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又嫁少时梦(5)
嫁给一座鬼城,已经突破了般弱的羞耻底线。
万万没想到,更草的还在后头。
先是冥司嫁娶,鬼门关连开三日,般弱爆红全府,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鬼排着队与她握手签名,堪称冥司八大旅游景点。
你不握吧,好像看不起鬼。
你握吧,旁边围了好几圈的牛头马面们眼泪汪汪,活像是他们的夫人给占了便宜。
般弱头痛得想死。
再是酆都天子殿的流水宴席摆到了九重天,其中有一桌,坐满了她的少帝前任以及他爹妈。
小绿茶:“……”
何止一个草字了得。
小梦苏醒之后,记忆不如从前清晰,般弱也无意瞒他,跟他一桩一件说了她离开荔城后的事情。
他们相识得早,又都是小孩心肠,彼此都很坦诚。
小梦在她面前更是如镜子一般,没有任何欺瞒。
说起来三千年前那一场火灾,还是般弱跟崔珏初识那一日,它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忘川河底的灵念因此动荡。只是它虽为阴间天子,却丢失了原本的名姓,并未能挣脱得出轮回的枷锁,便又昏昏沉沉了千年光阴。
若不是她还记得他的旧世名姓,留着他的天地同寿日月同庚长命锁,想必永生永世,它都蒙昧灰暗不见天日。
小梦愈发庆幸。
当初他坠入幽冥,未来得及与她当面作别,以小妖精的性情,她定会恼了他,与他此生不复相见,再痛痛快快忘了他。
可她竟还记得。
少年夫妻,年浅情深,千万年后她依然向他跑来,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也许是与少时经历有关,小梦并不觉得般弱的情债压身。
她与他不同,是个长命的妖精,又那么喜欢热闹,他不在时,有人能陪她护她,亦很好。
小梦红袖翻飞,朝着般弱的前男友们深深作揖。
“多谢你们,曾顾她周全,从今往后,我亦会待她更好。若我们日后有了子嗣,你们想当干爹,也未尝不可。”
小绿茶:“???”
不是,你白切黑吧?
杀人是真不用刀的啊!
小梦又看向般弱,笑吟吟的,示意她说几句。
小绿茶:你干爹都出来了我他妈不敢吱声!!!
小梦歉然道,“班班今日成亲太累了,我替她敬你们一杯。”
九重天的帝君们同样不敢吭声。
他们九重天的孩儿们惨到这个地步,也是前所未有。
谁知道最后被冥司的截胡了呢?
较真起来,这两位主儿,看起来人畜无害,出世却最早,年龄跟辈分压他们好几头,是祖宗都不敢惹的人物。
果然脸嫩的,都深藏不露!
中央钧天的弱衣少帝扬着凤眼红唇,贵气的雪皮晒成了性感的黑皮,颈前佩着一只纯金玛瑙佛龛,腿边还趴着一头威风凛然的雪虎,显然这一次神山情劫对他影响颇深。男人保留着白玛降措的生活习性,连声线都仿佛掺杂着那片天地的风沙,变得沙哑而粗糙。
他的目光越过了小梦,停在了般弱的鬓间凤钗。
“今世,我亦等得起。”
小梦唇边噙着一抹极浅的笑意,单耳如般弱一样,钩了一只共命鸟白青玉玦,尾端的妃红色流苏吊穗扫拂肩头,似桃花谢了又开。
他替妖妻温柔应了。
“好,你便等罢。”
反而是他身后的八爷范无救,收敛了洁白的小虎牙,狞笑着举起了那一块“正在捉你”的牌子。
般弱没好气把他牌子翻转。
“人家来喝喜酒的,你这么玩,以后他出事了,人人不都得想到你?”
连她的嫌疑都洗不清了!
八爷想了想,冲她咧开小虎牙,双眼晶灿灿的,“夫人,你真好,懂得真多!”
他真欢喜!
小梦天子的眼光真好!
