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那盏灯,熄灭了
桃姐这个扑有情,梁家这个主也有义。
罗杰妈妈让罗杰把一套房子收回来,说现在桃姐还能勉强自己照顾自己,把那一套房子给桃姐养老。
转眼间,快过年了。
金姨一直想跟儿子过,可是儿子却一直都骗她,女儿想要带金姨回去过年,她却不肯,始终坚持说儿子说了会来接她。
还是桃姐劝了她才肯跟着女儿回去过年。
阿梅母女见桃姐孤身一人,就邀请她和她们一起回去过年,但是桃姐却坚持和养老院的老人们一起过年。
大年三十,梁家一家齐聚,热闹无比。
可是养老院却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一些没有家人的老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呆着。
桃姐为了不让罗杰担心,在电话里编说,养老院里面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
听着电话里梁家的一个个孩子的声音,桃姐心里是满足的,美中不足的是,她老了,不能再继续干活了。
大年三十晚上,满城烟花。客家团圆的夜晚,可是敬老院里却寂静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蔡姑娘回到老人院陪伴仅有的老人过除夕。
蔡姑娘跟桃姐说那个老人院里最老的老人,老人院换了好几个老板,都没有影响到她,可是从来没有人来看她。
电视面前桃姐问起她的家人,她愣了两秒,还是没说话。
大抵这样的问题,已经懒得再做回答,也懒得再掀伤疤,人到最后真的是因为懒了,就这么过吧。桃姐识趣没再追问,眼神默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故事吧,蔡姑娘显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桃姐为了参加罗杰电影的首映礼,要变成“大帅哥”旁边的“大美女”。她穿上她自己的最好看的衣服,拧开快用到底的口红,抹在嘴上。
那很可能是她用了一辈子的口红。如果再买一只的话,怕是用不完了吧——她有没有这么想过?
不管有或者是没有,这一幕都让人心酸和心疼。
首映礼现场,桃姐开心的不得了,大概这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吧。
看到了大明星们,看到了罗杰的电影首映,看到他风光无限地和人打招呼。
只是电影结束之后,桃姐好奇的问罗杰:“刚刚啊,我看着看着,看到很多人都出去,我以为他们出去上厕所呢,结果没看到他们回来!”
“是这部电影实在太烂了。电影不好看,不如早点走,免得电影看完了,见到我们的时候,让我们太难看!”
影院内的观众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观众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特别是桃姐跺脚说:“好看!谁说不好看的?”
“真的好看?”
“好!”
结果罗杰说:“我看到你睡着!”
“我眼睛有点涩涩的嘛。”
电影始终平淡,平静地讲述着。
可是终于老人院还是有人去世了。
金姨走了,这个重男轻女的妈,离开了,可是哪怕是到这时候,她一直疼爱的儿子也没有出现,只有那个满腹委屈据理力争的女儿,在妈妈不依不饶的带着对儿子的期望往生的时候,哭得最伤心的还是她。金婆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老人们大概都怀着同样的心情目送。
金姨的女儿到老人院办手续的时候,他们则搓着麻将各干各的冷眼旁观。其实不是他们冷,是他们冷得太多学会自我保暖了。这样的场景,你无从评判,只能闭嘴过日子。
因为下一个走的也许就是他们,甚至于金姨至少还有女儿一直心心念念着她,可是他们呢?又有几个最后能有人送终?
金姨走了,很快地,桃姐在老人院认识的另外一个“好朋友”梅姑也因为老人院的洗肾设备不够齐全导致病情恶化,不得不转走。
罗杰带桃姐去看牙医,牙医检查了之后,告诉她,牙齿松动了不能补只能坐假牙。
桃姐死活不肯,罗杰也第一次和桃姐争吵起来。
桃姐觉得几万块做一副假牙,可她还能有多少时间?觉得烂扇无风,人老无用,不想再让罗杰花钱。
很多国内的观众看了都或多或少的脑海里会浮现某个熟悉的身影,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桃姐。是的,她可能是你的母亲,可能是一位年长的邻居,可能是一个服侍过的老妈子,也可能是总在菜市场里遇见的颤颤巍巍的老太。她没什么文化,不会社交礼仪,只知怎么做牛舌好吃,去哪里买菜便宜;她不过问你的事业,不懂鉴赏与品位,只会觉得你最棒,永远为你骄傲和自豪;她絮絮叨叨,拒绝你破费,很容易满足,待人宽容善良;她执拗倔强,顽固不改,你熟知她的缺点,最可爱也最真实。
桃姐回到老人院的时候,梅姑已经提前离开了,桃姐显得有些失落,她问蔡姑娘,梅姑呢?
蔡姑娘告诉她隔壁的养老院的车提前来了,她等不及了,让桃姐好好保重身体,有时间就会打电话来跟她聊天。
桃姐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却很失落,因为突然之间金姨离开了,梅姑也走了,甚至来不及告别。
桃姐刚来敬老院时,对这里的卫生条件及衰朽氛围产生了些许失落,通过与院友们的往来交谈才渐渐打成一片,而如今也开始眼神空洞地目送又一位老人离去。
老人院里,只有坚叔似乎是不同的,他还是笑呵呵的,他之前说等钱治糖尿病,找桃姐借钱,然后现在又找罗杰借钱,理由是钱包丢了找不到。
可是转眼间,罗杰就在外面的巷子里看到罗杰拿钱找了楼凤,坚叔这个角色在影片里很有意思。
他最初出现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幽默风趣,又是跳舞又是泡妞,在一堆将息之人种显得充满正面能量。隐隐对他满含着期待,那是种总得发生点什么好事的期待。直到他买了蛋挞看望桃姐,又火急火燎丑态百出三番五次的骗钱,让很多观众心都凉透了。再直到被罗杰撞见他找楼凤,这钱总算是有了去处。
桃姐突然发烧肚子痛,送医之后才知道是胆囊发炎要马上做手术。
桃姐在病床上握住罗杰的手说:“我不怕,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人的命,天注定。神会给我们安排的吧?”
