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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上 最是一年春好处


  刀鸑鷟半倚在苏辰砂怀中,稍稍抬首便能从繁茂的枝叶的缝隙间窥见一束清冷银白的月光,从他们踏足的宽广而悠长的大道上倾泻而下,犹如一条悬挂天穹的银河,足以以假乱真。

  他们行的慢,苏辰砂怕她受不了如此一整天的颠簸,说什么也不愿策马疾驰,倒是苏越御着马跑在他们前头。

  如此一来天色渐暗,云雾间隐隐泛出深蓝,抬首可见几点疏星朗朗缀在一弯明月周围,使刀鸑鷟忽然想起了某个人冷冷清清却暗藏神韵的眼眸。

  “就快到了,你可能看见前面那座宅邸?”苏辰砂突然侧头询问她,似是怕她一路之上舟车劳顿疲累的就此睡着了。

  “嗯,隐约能瞧见大概,那便是绿萝山庄吗?”刀鸑鷟的确困意四袭,不过听了苏辰砂的话,倒真是探了身子望向不远处。

  “是。”苏辰砂见她并未入睡,但双眼已难以再支撑,想来是又饿又困,“咱们加快脚程,用过晚膳后你便去休息,有任何事皆明日再谈。”

  刀鸑鷟许是真的疲乏,也未反驳一二,倒是苏辰砂如此一说她的肚子顿感空落落的,饥饿的很,“可是有好吃的?”

  “自然是有的,吩咐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言罢,便看见刀鸑鷟露出一丝雀跃满足的神色来,他的心头也跟着涌上一股融融暖意。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马儿已是停在了一座偌大的府邸面前。

  整个山庄规模宏大,青砖黛瓦,依傍着绿水青山,想来庄中景色定也犹如人间仙境般能够让人心旷神怡,眼前一亮。

  刀鸑鷟想是来了些精神,眼里竟溢出不同于方才的欣喜来,“绿萝山庄。”她驻足于府邸之前,仰头便是四个金体大字,字体飘逸颀长,行云流水间透着宁静致远的意境,“这字想必也是公子写的吧。”

  “你又怎会认得我的字?”苏辰砂对此倒是颇感兴趣。

  “这字间隐逸与淡泊与公子的心性相符,有言道人如其字,一字见心,定不会有错。”刀鸑鷟分析的头头是道,却是真切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感所想。

  苏辰砂噙着浅笑,“是阿梨你谬赞了。”眉目间的谦虚之色却不是装出来的。

  “公子,你们可是要在门外站一晚上?”不知何时,苏越已端端地立于绿萝山庄的大门之前,也不知就这样听他们说了有多久。

  “一时聊得尽兴倒是将什么都忘了。”苏辰砂宽袍广袖一扬,十足十的洒脱,“阿梨,咱们进去吧。”

  苏梨静静地跟在苏辰砂身后踏进了绿萝山庄的大门,放眼远眺,四下广阔无边,南面环山,耳畔淌过潺潺流水之声。

  青山碧水所绕,自成一片恢宏大气,若此刻尚为白昼定又是另一番山静水流影拂动,花飘暗香绿林秀的韵味。

  他们自正门进入后向东而行,一路之上,苍翠碧柳婀娜扶风,交错的柳条间隐约露出暗色的天穹,其上缀点点繁星,精巧银亮。

  这宽阔大道的尽头是奔涌着滚滚浪涛的大河,流水湍急犹如大海掀起百尺巨浪般汹涌不息,它的边际似被这无尽黑夜所吞噬,只剩下远方弯月半遮半掩的透着盈盈亮光。河边的摆渡人接引他们上了艘小船,在翻腾的浪涌里,朝着河对岸缓缓而去。

  上了岸,才知别有洞天。耳边是草木中隐身的虫鸟之鸣,眼前是一架高大的拱形木桥横跨湖水两岸,桥下是倒映着弦月清光的湖水,夜风温凉,水波荡漾,桥两旁是重叠的自然岩石,清泉自上倾泻而下,发出汩汩之音。

  行在桥上,可见对岸栽种着一片桃林,纷飞桃瓣逐风舞,漫天萤火点亮暗夜。走近了才发现除了萤火微弱的光拼凑出的辉煌,原来每棵桃树上皆挂着几盏样式精巧别致的花灯,底部顺长的流苏随着叶面垂下,风拂,便随着簌簌而落的花瓣一同轻摇摆动,好不温柔。