般弱总觉得这话耳熟得很。
东北变天的衡骁少帝颇有心机,挑了件窄腰红衣,桃花眼略染红晕,漂亮又勾魂,他趁人不备,勾住般弱的手腕,就着她的臂弯,喝完了那一杯烈喉的喜酒,那声儿荡着水波,也撩人暧昧,仿佛贴着她的耳廓。
“贺你新婚,更祝你早日当寡妇。弱衣说得对,我们,等得起。”
小梦亦是颔首,“可以,你排在钧天后头吧。”
衡骁少帝挑眉,“兄弟,我插个队成么?”
七爷谢必安弯着一双跟他相似的桃花眼,扛起了“你也来了”的红牌,大大方方的笑脸,明明白白的威胁。
你尽管插队试试!
般弱:“……”
大爷!求你了!别闹!
般弱心累不已。
最不会掩饰声色,是南炎天的星野少帝,还未开席就醉得一塌糊途,他双手交叠放在脸颊下方,剑眉星目,佩戴了一副灿若繁星的耳坠,穗子垂到了颈边,他孩子气红了眼圈,扭过头不肯看她,嘴里还嘟囔着,“寡妇,寡妇……”
而十殿阎王呢,身居高位,威仪自成,各有各的矜持,虽然没有开口,但细看之下,眉眼都透着一股勃勃的杀气。
九重天众人有些怀疑,他们喝完喜酒后,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离开地府?
不会半路丢个魂吧?
西北幽天来的是幽天大帝,少帝不知所踪,老父亲眼神复杂,以致于般弱敬酒时微微心虚,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西昊天为佛陀所居,最喜净,并未到场。
茶花妖精简直是提着脖子过完了这场婚仪。
好在大家都给她面子,没有当场打起来,至于背后打不打——
老娘管不着!
新婚夜,龙凤红烛,瓜果铺床。
而在窄窄的喜床边,般弱左边坐着少年模样的冥司小梦,右边坐着秀丽端庄的府君崔珏。
一个是本人,一个是本人化形的七情六欲。
般弱:不敢动不敢动。
她麻爪了。
两杯交杯酒端到她面前。
般弱痛苦不已,两只胳膊各自勾了一只手,将喜酒一饮而尽。
她恨端水!
合床的时候,般弱再三强调,他们才肯合为一体。
“随你。你若欢喜,怎样都好。”
崔珏冲她一笑,眼波秀丽流转,他初次开颜,看傻了般弱。
小梦与崔珏身影重叠,直到眉目重合。
小梦挨着般弱,慢条斯理将右耳的妃红色流苏捋得齐整,睡凤眼被烛光衬映,宛若迷濛山雨,不解问妻,“我记得,你与孟婆说过,买一个赠一堆便是赚到,如今怎么又不肯了?”
他即冥司,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小梦又迟疑道,“你……是不行了么?”
般弱本来就是理直气壮的性子,没理她也能扭成歪理,但她遇上了一个又纯又直的家伙,往往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姑奶奶没脾气了,“我那是口嗨!口嗨!真的来一堆我会挂掉的好嘛!”
“呸。”
小梦捏她的嘴,认真道,“童言无忌,大风呼呼刮去。”
指腹是软软湿湿的,他不禁低头,细细详看。
原来这就是少年女子的红唇白齿。
真好看。
他的班班当是十万大山里最好看的妖精。
般弱被他摸得毛毛的,打掉他的手,“干嘛呀,怪吓人的。”
小梦雀跃道,“先前我双目失明,不曾见你模样,想惦记着你,也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总是看不清,如今可好了,我能看见了,知你的发是黑玉玦,你的眼是水银沁,你的唇是黄符化开的朱砂……”
般弱更毛了。
这咋像形容一具千年女尸呢?
她忍不住喊停,“你能不能来点阳间的活儿。”
小梦愣了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愧疚低下头,“我……我一直都在此地,不知阳间年岁。”他又牵她袖子,长睫毛似墨扇拂动,微微发颤,藏着不安,“班班,你莫要生气,我只是方醒,不太懂得如今的时兴。”
般弱:“……”
说话就说话,你哭甚么!
