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话 神医的目的
【4月18修】
来的人是青玉。
姬修齐已经离开,但府上却还有一位客人。
林回春来到书房的时候,天歌正在重新烹茶。
难得她有这般兴致,奈何姬修齐却是个不懂茶的,枉费了她先前一番苦心。
见林回春进来,天歌没有说话,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
直到天歌几许时光,将青碧澄黄的茶水放到林回春面前,他这才开口道:“林哥儿这点茶烹茶的功夫,倒是不一般。”
“林先生过誉了。”天歌谦和一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觉得过誉。
她的茶艺,是从文琴姑姑那里学来的。
作为昭懿皇后身边的得力茶娘子,茶艺自是不必说。
拿起面前的茶杯,林回春先是轻轻一嗅,不由道,“这茶是……”
“薄荷叶、炙杷叶、冬桑叶,还有甘草。”
林回春朝杯中看了看,“果然。”
方才烹茶的时候,他闻着味道就不太对,眼下看来竟是没有猜错。
“林哥儿缘何用这药茶待客?”
“本不想如此,赶巧家中没有茶叶,又逢近日暑气上头,我便自用这几样东西煮水喝。先前听先生的嗓子有些哑,遂冒昧作茶烹了来。”
说着,天歌给自己面前的杯中也倒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感受着薄荷的清凉和甘草的涩甜,轻啜几口。
这东西是茶,也是药。
除了解暑,更是止咳化痰。
这药茶曾在前朝名医邱明的笔记中记载过,宫中多用此方,但民间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当年天歌以药方作香方的时候,听褚流顺口提过,是以她记住并抄录在册,由此记得清楚。
林回春虽是民间大夫,但他神医的名号却非虚,因给皇亲贵胄也瞧过病,所以跟太医院中的御医也曾探讨过医道,赶巧对于这方子,他也是听过的。
有此一回,他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念头。
尝了口杯中药茶,林回春笑了笑。
“虽说还是那几样东西,可是以烹茶之法煮出的,到底跟厨房煮出来的不一样,一者清甜,一者却满是药味了——林哥儿着实不凡,不仅在香道之上颇有造诣,在医道上也是不俗。”
天歌倒是不知道林回春这般会捧人,放下杯子不在周旋。
“林先生所说专来找我,不会只为了夸夸晚辈吧?”
“你既如此说了,我也不跟你迂回。”
林回春正了容色,“翟老夫人的病情已经好转,昨日已经可以下地了。”
“林神医果然妙手回春。”
“用的是你的方子。”林回春没有遮掩,“不然今日翟大人也不会为你乔迁送上贺礼。”
毕竟眼前这个小儿,就算搭上了徐记,那也只是小小商户,只是寻常工匠,无法入得了府尹大人的眼。
这一点天歌心中自然也明白。
先前她主动寻去翟府,为的可不就是让翟高卓落自己这么个人情?
但如今林回春专门找上门来,又带着翟家父女的贺礼,这件事却又不一样了。
她尚且不知道,他来的根本原因。
若是翟高卓想借林回春出面,以此次的贺礼作为先前药方的答谢,就算她再去求男香的事情,只怕也难开口。
虽说救命的恩情不轻,但这决定权,最终还是在翟高卓手中。
他若真想就此两清,那天歌还真是没办法。
谁让人家是官,她是民呢?
是以她不能真顺着林回春的话,将这方子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哪怕这方子着实起了主要作用,眼下的她也开罪不起林回春。
焉知这神医这次来,不是以退为进的试探?或是对她的敲打?
