兵马,快快回援,保住渡口,某保你观察使位置。拿下燕京,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有节度使衔头!”
韩遵大声领命,急不可耐的就迈步而出。这个中军营盘其实是他的,他麾下亲卫立即奔向营盘当中挂着巨大前军都部署旗号的望楼,这里就要发出旗号,几个营盘现在正在集结等候的大军就要出营,向南应援渡口后路!
就在这个时候,这一系列大军营盘顶在最前面的望楼就已经纷纷挥舞旗号,鼓动金鼓号角,向后传递讯息。这些号令为警惕值守在望楼之上的宋军士卒忠实的向后传递。绵延近十里的宋军大大小小的营盘,这个时候,都传递着同样一个军情。
正面辽军已经动了,远拦子为先,大队居后,步骑混杂,更有重型的攻寨器械,旗号大张,烟尘满天,向环庆军大营逼来!
萧干此时此刻,全军发动,在投入了自己拥有力量极大一部分抄击环庆军后路的同时,剩下的也扫数而出,主动进逼环庆军大营,仿佛要一次将环庆军全数击垮粉碎在燕京城下!
在韩遵的调兵旗号还未曾发出去的时候,中军望楼就疯狂的朝下传递着军情。所有人在这刻都被萧干雷霆一般的举动震惊在当场好一阵子。这还是那个步步后退,成为宋军上下所有人笑柄的辽人四军大王萧干了么?
韩遵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大步的冲向望楼。刘延庆也反应过来,痛骂了一句身后亲卫:“还等什么?扶着老夫上望楼!”
十几名亲卫顿时涌上,七手八脚的搀扶着刘延庆上去,还有人赶紧回去捧着一领厚斗篷跟上,望楼上面风大,老太尉可经受不起。
一行人鱼贯来到望楼之下,刘延庆麾下亲将幕僚们也都涌了过来,望楼上面狭窄,没有他们观阵的空地,只能猬集在底下七嘴八舌的继续议论,比刚才还要热闹三分。这个时候刘延庆却再没心情呵斥他们了,十几名亲卫前面拉后面推,将身形胖大的刘太尉顶上了望楼高台。
在高台上,韩遵已经按着望楼栏杆出神观望对面军阵。刘延庆也不答话,就在他身边站定。身后亲卫送上斗篷,却给刘延庆狠狠推开。
视线当中,燕京城巍峨的耸立在不远处,离宋军营盘不过十余里处。百年前宋太宗的大军中军也曾经抵近这个位置,百年之后,大军扎营地势还是差不多。那时赵光义应该也在同样位置,看着三十万北征将士将这燕京城围了整整四重,昼夜攻战。那时景象,比起今日还要惊心动魄!
百年以后,虽然时日早非。当年东亚第一强国大辽帝国,已经是气息奄奄。但是比起百年前宋军围困燕京,辽人的表现,反而更加刚猛,他们不再等待援军——也没有援军可以等待了。而是主动向着逼向他们最后腹心之地的宋军北伐之师,主动出击!
在视线当中,辽人大队大队的远拦子,拉出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呼啸着向宋军绵延的营盘逼近。在临近宋军营盘前鹿砦障碍的时候就次第住马,在宋军面前呼啸着左右驰奔。在萧言带走宋军的主力轻骑重骑之后,在战场上,宋军就再没有和这些远拦子可以对抗的哨探轻骑了。萧言虽然要刘延庆等待他回来,他会速战速返,但是刘延庆怎么会听他的!
这些远拦子牢牢的控制住战场,还可以第一时间骚扰阻滞宋军出营反击大队,掩护自己后续大军的展开。不过此刻,宋军也没有出营迎击的人马。赶路辛苦,扎营器具不全,士气不高,现在后路又突然出现变故,宋军上下,第一反应就是谨守营盘,而不是出来迎击这些辽军!
只有最前沿营盘中,零零星星有羽箭射出。这些辽人远拦子,都躲在宋军射程之外,对宋军的骚扰射击,搭理都懒得搭理一下,自顾自的耀武扬威,遮断着战场。
在这些远拦子的掩护下,辽军黑压压的大队,由北向南,缓缓开来。
居中是大队步军,组成一个个的方阵阵列。阵前旗号飘扬,遮天蔽日。辽人尚黑,这些旗号,也多是黑色,这么多旗帜飘扬,似乎让才亮起的天色,都在瞬间黯淡了下来!
这些步军阵列之间,是民夫辅兵,驱赶着挽马驼畜,驱动着高过对方营寨的箭楼,厚重的橹车,石炮,填濠洞屋车,击垮寨栅的撞车,各色各样的攻战器械,就夹杂在这些方阵当中,缓缓蠕动而前。
在这大队步军左右,是两翼的骑兵,两边各各有数千骑,大队而行,阵列并不怎样整齐。但是这些几乎万骑的大规模骑兵集团,在声势上,比那上万步军组成的方阵,还要惊人!
在左翼骑兵集团当中,高高飘扬着萧干四军大王的认旗。辽人奚人亲贵宗室子弟,身着锦袍,簇拥在萧干左右。这些辽人奚人的亲贵宗室子弟,都将祖传的衣甲披在身上,祖传兵刃操持手中。辽人两百余年荣光,似乎就在此刻汇集在一起,展现出最后的光芒。在燕京城下,迎来他们的最后一战!
萧干所部,除了袭扰环庆军后路的兵马之外,几乎已经扫数拉了出来。燕京城中,壮者当运,做为辅兵支撑大军作战。竟然从一开始,就摆出了对环庆军主动决战的架势。燕京城中,这个时候可以说已经是不设防了!而宋军除了环庆军之外,还有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还有郭药师的常胜军,甚至还有正疾疾从北面南下而来的萧言全军!
萧干这破釜沉舟的架势,加上背后正在升腾而起越来越多的烟火,在望楼之上,刘延庆一直强撑着的统帅气度终于再也保持不住,紧紧握着望楼栏杆,脸色又青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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