  穿过桃林,又行了许久,抬首便能看见青檐黛瓦的座座屋宇,两旁的长廊上挂满羊角灯笼,烛火在微风的轻曳下颤动闪烁,光线柔和暖融。三三两两穿梭而过的婢子手持提灯,见到苏辰砂皆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后方才离开。

  “公子,此处可算是苏家祖产?”如此景致与规模,应当是先辈遗留下的无尽财富。

  “没错,绿萝山庄确是我祖父留下的家产。”苏辰砂未曾回头,不过刀鸑鷟能想象到他此时定也是嘴角含笑的为自己解疑答惑。

  “公子,可总算是来了。”苏辰砂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传来,迎面看去说话之人竟是一位已白发苍苍的花甲老人。

  “苏老,您怎还亲自出来了?”苏辰砂闻声赶忙迎了上去,双手即刻便被那老人握住,他唇边的笑意也变得更加深厚浓重。

  这时,跟在老者身后的三人也已站定,苏辰砂抬眼看去是洛桑、靖黎和青洺,“洛桑大哥、靖黎大哥、青洺大哥,没想到你们都在。”

  “公子。”只见洛桑带着笑意点头,唤了他一声。

  “公子可算回来了。”靖黎笑的憨厚,“这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两次。”

  “就你话多,公子回来就是好的。”青洺向来爱怼靖黎,无时无刻,不分场合。

  苏辰砂许久未见他们如此斗嘴,甚是怀念。

  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用这喜悦之情去感染老人,已听得老人一声惊呼,“公子你的手是如何伤的?”老人被时间的细纹刻画眉间此刻覆上一层焦灼,仿若苏辰砂不老实地交代个所以然,这把焦虑忧心之火便能将眉头点燃。

  “苏老,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这语气听上去便是底气不足之言,刀鸑鷟知晓苏辰砂定会与老人打个马虎眼让老人安心,但仍旧未错过他神色间的几分闪躲。

  “老朽与公子虽有一年未相见,但却是日夜盼着公子福泽平安。如今公子难得回庄里一趟却还让公子受了伤,叫老朽如何不痛心!”老人此言一出,倒叫苏辰砂不敢轻易言语,他大病初愈,如今又将心伤呈现在人前,实在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再让人担惊受怕了。

  “苏老,是苏越失职让公子受伤,您别怪公子了。”此时苏越的一句话不但未使老人心绪平复,反而往那烈火上浇了一把油,眼见着就有愈烧愈旺的迹象。

  “好呀,现在长大了还学会骗我了!”老人喝了一声,但从神情上看却不像是真正发怒的模样,“公子不知爱重自己身体,而你身为他的贴身护卫却让他被人所伤,看来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们这群小娃娃了!”

  “苏老,你别怪苏越了,这次确实是我自己不小心,一会儿你让徐老来为我瞧瞧可好?”苏辰砂现下只得一番安慰加讨好,只见他抿着嘴唇,眉眼比平日里还要柔和几分,不过在刀鸑鷟看来倒像是一只无辜却又狡黠的白狐狸。

  “一会儿你必须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是是是,辰砂遵命。”苏辰砂反将老人的手紧握在掌中,能够三言两语的将老人安抚好,想来平日里他们关系着实亲厚,也可见老人对苏辰砂的宠爱啊。

  “你平安回来就好。”苏伯此刻再次与苏辰砂对视,眼中竟是闪动着盈盈泪光,可见他着实激动欢喜,待他稍稍平复心情后,这才看见苏辰砂身后的刀鸑鷟,“公子,这位可是信中所提之人。”他四指并拢指向刀鸑鷟,神色不见波澜,从话语中也可听出他早已知晓此人。

  苏辰砂见话锋终于未再落在自己身上,忙不迭地向他点点头,侧过身去示意刀鸑鷟站到苏老跟前去,待刀鸑鷟站定了,他方才开口道:“没错苏老,这便是我与你提起的苏梨。”

  刀鸑鷟乖顺地站在苏辰砂的身旁,心中却生出些许紧张,面对老人的打量,就连动作也显得有些局促起来,但她依旧将身子挺得笔直,犹如沙漠中迎风的胡杨,端端地接受者老人的目光。

  “咦?我怎么觉着这小公子看着有几分面熟啊。”靖黎忽地皱眉,带着疑惑的目光投射至刀鸑鷟的身上。

  “什么小公子,她就是咱们在疾风关打伤的那个女娃。”青洺白了靖黎一眼,缓缓道来。

  这时,靖黎看着从苏辰砂身后走出来的女子,不禁大惊,果然没错,只是这女娃怎么会同公子在一起?