最后的那句话是桃姐问罗杰请来的牧师的,牧师回答:“《圣经》上说了,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哭有时,笑有时,生有时,死有时。”
罗杰不想桃姐这么心情沉重地去做手术,接口说道:“血管手术有时,胆囊手术有时......”说着他自己忍不住就笑了。
桃姐听到了也忍不住笑,可是一笑就痛。
罗杰问:“痛吗?”
桃姐点头。
罗杰说:“笑到肚子痛,比哭到心痛好。”
桃姐也跟着笑:“吃奶嘴有时,进棺材有时。”
牧师握住桃姐和罗杰的手说:“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实,人生最纯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中得来的,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懂得怎样去安慰别人。”
罗杰也闭着眼睛祈祷:“神啊,求你保佑桃姐平安。在这次手术,免除她所有不必要的痛苦,我更加请求你怜悯,完成我干妈一个小小的心愿,她一直希望见到,我们家第五代的成员,很快,我外甥杰生就会带太太跟小宝宝回港岛了,如果上天还不急着要见桃姐的话,就让桃姐留在我们身边多一点时间,感谢主恩,阿门。”
也许是罗杰的祷告起了作用,也许是老天真的还不急着见桃姐。
桃姐终于见到了梁家的第五代成员,可惜的是,她没有能力继续服务下去了。
拍摄全家福的时候,桃姐始终是拒绝的,但是罗杰和梁家的所有人却已经把她当成了家里的一部分。
罗杰和母亲,妹妹一起带桃姐去看给她留下的那套房子。
兄妹俩不由地聊起了桃姐。
妹妹说桃姐小时候最宠罗杰,也算是有了福报,现在罗杰把她照顾的很好。
罗杰笑着说:“有时候觉得,我和桃姐都走运,前几年我做心脏手术,那个时候桃姐健健康康地照顾我,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好的那么快,现在她中风,我也可以有时间健健康康地照顾她,时机刚好,如果倒过来,不知道怎么办!”
罗兰告诉罗杰:“我和我的孩子也是桃姐一手带大的,你既然负责给桃姐养老,那我就负责她以后的丧葬费!”
房子里,梁太太和桃姐说着话:“在这里,你是主,我是客,下次我们回来,你要下厨房给我们做顿好吃的!”
桃姐连声说好。
两人聊起了过去的往事,两人都笑的特别开心。
回到养老院,恰逢将过中秋了,电视制作单位来拍摄和送月饼,可是在关掉摄像机后,从每位老人手里收走充当过无数次道具的月饼……
虽然说中秋节会有月饼送过来的,但是却同样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当然,电影只是展现这些真实又可笑可悲的一幕,并没有继续探讨延伸。
坚叔又来找桃姐借钱,罗杰因为知道坚叔拿钱去干嘛当场阻止了桃姐借钱,一句:“你去看医生?你去看洗头妹吧!”让坚叔尴尬无比。
观众们前一刻还在为罗杰鼓掌叫好,为桃姐不再被骗而欣慰。
然而桃姐一番言语,这温暖却直击心底,并在那里扎下根来。
桃姐只是说:“我这有零钱,给他吧。还有多少时间能玩啊。”
将息之人有着将息之人的济世观,那是种朴实无华彻悟,也让原本讨厌坚叔的观众,不由地怔住了。
是啊,他还能有多少时间玩啊?
而坚叔拿到钱,没有羞赧、没有慌张,他反倒像个孩子,跳舞媚眼,满心欢喜的出门“解决问题”。在那一刻,与一切无关,单纯的又像本初,所有人间戏码、负担、责任、恩怨全都消化在了这一个简单的俏皮里面。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逃过时间的磋磨。
桃姐中风再犯,已经无法直立坐卧,她被缚在轮椅上,罗杰推着在公园里散步。她用不大能张开的嘴含糊不清的吵着“热”“要吃凉粉”,罗杰用纸巾拭去她嘴角的口水,然后转身走去垃圾箱,在那里站定了两秒,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回头哄回来。亲人沧桑转变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但一旦转变,你也不得不接受。这叹的一口气,瞬间走过了多少心路。
可是终究那一天还是要到来的。
罗杰还是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因为工作他不得不走,他冷静地告诉医生到时处理后事。看似冷静不悲痛,但吃面的时候却看得人悲从中来,他吃着吃着,发觉吃不下去,难以下咽,但又逼着自己屏幕往嘴里抛,远远地隔着屏幕就让人感受到了味同嚼蜡的悲伤。
他知桃姐爱利索,便像儿子那般为她整理发型和袜子,完成了提前到来的告别式。桃姐的追思会上,坚叔来了,手捧一束白花,径直献给这位支持他纵容至最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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