若她不客气,顺着林回春这话说下去,岂非让人觉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最终只会反招嫌隙。
是以天歌闻言,面上只带着些许不以为意:
“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同一病症,人的体质不同,用法也不同;发病的时间不同,用的量亦是不同。我提供的不过是方子,如何针对翟老夫人的病情酌情用药,什么时候用,怎么用,都是仰仗先生您,所以这样的大功劳,我可不敢独担了。”
林回春没想到眼前的少年郎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好感再升。
眼下的年轻人,大都心浮气躁,尤其是身份不高的少年,有丁点往上爬或是攀附权贵的机会,都恨不能牢牢抓在手中,生怕错过了良机。
这样一比较,相形之下,眼前这姓林的小哥儿完全让林回春怎么看怎么好。
一时忍不住,便直接将自己此行目的说了出来。
“林哥儿在医道上颇有造诣,老夫欲收你为徒,亲传衣钵,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回春说的直接,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好苗子,却没想到自己这话一出,倒是叫天歌吓了一跳。
添茶的手一抖,将几点水洒在桌上。
她现在才算是明白先前林回春说,自己这次来不全是为了翟家,也是为了他自己是什么意思。
收徒啊……
啧,那这真不是为了翟家了。
天歌将茶壶放下,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将桌上的水渍擦去,颔首笑道:
“小子愚笨,若说是在调香一道之上,的确颇有些造诣,但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的事情,实在是一窍不通。”
天歌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没给人看过病,若说做过什么跟大夫相关的事情,那就是将一些可以制成香的药方,拿来做了更易被人接受的药香。
但这药香,跟给人诊脉治病,却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就算是翟老夫人的方子,那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因着前世的记忆占了些许便宜,知道这方子医好了她,才有了如今的效用。
所以震惊过后,她便估算了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没本事吃大夫这碗饭。
并且,她也志不在此。
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并没有功夫耗费在这学医诊脉之上。
本是推心置腹的实在话,可是听在林回春耳中,却并不这么想。
短短几次相见,从当初看出路边茶棚的烧饼中放了迷药,到针对翟老夫人病情的方子,再到奇怪却又有效的唤醒翟秋云的臭香,然后便是当前这副药茶。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天歌不仅在医道上颇有造诣,甚至医术不凡。
对这样一个卓越的少年,林回春实在太心动,只觉得天歌这话全是推脱客气。
忽然,他不由想到另外一层,因这少年本就出众,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师父,不允许他再拜他人为师?
想到这里,林回春心中不由憋了一股气,只觉这少年的师父太过自私,端的埋没了少年的才能。
带着些许不满,他问道:
“你的医术,师承何人?”
天歌根本不懂医术,又哪里来的师承,只得老实道:
“小子并无师承。”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又补充道,“不过是自己翻看了几本书,记了几个方子罢了。”
见天歌一脸诚恳不似作假,林回春便信了几分。
可是再仔细一想,那话在林回春的耳朵里,便又涌上惊涛骇浪。
没有师承,只靠自己翻看典籍便能有此才能,林回春更觉眼前是一块珍贵的璞玉,只等自己前来雕琢。
假以时日,此子的医道成就想必更在自己之上了!
但他忽又萌出一个念头来。
这少年不愿拜自己为师,可是担心以自己的能耐,根本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样一想,林回春更急了,捋了捋胡须,正色道:
“不是老头我吹嘘,放眼整个大周,若我说自己的医术排第二,只怕没有什么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便是太医院里那些老匹夫,先前也认为我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可是见识了老夫的本事,如今哪个不是虚心请教?若不是老头我不喜欢宫里的条条框框,不爱那些勾心斗角,眼下只怕你连在这杭州府见都见不到我。”
天歌没想到林回春忽然一通自我吹捧。
虽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但天歌还是唯诺称是。
其实不用林回春说,她也知道他的医术不凡,可也不用这样不是?
天歌不知道,老头忽然的自夸,其实只是为了向她证明一件事。
“你自有医道大才,可经手的医案经验却还是太少,这些没有年岁,是根本不可能快速获得的。但你若拜老夫为师,我这几十年的行医经验,都可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你,让你省去数年摸索的功夫,早日名扬天下!”