“我没怪你呀。”般弱亲他睫毛,“都当天子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呢。”
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就洪水开了匣。
冥司天子又是血泪簌簌而落。
他抱着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班班!班班!河水好冷!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谁也没来找我!我害怕,可是,可是,我要赎罪,谁也不能说,便制了一个又一个的地府娃娃来陪我,你来那日,我怕你忘了,又怕你不来找我顽……”
般弱敲他脑袋,“你既知道是我,怎不让小崔找我呢?”
崔府君跟她的交集其实不多,对方非常矜持,明明对她有好感,却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般弱呢,她又不是那种霸王强上弓的,俩人就一直不咸不淡地处着。
“我……”他张了张嘴,泄气般回,“我被虫子咬了,很丑,你定不中意我这鬼模样。”
他虽没了记忆,却也在冥冥之中在意自己的容貌。
“我记不起多少,还怕……认错人。”
般弱简直拿这个爱哭又怂的小鬼城没辙。
“你快莫哭了,你瞧瞧,你给我弄湿了两条袖子!”小妖精恐吓他,“你这眼泪再弄得我一身糊糊,我便不同你合床了,你要知道,我九重天遍地都是前世情郎,我任挑一个不爱哭的绰绰有余……”
小梦惶急,连忙环住她的肩,“班班,不要,我不要哭了,我不哭,你同我好,你答应过我,你要同我好,你都是大妖了,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说着,笨拙替自己宽衣解带,撅起小,没有章法胡乱亲了她一通。
待到坦诚相见,他极为不好意思,跪在她身边,低下头颅,只敢看她左耳边飞舞盘旋的命命鸟。
见她欢喜,小梦壮起小狗胆,往前送了送活蹦乱跳的小血蛟,“我这个……给你顽吧。”
般弱蔫坏,故意捉弄他,“坏了怎么办?”
小梦啊了一声,他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费劲想了想,“去整形,缝个新的?”
听说如今新旧合流,地府外出的多了,也带回了一些人间的趣闻,鬼魂大多都爱美的,说起整形医院都滔滔不绝,想来那地方神通广大。
般弱:“???”
你哪来这么新潮的观念?
昏礼过后,冥府如常运作。
般弱不管出不出门,头上,手上,衣袖里,裙摆旁,不是插满了彼岸花,就是贴满了金银币。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是哪个狗崽子干的!
般弱怒气冲冲找正主算账,“你能不能管管他们?天天来骚扰我!”
她有一回从棺材里醒来,头脚都戴着花圈,脸部覆着纸钱,简直是窒息到要当场抢救的地步!虽然她知道这是地府,鬼魂表达爱的方式跟人间不一样,但再来几次,她真的会被原地送走啊敲!
天子殿的小梦唔了一声,处理多日的事务,他稚嫩年轻的眉目也有了一丝天子的凛冽寒光,“你再忍忍,等我重新炼化它们,再召一批新的。”
般弱忍气吞声,“那要多久?”
小梦不确定想了想,“一三十万年?”
“……”
见她吃瘪,小梦扑哧一声笑出来,搂着她柔声道,“它们只是我的一部分,只要我不允,它们不敢对你如何,只是我对你思慕太盛,牵连到了整座地府,是我的不好,你别怪它们。”
“那你跟它们约法三章!”
般弱恶狠狠道,“再给老娘塞金丝木棺材跟送纸币花圈,我让它们魂飞魄散!!!”
小梦自是允她,牵她双掌,“不如这样,我略作惩戒,让它们好些日见不着你,抓心挠肺,饱受相思之苦,如何?”
般弱心道,这算什么惩戒?
不过能看到它们泪淹冥司——
般弱当然是举双手双脚同意。
小梦灵眸微亮,又压着愉悦的双唇,“那……咱们就甩掉它们,去人间过年,好不好?”
