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谁会伴我一生(2)
虽然安德恨不得马上把夏燃缠成一只蚕蛹,然后扔到叙利亚的难民营里,但悬于一线的理智仍让他把夏燃叫到医院,听听她到底对安醇说了什么。
对症抓药,才能药到病除。
夏燃一手抓着头盔,寻着安德给她的楼层号找了上去。
她一路跑得飞快,跑出了满嘴的铁锈味,甫一到达目标楼层就不停地咳嗽起来,喘成一只吐舌头的土狗。脚下却仍不敢停,摸着墙一间一间地地找了过去。
值班的护士见到她二话不说就往里面闯,立刻过来拦她,夏燃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安醇,有这个人吗,我找他。”
护士狐疑地看着她,想起那个有病没病都常年在医院占座的病人,最后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
夏燃点点头道谢,然后拖着两条假腿走到了病房门前,一推开门见到安醇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也没盖上个白布什么的,心里一松劲,腿顿时软了,然后她就跪在了门口。
她的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光亮的瓷砖上,咕咚一声巨响,把安德吓得都站起来了,一副何必行此大礼的诧异模样。
夏燃头上的热汗都忘了淌,心慌慌地想着完了完了,我丢人了,我在安德这个王八蛋面前丢人了!
危急时刻,夏燃顺势一趴,在地上滚了一圈,仰面朝上,气定神闲地来了一句:“妈的,累死我了。”
强行挽尊!
不过这个尊似乎挽得不太好,安德见到她躺在地上的无赖样,鄙夷地横了她一眼,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冷丝丝地说:“你跟安醇说了什么?”
夏燃半仰着头看了安德一眼,发觉这人的目光好似要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然后再补贴给自己的弟弟,便有些躺不住了。
她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床边看着沉睡中仍皱着眉头的安醇,舔舔嘴角,心虚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没说啥啊。”
安德闻言眼睛立时一瞪,如同训话的教导主任,语气异常严厉地说:“他或许从早上回家哭到了晚上我回家,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夏燃心里有个小人已经将安德一拳揍上了天,但是她的真身是个怂货,对此无言以对,眉头紧锁,烦躁地踢了踢床边的桌子。
安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说:“自从他认识你,受了多少刺激。你要是不能好好对他,要是看不起他,请你提前说明。这是我弟弟,他比我的命都重要,你理解吗?”
夏燃不乐意了,挑眉道:“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他?你说清楚,我还不迁就他吗?要是搁别人,今天我理都不理。”
安德压低眼皮,像一头蛰伏的豹子,在漆黑幽暗的地方盯着夏燃,可怕极了。
夏燃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她对不起的是安醇,可不是他安德!想跟她耍脾气,没门!
她龇牙咧嘴,也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两人旗鼓相当,隔着安醇这条天然的楚河汉界对峙起来。
突然,床上的安醇不安分地动了动,好像打了一个哆嗦,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安德浑身的怒气立刻被扎破了一个洞,表情飞快地收了回去,换上一副担忧心疼的形容,看着床上的安醇。
夏燃也跟着看了过去。
安醇歪着头,侧脸对着夏燃,高高拉起的被子几乎盖住他半张脸,夏燃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想替他掖好被子,安德却像个被夺食的猫一样,蹭一下站起来打开了夏燃的手,就差没嗷嗷地叫两声了。
夏燃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终于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他妈有病吧!我就想给他掖个被子!”
安德白了他一眼,动作轻柔地掖好被子,手指朝着门口一指,肃声道:“如果你没有什么好说的,请回去吧!”
卧槽,这么横!夏燃气得想上去揍他一拳,但是一看床上的安醇,还是忍下了火,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真得没故意刺激他,就是哄他回家。你爱信不信!”
安德看着弟弟的脸,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但是为了安醇的病情,还是忍怒接住了敌方递来的橄榄枝。
他思索片刻,问:“你说了什么他才哭的?”
夏燃闭上眼睛,强行把思绪拉回今天早上,把安醇碎嘴子的过程跳了过去,又把老板娘逗他的过程跳过,最后想起了安醇下车的一幕。
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地说:“因为我让他下车回家?不至于吧!我真没法带他上班。”
安德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色终于平静了些,说道:“他跟我求了两天,非要去见你,问他原因他也不说,或许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
“绝对没有,”夏燃斩钉截铁地叉住了腰,“他唠叨了一路,一句正经话都没有,我发誓。”
为了展示自己的无辜,夏燃还竖起了三根手指,学着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发誓绝对没有。”
她严肃认真的模样把安德打动了,安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插在头发里低下头,胳膊肘支在床沿上,闷声闷气地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说实话,他去找你我非常不放心。”
夏燃这倒没发表异议,反而很有同感地说:“我也不放心我自个,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你弟弟就跟个炸弹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安德无力和她争辩,满心疲惫地重新顺理思绪,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是因为你要走。最近这几年我也不会时时在家里陪他,出差两三天是常事,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反应。保镖们说,你们一路上没碰到奇怪的人,安醇的情绪正常,不可能是别的事别的人,只能是,”安德抬起头,“只能是你了。”
他的眼睛里浮动着几条血丝,从饭局上回来立刻直面弟弟哭昏的场景,让他心力交瘁。
夏燃被他看了这一眼,也勾起了些许疲惫。她伸腿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也学着安德的样子,从一丝一毫里探寻让安醇难过的线索。
忽然间,她灵光一现,神神叨叨地来了一句:“他问我,会不会有人一直陪着他。我想这不是废话吗,你对他那么好,当然会陪着他啊,就说了你。”
安德怔了怔,而后缓缓地直起身来,望着安醇说道:“原来如此。”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说:“不是别的事就好。”
夏燃却更摸不到头脑,敲了敲桌子问:“什么事啊,不是我的错吧!”
