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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枣花酥


“陛下来啦。”

        刘彻走进阁楼,坐到阿娇的身边,才由窦太主出声打破一室尴尬的沉默。背后讲别人的八卦让正主听见,正主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搁谁不慌?别说讲八卦的人心慌,听八卦的也慌啊。

        最慌的是叫破故事里的主人翁乃当朝皇太后的诸侯国公主。

        阿娇也算看出来,她真不是故意的。

        这会吓得小脸发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阿娇一直觉得自己挺不会说话的,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菜。多漂亮的小姑娘,奈何多长张嘴。

        刘彻用阿娇的杯子连续饮下两杯浊酒,面上带着笑说:“前头的宴席翘袖折腰,缭绕满庭,绿绮鼓埙不断,这怎么冷冷清清的?”

        窦太主:“本来也在笑闹的,皇上威仪吓到他们了。”

        陛下好像没生气?

        众人开始怀疑他是否没听到八卦的内容。多少听到一点吧?也许只耳闻一句半句不要紧的话呢!

        天子年岁不到二十,怎么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警报解除。

        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花扭着腰翩翩起舞,轻盈得好像两只鸟雀。唱歌的是一名郑女,歌声嘹亮动听,她身穿织满白色羽毛的衣裳,下摆铺在地上,远远望去犹如一只伸长脖子眺望高处的白鹤。

        窦太主作为主人,欲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刘彻。

        刘彻没有一点犹豫地拒绝道:“孤是特地来陪伴阿娇的,就让孤挨着她罢。”

        阿娇能看到刘彻放在食案下方的拳头紧紧攥着,青筋□□。原来阁楼里的八卦他听在耳中,一个字也没漏——只是不方便发作而已。哪怕帝王至尊,也不能不让人说话。

        毕竟人家说的都是真话,没有夸大一分。

        阿娇误会了。

        刘彻其实并不知道嚼舌根的妇人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猜测至少有九分真。母亲伺候先帝前有过一段婚姻,他隐约知道一点。

        他在民间还有一个姐姐的事,却是第一次听说。

        “陛下是不是饿了?”

        阿娇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刘彻用她的筷子把一碟子白糖糕吃得一块不剩,食案上半碗她特地盛出来准备放凉再喝的蟹肉丸子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刘彻喝光,只剩下一枚圆滚滚的丸子。

        滑溜、不好下筷。

        刘彻正用勺子舀它,预备送进嘴里。

        阿娇又道:“食案上都是我动过的,不如撤下去给你再上一桌新的。”

        “这有什么?”

        刘彻不以为意,阿娇用过的东西怎么会是脏的。他俩小时候在一个池子里玩过水,十一二岁分吃一块宫外买来的饼,你一口、我一口香得很。

        “孤用好了!不必麻烦。”

        不知何时,善谈的妇人借故离去。脸色苍白如纸的诸侯国公主坐立不安,直到侍女询问她是不是要去更衣,就是问她要不要去上厕所。诸侯国公主欣然同意,跟着侍女一同下楼。

        茅房在阁楼后面的蔷薇花架旁,诸侯国公主摆脱侍女,哪还敢回阁楼里。别说阁楼,她连长公主府都不敢再待,悄悄地带着仆从离去。

        这两个人一去,阁楼里头气氛更好。

        刘彻没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但也没有多待。两个歌童献唱——一般是宴席结束的标志,就跟后世端茶送客一个道理。

        刘彻第一个告辞,携同阿娇一起离开。有亲近的、关系好的还会留下来用晚膳,甚至还有在主人家住几日、十几日的,都很平常。

        阿娇满心不情愿,她本打算用过晚膳再走。下午约好和隆虑公主一起看蹴鞠赛,还能听一段二兄从隆虑带来的曲艺人打鼓唱戏。

        这就跟好好的假期让上司一通电话叫回公司上班一样,让人特别难受。

        韩嫣自前头正席退下来,替天子赶车,看到的就是板着一张俏脸的阿娇。他低头敛目不敢多看,先给天子请安,再拜皇后。

        “臣韩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阿娇不会把脾气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停下脚步道:“韩王孙请起。”

        内侍还没放好垫脚,刘彻便一步跨上安车,回过身伸出一只手给阿娇。两人牵着手上车,各自坐下才松开。

        韩嫣扬起马鞭,安车行驶在长安街头。

        刘彻:“你出来的时候撞上八哥了?”