般弱以为他是在地府待得闷了,想去外头走走,却没想到,他们从桃都山出来,径直落到了一处宅子里。
青砖壁,黑布瓦,古旧又齐整的檐头覆着一层厚雪,中宫凿出一方天井,冒着清甜的泉眼儿。
院落宽敞清朗,揽着四方的天,除了柿子树,疏疏种了几株纤瘦美人蕉跟一丛佛肚竹,花棚里的芦花鸡冠昂首挺胸,抖擞着小红袄,那滋润的小模样,想来被照顾得极好。
而楼上楼下,是游龙姿态的雕花长窗,有的开了一扇,露出屋内的色彩斑斓的风筝。
小梦心满意足道,“早在我死前,我就盼着有这么一方小院,不用很大,也没有仆人,就我同你,小富小贵,清平渡日。偶尔过节,咱们请爹娘来,炒个菜儿,喝一盅小辣酒,那就很好了。”
这是他第一次轻快提及过去,般弱试探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没带你走吗?”
冥司的前尘是被封存的,只有少数人得知,般弱只信当事人说的。
“班班,你同我来。”
冥司小梦在一处墙边蹲下,示意般弱踩着他的肩膀上去。
墙头的另一边,是一家四世同堂。
人们正欢声笑语,筹备新年。
老的唐装银发,精神矍铄,少的青春靓丽,风华正茂。
小孩在堂前做着游戏。
般弱要是听得不错,这家是姓张的。
小梦缓声叙述,“那一日,爹娘心存死志,宁愿葬身幽冥妖腹,也要为我夺一线生机,可他们怎知,与虎谋皮,反受其害。满城的人都死了,就我一个,苟延残喘。时机太紧了,我等不到你,便使出了我天师道的生死同葬,请了守宫神与鬼帝,以天子律镇压了幽冥。”
“如今万年载,它也灰飞烟灭,再也不得作恶。”
说起这一场灭顶之灾,冥司小梦平静极了。
他有一个枯井般的黑色梦境,沉得多了,也不觉痛楚了,只余下偶尔的余痛震颤,再掩饰一番,谁也不会知道它的波澜动荡。
他不想让班班觉得,他是受不得痛受不得等待的男儿,不然世间儿郎俊秀万千,她凭什么要爱他这一人?
“好在,我得了天子权柄,我又复生了满城的百姓,而爹娘,我抹去了他们的记忆,从满城中挑出与张氏有亲的孤儿,让他们续了亲缘。此一世他们寿终正寝,儿孙绕膝,再也不会为我这个病秧子而伤心落泪献祭自身了。”
“先前你见着的,就是爹娘的后代,曾承平,也曾失落,如今万世香火。”
“我当时被断了七情六欲,只择了一处不高不低的方法,我自作主张,不知这对他们是否公平,但我,不想再成为爹娘的拖累……”
般弱忽然咄咄逼人问道,“那代价是什么?复生乃是逆天而行,你复生的还不止一人,你要承受什么代价?”
冥司小梦一滞,没想到她并不在意满城生死,关心的竟是他自己。
他舍一人救满城,世人皆赞他恩义无双,又羡他得登帝位。
偏她皱着眉,说得很不痛快,“是不是你跟天道达成了什么交易?譬如他们多活一日,你便要在忘川河底受一日的侵蚀,你替他们受了这一世的轮回是不是?你是个傻子吗?是你爹娘自作主张,引来妖魔做孽,屁事都不关你,你赎罪什么啊?”
她气得狠了,阴阳怪气讥他,“白小梦,看不出来哇,你还有当小圣父的潜质啊,日后我若死了,你也给我献一次呗,反正你那么廉价,都不珍惜自己!”
小梦被骂得狗血淋头,内心的委屈是翻江倒海的。
他做了那么大的牺牲,又冷又痛又黑又无助,她不夸他,还骂他傻!