安德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笑容,说:“错怪你了,真对不起。我弟弟突然这样,我吓了一跳,有些着急了,非常对不起。”
夏燃扁着嘴抱起胳膊,哼了一声,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又朝着安醇看了一眼,心道没事就好了。
不过他的睡相怎么看着这么难受呢?
夏燃好奇地指了指安醇:“他没事吧,怎么总皱着眉头呢?”
安德:“没事,打了镇定剂而已,现在就能出院了。”
打了镇定剂,而已?这哥哥当得真是心宽啊。
不过夏燃转念一想,估计安醇这样也不是第一回了,安德也该习惯了。
她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安德望着她的背影,流露出疑惑和探究的神色,忽然,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了她。
“夏燃,能帮我一个忙吗?”
夏燃扭头看他,安德又道:“帮我开车门,我想带他回家。”
夏燃叹了口气,手往上颠了颠,示意快点,安德马上起身将安醇慢慢地扶了起来。
他把安醇放在背上,夏燃替他盖上了衣服,又跟护士站的值班护士说了一声,便跟着安德一起下了电梯。
电梯安安静静地下行着,夏燃打了一个哈欠,偶然看到安醇身上的衣服快掉下去了,便抬手替他扶了扶。又往脖子下塞了塞。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安醇的脸红扑扑的,怕他下去吹了风着凉,便一回生二回熟地脱下自己的工作服,兜头盖脸地披在他身上。
这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流畅,一点也不勉强。
安德微微侧着头,打量着站在一边双手插兜的夏燃,看着她累极后反而平静的脸,他心里那点充满意气的偏见终于渐消渐散。
他想起了胡清波对夏燃做出的评价: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个好人。
和安醇的评价竟是惊人的相似。
安德在名利场里浸淫数年,自诩看人无数,总觉得看人的本领不会比胡清波这个老师和安醇这个宅男差。虽然偶然有看走眼的,但大部分都在他意料中。
可或许这个夏燃出现的时机太让人吃惊,又做了殴打胡清波的事,安德很难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公平理智地看她,几乎立刻就给她打了一个负分。
可直到此时此刻,夏燃掩藏在暴躁和经常不耐烦的脸皮下的本性,好像才渐渐露出冰山一角。
严格来说,夏燃是一个年轻的,好看的,奋进的人,如果在职场上看到这样的人,安德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
听说她还有一个奶奶,两人相依为命。哦,胡清波说她很孝顺。
这样一个人,会不会给安醇带来惊喜呢?
安德陷入了沉思,连电梯到了都没留意。
夏燃轻声提醒,安德才恍然大悟地迈开腿,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夏燃走在他身边,连打了两个哈欠,看起来已经困倦至极。
安德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焦灼之气,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口蠢蠢欲动,让他非要说点什么不可。
终于,安德在看到自己的车时停住了脚步。他背着安醇慢慢地转向夏燃,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知道被抛弃是什么感觉吗?”
这可真是一个再坏不过的开头了,安德简直可以预料到夏燃又要发火。
但是夏燃已经累得没脾气了,闻言只是轻轻地撩起眼皮,形状姣好的双眼皮挤成了千层褶,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估计不好受吧。”
安德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他把安醇在后座上安顿好,对夏燃又说了一次谢谢,然后终于下定决心地接着上一句说:“其实,安醇是被父母抛弃的人。严格来说,我也是。”
说完,他又落寞地笑了笑,说:“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可是他不能,他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受到伤害,对吗?”
安德定定地看着夏燃,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答案来。
夏燃被这话一惊,瞌睡虫吓跑了一大半,颇感头疼地避开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我他妈怎么知道。”
安德淡声道:“有机会能再跟你聊一聊吗?是关于安醇的事。”
说完,他像是怕夏燃拒绝,又补充一句:“根据我对安醇的了解,他很可能还会找你。”
这下子夏燃完全清醒过来了,她感到自己全身都被一贴黏性十足的狗皮膏药缠住了,下意识地就想开溜。
安德深谙点到即止的好处,并不逼夏燃太狠,还很体贴地说了一句:“太晚了,改日再聊吧,今天麻烦你过来一趟了。我还带着安醇,就不送你了,见谅。”
夏燃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赶快走。
安德好整以暇地重新披上精英的面皮,谦和有礼地颔首致意,然后开车走了。
留下夏燃欲哭无泪,愤然直视苍天,却被停车场厚重的钢筋水泥顶挡住了视线。水泥顶大喊一声“伤害反弹!”夏燃心口中枪,只好捂着被伤害的小心肝,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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