        “嗯,他在大街上欲把一个八岁孩童活活打死,”阿娇心里清楚,以刘端的狠戾,她要是没有出现,阻止其行凶,男童必死无疑。那么粗的鞭子,可不是棉线做的。

        一条人命啊……

        “你不会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吧?”

        话虽是不经大脑说出口,但可能性还挺高的。刘端有疾,是最不可能威胁到刘彻地位的兄弟。对他宽容大度,正好刷“友爱兄弟”的好名声。

        阿娇蹙眉:“我如今心头烦闷,劝陛下别再说恼人的话。”

        “孤心里也有一把火在烧,”刘彻脸上满是动容之色:“你是在为孤不平……孤知道。”

        表姐对他的维护是有目共睹的,那饶舌妇人大约是不知道阿娇的威名。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陛下的八卦,小心挨一鞭子闹个没脸。

        这不是让刘彻最感动的,他最感动的是阿娇明明很生气却肯忍着。

        真动手不会添乱,可忍一时之气才好谋定后动。

        刘彻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难受,有人陪着他,甚至比他更难受……顿时气顺许多。

        阿娇:你在说啥???

        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刘彻:“论亲疏,你我是至亲夫妻,刘端不过是孤一个不亲近的异母兄弟。孤怎么会舍你而就他?孤答应你,一定找机会替你出气。”

        虽然有误会,但结果是阿娇想要的。

        那没事了。

        回宫的路上,刘彻道出刘端这次回来像个蛇精病一样暴躁易怒的原因——受刺激了。

        可见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中央分封诸侯王拱卫汉室江山,又忌惮着诸侯王势力过大,用诸多手段监控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刘彻能知道刘端的小秘密一点也不奇怪。

        刘端害怕女子到一碰就病几个月,自然只能喜欢男子。他非常宠爱一名少年,先让少年跟随在身边,又令少年做郎官,处理任何事情都不避开少年。如此爱重,长达七八年之久。没想到在即将启程前往长安之时,他发现少年和一名女子有私情。

        刘端暴怒,亲手杀死少年,还下令处死少年全家,甚至连少年在外头生下的两岁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刘彻道:“凡是见到长相和少年相似之人,都会引得他发疯。”

        阿娇终于明白,为什么刘端在看到卖饼小童的脸之后,决定把人捆进家中。

        这个变/态!

        刘彻怕阿娇生气,没说刘端一路上没少杀人泄愤,来到长安之后才收敛许多。

        安车停下来,韩嫣在外面出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椒房殿到了。”

        刘彻先一步下车,扶着阿娇站稳,开口道:“孤先去掖庭瞧瞧冯八子,等会儿回来陪你用晚膳。”

        阿娇点头。

        ……你不回来也可以的。

        青君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阿娇已经走没影了。

        您等等,不用目送皇帝车驾离去吗?

        程安快一步跟上主子,轻声道:“冯八子晨起胎动下血,太医令诊治过后认为是她心神不定,忧思所致。”

        阿娇:“开方子没有?”

        后宫嫔妃怀孕,太医一般都是不给药吃的。

        不管太医统一说辞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从现代科学的角度看,怀孕不乱吃药的大方针是对的。

        程安摇头:“太医只是叮嘱冯八子进补。”

        阿娇穿过正殿,来到庭院里,见两个宫女夏荷和秋菊正对坐在飞檐八角亭里玩跳棋。她悄悄走过去站在一旁,棋盘里白色的玉石珠子还差一步就能塔桥送进对方的阵地里,赢得一局。

        夏荷先看到阿娇,忙要站起来磕头请安。

        阿娇让她坐下,问道:“今天给老太太的糕点送到长乐宫没有?”

        这事是秋菊亲自办的,闻言答道:“您放心,一早送过去了。”

        阿娇每次想出适合老太太用的糕点,就用纸笔写下来,送到膳房。哪天送什么点心到长乐宫,大多是阿娇拿主意,偶尔也凭膳房自专。今天送的是什么,阿娇要外出便没过问。

        秋菊说:“今儿的点心是枣花酥。怪不得叫这个名儿,瞧着真像是一朵鲜花,中间还用红糖点着花蕊。我去膳房的时候,正遇上几个庖人聚在一起尝味。手指轻轻一掰,酥得掉渣。隔着食盒都能闻到浓浓的枣香味,甜丝丝的。咱们宫里也留着一碟子,您要用吗?”