  其实方才苏辰砂与他们交谈时,刀鸑鷟便已经看见了他们三人,她在心中感叹这可当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看来你们三个是认识这位姑娘了?”苏老侧过头去询问他们三人。

  “没错苏老,当时我们三个还有小越在疾风关与这位姑娘有些误会。”这时,没有说话的洛桑忽然开口答到。

  “是啊苏老,都是一场误会,我早已与阿梨将一切都讲了个清楚。”苏越即刻解释,他可不想又无端生出一场是非来。

  “讲清楚了便好,希望苏姑娘莫要怪罪这几个粗人。”苏老听闻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十分客气地代他们向刀鸑鷟说情。

  “没关系的苏老,当时的事情我也有错,不怪三位大哥。”刀鸑鷟海蓝色的眸子荡开一抹笑意,浸染眼角,爬上眉梢。

  苏老本就平日近人,是个温和慈善的老人家,虽是初见刀鸑鷟,但曾看苏辰砂心中所述与此时他亲眼所见的确相差无几,再来觉着这孩子生的明眸皓齿,骨子里也透着股倔强之气,在此事上又如此大度,自然在心中留下了个好印象。

  “果然是个很好的女娃啊,生的也俊俏,公子的眼光总是错不了。”听见老人如此评价,刀鸑鷟也算是松了口气,抬起头也唤了苏老,讨得老人十分欢心。

  “苏老,咱们快进去吧,我都饿了。”苏越突然在他们身后发声,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哀怨之情。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一时多言几句,竟忘了你们这颠簸劳顿还未用膳,快进屋吧。”言罢,苏老便引着几人进了厅堂。

  堂中烛火明亮辉煌,叫人觉着暖意温馨,花梨木的圆桌上此时摆放着精致的盅碗碟盘,不用看也知道里头定是盛着香气四溢的可口佳肴。

  几人围着圆桌才落座,苏辰砂便四下张望了片刻,“苏老,怎么未见钰姨人?”

  “哦,你钰姨她今晨出去办事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苏老捋了把胡子,见无人言语,“咱们先吃吧,小越和阿梨看上去是饿惨了。”

  刀鸑鷟被说的有些难为情,但当桌上的佳肴映入眼帘时她确实不能再忽视腹中的饥饿感。

  苏辰砂也并未追问苏老,钰姨究竟去做了什么,像是心中已略知一二,回过神来便正瞧见刀鸑鷟咽口水的模样,不禁觉着好笑,“阿梨,这些菜都是特地吩咐厨子做的,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刀鸑鷟在苏辰砂的注视下点点头,见苏老也已动筷,这才也动筷用膳,神色动作也不拘泥,倒是吃的十分尽兴。

  席间苏老开口询问苏辰砂关于手掌受伤一事,此次苏辰砂也再不敢随意搪塞,而是一五一十地细细与苏老讲解了事情经过。

  刀鸑鷟并未插话,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辰砂,她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歉疚。她想他们这位公子内心是何等纯善,即便是自己身上负伤,却也是第一时间替他人着想,怕亲近之人担惊受怕,心里竟是堆积起负累感来。

  如此一想,刀鸑鷟的好胃口也消失了大半,细想今日之事,她也免不了心悸后怕。若说那些人当真是冲她而来,那么他们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日后只要自己与公子同在一处那么公子便必定也会遭遇危险。公子是决不会弃他人于不顾之人,但她却绝不能再看着公子被她拖累,因她受伤。

  苏辰砂语毕,抬眼便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刀鸑鷟秀眉紧蹙,神色挣扎,额间的川字犹如被施力挤压,如何都无法抚平。

  “阿梨。”他柔声细语地唤她,像是声音稍大便怕惊了她,扰了她,伤了她。

  苏辰砂这一声唤,让其余几人都不禁抬头向刀鸑鷟望去,不过几人见了她的神情都各有思虑。

  但刀鸑鷟却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之中,一时间被思绪牵扯,未能动作,不过让苏老不动声色地将苏辰砂的举动看在眼中,心中仿若已明白一二。

  “阿梨。”他又唤她,这次刀鸑鷟终于被这温润之声将思绪牵了回来,愣神地看着苏辰砂,却见苏辰砂轻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苏辰砂怕是已看透她在想些什么,便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去,“快再吃些,吃了便回房休息去。”

  苏老听后便接着说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梨清园的屋子让她休息,刀鸑鷟点点头,又吃了几口菜便说饱了,由着绿萝山庄的婢子领着去了梨清园。

  而苏辰砂与苏老他们似乎还有要事商谈,厅堂中的烛火在风中飘摇一夜,将蜡泪滴落,燃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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