说完这句话,林回春一脸期待的看着天歌,连那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也闪烁着光芒。
可是天歌的回答根本不留余地。
“先生推心置腹的好意,小子着实心领并铭感五内,但正因如此,却愈发不能欺骗先生。晚辈虽然懂些方子,但也仅限于此,并不敢欺瞒先生分毫。所以对于先生的错爱,小子着实诚惶诚恐。”
“若小子真在医道有兴致,便是先生不说,我见着先生也会抱着大腿好赖不愿离开,任凭先生怎么赶都赶不走。可小子所有的兴致乃至天分,都落在了脂粉调香一道,纵使有心,却也无力呐。”
天歌叹了一口气,“故而先生的衣钵,还是应当传给比小子更合适的人才好。”
可是天歌不知,她越是如此诚恳,林回春就越是赏识她,甚至觉得就算她是个一窍不通的,收了也不吃亏。
想着方才少年的话,林回春准备再做最后一番努力。
“既如此,我也不强迫你,我只与你做一个交易,你若应下,那便做我徒弟;你若不应,那权当我没说过这件事情。”
天歌闻言,当即允了声“好”。
可是当她听到林回春的条件后,原本早就放在嘴巴里的“不应”,就这么生生给憋了回去。
……
……
林回春走的时候是哼唱着歌儿走的。
他祖籍北地陕西府,但因为境遇,在外飘零多年,如今却是不知不觉的哼起了陕北小调“信天游”来,惹得跟着他多年的随从林一,也不由瞠目结舌。
林回春已走,书房里天歌却依旧想着方才他说过的话,乃至于送客至门的礼节都忘了个干净,还是青玉有眼力见儿,将林回春主仆送到门口,瞅着老人家上了马车。
好在林回春此次出门心想事成,满心满足,哪里还顾得上天歌的礼数不周?
“既然你喜欢脂粉调香,那我就跟你谈谈这一通交易。我听说你近日跟徐家那丫头一直在做男香,但是却苦于无人敢买。前朝武将忌讳在前,陛下又曾是武将,风气已成不说,如今再有翟大人不愿松口,所以你眼下正心中犯愁?”
天歌不知道林回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事实如此,也没法否认。
“若我说,我有办法说服翟大人,同意你在杭州府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推行男香,你可愿成为我的弟子?若你愿意,日后你在上都售男香,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话,天歌不得不承认,林回春被称为神医,自有其道理。
望闻问切,他诊的不仅仅是病,还能诊人心。
这句话,一字一句,都戳到了她的心上,让她根本难以开口拒绝。
“可是,晚辈在医道之上,许是资质鲁钝……”
当天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她明白自己的确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为了男香的顺利推行,她就这么简单的将自己给卖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青玉回来复命。
听到已经将林神医送走,天歌望着空空如也的书房,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又要多事儿了。
按了按脑袋,她示意青玉将眼前的茶具收拾下去,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目光落下,好巧不巧,正落在了摆在桌面的贺礼上。
最上面一样,正是先前姬修齐送来的那个装着双面画卷的细长盒子。
略一沉吟,天歌将那盒子拿在了手中。
看着青玉将东西收拾完,又关上门安静退下,天歌终于慢慢打开了那盒子,轻轻取出里面卷起来的那幅双面画。
与别的画卷不同,这幅画因是双面,所以在画的两面皆覆以通透的琉璃纸,不管从那一面瞧去,都能清楚且直观的看到画面上的内容。
正面,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图景,不是秀丽的园林楼阁,而是水乡江渚,扁舟飘摇。
打眼望去,画中游船虽小,但却仿佛能清楚的瞧见那撑篙的船夫,是一位俊朗的翩翩少年,船尾寥寥几笔,却点出一抹丽影,端的岁月静好。
天歌笑了笑,没有想到惯常画富贵景色的昭懿皇后,居然也会画这样的内容。
摇了摇头,她将那幅画,又转到了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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