        阿娇其实不饿,但她馋。

        枣花酥原本是清宫中皇室婚嫁必不可少的一道点心,后来逐渐流入寻常百姓家。它其实是微微发苦的口感,毕竟没去枣皮嘛。

        阿娇配着牛乳吃下半块,剩下的全部分给众人。

        几个尝到枣花酥的宫女同阿娇玩跳珠棋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

        ……

        春陀早等在九华殿外,见到帝王的安车驶来,近前欲扶刘彻,不妨刘彻掀开车帘跳下车。春陀避让不及,差点摔个跟头。他腆着脸赔笑,却被帝王瞪着眼横过来。

        糟糕!陛下心情不好。

        春陀缩着脖子,小跑两步亲手打起帘子,把祖宗送进屋里。招手叫来苏文道:“你去外面转一圈,瞧见有探头探脑盯着九华殿的雀儿,一个不落全抓起来把翅膀折断。”

        苏文龇牙咧嘴一些笑,做猴儿样:“得嘞。保准叫大小主子学乖,再不敢胡乱伸手。”

        春陀:“怪狗才!越发机灵了。”

        冯八子住在九华殿,卫七子住在云光殿,掖庭三宫里还剩下鸣鸾殿。新封的少使遗羽住在鸣鸾殿正殿,八名良家子全部塞在鸣鸾殿的偏殿和配殿里。肯定住得下,但只要踏出房门,免不了相互打照面。

        三宫相距不远,要说哪个只顾着自己,不盯着旁人的动向,肯定是假的。

        谁不盼着能偶遇皇帝啊?

        另一边。

        刘彻走进内室,见冯八子抱着还没怎么显怀的肚子坐在软榻上,免她行礼请安。宫女走上前,伸手接过刘彻的斗篷,拿起方巾要替他掸灰。

        刘彻摆摆手。

        冯八子温柔道:“屋里暖和,您不如脱掉外衣稍歇一会。”

        “不必,孤一会还要瞧卫七子。”

        冯八子面上的笑微微一僵。

        刘彻看出来,却不在意。

        “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开口。肚子里怀着孩子,少思勿虑才好。”

        冯八子娇滴滴道:“要什么都可以吗?”

        刘彻意兴阑珊地点头,猜到冯八子要说什么。这一套他往常是吃的,可今日心情不佳只觉得厌烦。

        果然,冯八子面上略显娇羞:“妾只想要陛下。妾思念陛下,您常来看……”

        刘彻截断她的话,站起来丢下一句:“你该多学卫七子。”

        至少卫子夫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讨厌。

        说罢,拂袖而去。

        冯八子下意识追出几步,怕再惹怒刘彻,只能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停下来。卫子夫……她也怀着皇嗣,比卫子夫差什么?

        如果她见过卫子夫和刘彻单独相处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柔情得打上“演技拙劣”的标签。

        毕竟卫子夫真真是水做的人儿。

        更别提,卫子夫腹中的孩子月份渐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任谁同她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

        这也是刘彻为什么一个月至少到云光殿看卫子夫七八回,却很少摆驾九华殿。两个人都怀着孩子,他不会留宿,但来瞧卫子夫的时候偶尔会和她一起用膳。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相互之间更为了解。

        冯八子撒娇不合时宜。

        卫子夫却一眼就看出刘彻心情不好,她伺候得更加小心。

        刘彻觉得每一次见到卫子夫,她的肚子好像都更大更鼓了。这是腹中的婴孩在一天天长大!之前,他每次过来种要在卫子夫的引导下,听一听胎动。此时此刻却没有心情,看到卫子夫的肚子,他就想起母后……“你爱这个孩子吗?”

        刘彻忍不住问。

        卫子夫没有一丁点迟疑地回答:“妾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

        刘彻:“如果有一天,只要放弃他,你就能嫁给一个比孤更尊贵的男子。你会怎么选?”

        卫子夫:“……”

        作者有话要说:冯八子:知道你也被狗东西为难,我就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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