他本不爱做世间圣人,但他只有走这一条道,人们才能因他而受益,他才能不愧天师道的威名,不让爹娘因他背负千古罪名。
她还气他!
再说,她若要自己的性命,他闭眼就给了,哪里要她这般教训!
“啪嗒。”
小梦靠着青墙,低着颈儿,捏起腰间系着的两只布老虎,有一只是般弱在储物戒翻了老久才翻出来的,味儿冲鼻,都硬成了蓝蓝一坨,被小梦缝缝补补后,又显出了威风老虎的样子。他珍重无比,将娃娃挂在腰间,随身带着走动。
说什么爹爹带娃娃,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娃娃会不认爹娘。
冥司眼泪颗颗坠落,砸在般弱的手背,晶莹透光,宛如冰花溅开,他唇心咬得烂了,哪里还有神鬼闻泣的地府天子威风。
般弱伸手要给他擦,他反而退了一步,找了个积雪的冷墙角,抱着腿团进去。
自闭了。
“喂!你闹什么别扭呢!我又没有说错!”
小梦转过身,面朝着墙,屁股对着她。
“哗啦!”
般弱将脑袋一甩,头朝下,与他双目颠倒对视,睫毛沾雪,皆映出彼此的模样,她耸着眉,嚷嚷道,“不是吧?真生气了?你不爱惜自己,动不动就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为别人受苦又受罪,老娘心疼骂两句怎么啦?白小梦可真小气!本妖好心你当驴肝肺儿!”
他们闹别扭的时候,邻家小孩玩着雪仗,啪的一声,雪球越过墙头,兜头砸个正着。
雪沫飞溅,凉气逃逸。
“哪个小混蛋干的——”
般弱后脑勺以及后衣领全湿了,怒骂出声,还未昂起头,双颊被冰凉环住。
小梦急急捧着她倒下来的脸与发,缠在掌心里,似流水追逐小舟,深深浅浅吻她。
他喘着细气,颊边犹带青青泪痕,青瞳被洗濯得熠熠生辉,又亮得跟珠子灯似的,“我知,我知的,班班是心疼我,我前身已还了父母,再不会那样做了,我会爱惜自己……与你。”
邻家大人听到惨叫声,知道小孩惹祸,连忙爬了梯子,查看情况,却见着了雪地激吻。
“唉哟!”
邻家大人激动踩空了梯子,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因这一桩阴差阳错,两家见了面,张家人揪着小孩当面赔罪,送了俩食盒的枣花酥与椒盐元宝小饼。
般弱得了吃,对方态度也不错,挥了挥爪子,示意自己不再追究。
张家人却看着小梦失神。
那袭狐裘嵌着一圈儿绒绒雪毛,簇着白青色的细颈,藕荷色春衫前配着澄金富贵锁,身腰纤纤,系了一条春水碧长丝绦,除了眼睛没有蒙着一条白绸,这邻家少年立在冰天雪地的无瑕中,就像是老祖宗传家画卷里走出来的病弱贵公子。
唐装老者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转过头老泪纵横,却不敢与祖宗相认。
他们张氏行走于世,无愧于心,唯欠一人!
待回到老宅,唐装老者带着全家老小,恭敬奉上了三炷香,不敬天地敬鬼神,敬他们年年十七的老祖!
浓烈的香火阵仗,自然没瞒过般弱,她在院子里堆着雪人儿,“他们发现你了。看来嘛,张家还没彻底狼心狗肺,你爹娘早就知道你做的一切了,叮嘱后人记住你呢。”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记住有没有意义,但有人牵挂总是一件好事。
小梦不吭声,揪了两朵鸡冠花,给她做雪人儿的眼睛。
般弱拍了拍手,摸他的脑门,“好啦,好啦,今天是我不对,总是激你,你要什么,我补偿你!”
“……寿面。”
七月十四早就过了,但他还是想吃一碗她亲手做的寿面,想知道那是什么好滋味儿。
半个时辰后,小梦瞪着眼,看着面前这一碗热气腾腾的墨绿色寿面,最中央高高堆起一只死不瞑目的鸡头。
“……”
小梦微妙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快趁热吃呀,你不是一直都记着这碗面的吗。”般弱拿起筷子,兴冲冲塞他手里,“尝尝,这可是我独门自创的鸡头福寿面,这绿菜叶呢,就是万物复苏,春风绿油油,这鸡头呢,来头更大了,鸿运当头,一鸣惊人啊!”
“……”
以后,还是不要让她杀鸡了吧。
于是到了除夕年尾,俩人合力整治年夜饭时,冥司小梦自告奋勇,要替她杀鸡。
般弱瞅了瞅他瘦弱的身板儿,“白小梦你行不行的啊?”
“我试试。”
小梦扭头,冲着那色彩鲜艳的大公鸡沉声道,“你作为长鸣都尉,每日勤勤恳恳准时打鸣,允你下一世做个盛世打更人。”
大公鸡喔喔直叫,两翅收敛,冲着阴间天子作了作揖,随后一个旋转跳跃,落入锅中,鸡腿合拢,安详闭眼。
大公鸡:我好了!快烧火吧!给爷我个痛快!
般弱:“……”
这鸡成精了吧。
最后他们自然是没吃得上鸡。
大公鸡如同神气的将军,骄傲巡守着农家小院。
般弱见那家伙一脸失落的模样,给他重新派了剪窗花跟写春联的活儿,她则是去煮粘贴窗花对联的面糊。
“啊!!!”
屋内传来一声惨叫。
般弱掀开棉门帘,跟公鸡齐齐扑进去救人。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里边烧着热坑,小郎君也解开了裘衣,搭在靠椅的绒毯旁,为了衬这热烈的年景,他难得换了一件殷红稠丽的圆领大袖袍衫,与妃红色玉玦长耳坠很是合意。砚台旁摆着热茶,还有一碟玉雪可爱温热可口的兔子糕,撒了椰蓉,吃得只剩了两只。
冥司的睡凤眼清澈透彻,眼尾泛着桃红,单纯又无辜,“班班,我好笨,我忘记天地交泰的泰字怎么写了。”
大公鸡喔喔叫了,用爪子给他拼命比划。
冥司无害微笑,“嗯?怎么写的?”
大公鸡急得扇动羽翼,屋内鸡毛乱飞。
般弱眼角抽搐。
见一人一鸡交流半天也没交流出来,她走过去,趁着鸡毛还没降落,赶紧用嘴叼起一只兔子糕,同时给冥司塞了满嘴,天大地大,食物可不能浪费!
“班班,大公鸡好笨,你懂得最多,你,你教我写。”
他咽下凉糕,喉间清甜。
茶花小妖嘟囔着你就是故意的,一边握住他执笔的手掌,骨节分明细瘦,青玉色的手背烙着一条条墨箓血篆,是罪狱的痕迹,伤痕深可见骨。察觉她目光停留过久,他轻声道,“不碍事的,已不疼了。”
她单手搂住他的颈,含住这一方绛唇白玉齿。
他慢慢吮她舌心,先是微苦,后是大甜。
正如这世间我曾短暂走过,唯你知我原本面目。
班班,我真的好了,他心道。
又过了会儿,小郎君在她耳畔撩拨道,“有人春风屠苏贺新岁,有人姻缘小庙求般若,也有人……面糊糊了。”
般弱琢磨他什么意思,听到后半段,顿时崩溃。
“啊都怪你我的至尊大面糊完了!!!”
她一路尖叫着跑下小楼,白清欢隔着窗瞧着,很快她丢出了一个焦黑的锅,骂骂咧咧抓起锅铲,试图铲雪拯救。
他不禁轻笑出声。
小郎君揽着殷红大袖,酣墨浸润春纸。
冬日清茶甜糕,我妻婀娜可爱。
唔,好在床底藏了些私房钱,写完春联再出去给她买一口新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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