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晋江
李乘云虽然从鬼差那里得知了乌木神像的前生今世, 知道神像之所以有超越一切人神鬼的镇邪之力,是因为千年前雕刻神像的原型,是酆都之主登位前最后一刹那的巅峰。
但是他依旧想不到, 乌木神像……
是活的。
李乘云看着战将惊讶了好一会, 才在燕时洵的解释下,理顺了有关于乌木神像和战将的真相。
“看来鬼差对我还是没有全说实话。”
李乘云轻笑着道:“他可没有和我提起,旧酆都的鬼差并不是全都死在了战场上, 更没有说逃亡的鬼差,都是因为他和乌木神像而死。”
“都说孤品珍贵,他这是强行给自己抬了抬身价啊。”
李乘云朝燕时洵眨了眨眼眸,也增添了几分少年人般的活泼俏皮:“等再去看他的时候,一定要和他说说这件事。”
燕时洵唇边的笑容一滞,猛地意识到, 李乘云还不知道鬼差为了保住计划不被旧酆都看到, 已经死亡的事情。
他的神情顿时苦涩了起来:“师父, 其实……”
随着燕时洵说起在乱葬岗上发生的事情, 李乘云原本带着轻浅笑意的面容,逐渐严肃了起来, 看向战将的眼神也带上了郑重。
“虽然在最开始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鬼差他。”
李乘云没有说下去。
但听到的人,都知道他本来的意思。
落后一步走过来的邺澧闻言,看向战将的眼神当即带上了谴责。
“身为主将, 却无法考虑到全局, 致使无辜者被波及丧命。”
邺澧淡淡的道:“主将失职。”
被指责的战将面色平静, 没有半分慌乱愧疚:“他在参与这件事之前, 就已经预知到会有危险和死亡,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后果自然也由他来承担,是无可指摘之事。”
“况且。”
战将声线沉稳:“这一千年,已经是他捡回来的时间。他本应该死在千年前的那个暴雨夜。”
“没有死亡,何以托起生机。既然想要于死局中挣得生机,那在入局之前,最好就做好死亡的准备,这是一条有来无回的路,非执着者,不可触摸。”
战将看向邺澧时的眼神隐含着不屑:“执掌酆都,却连这一点都没有看透。大道是否所托非人?”
邺澧冷笑,彻底被战将的话激怒,一时间连燕时洵都顾不上了,转而与战将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李乘云看着眼前的一幕,沉吟半晌,侧眸看向燕时洵:“小洵,你是今天才与乌木神像的化形相识吗?”
燕时洵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在此之前,我连乌木神像的存在都不知道,在乱葬岗上时,才第一次见到千年前的这一位。”
印证了心中猜测,李乘云的眼眸中荡漾上层层笑意,眸光涟涟如暖阳细碎金光。
“现在我相信,他们二人是同体异位了。”
李乘云轻笑出声,低低呢喃道:“毕竟不管是千年前的那位,还是千年后的这位,都第一眼就对我家小洵……”
旁边的燕时洵:“?”
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是他的错觉吗?
燕时洵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一头雾水。
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追随战将踏碎深渊而来的十万阴兵,都渐渐看懂了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您之前说起千年前那一战时的忌惮,我还记得很清楚。”
官方负责人看着战将和邺澧的你来我往,一言难尽的向阎王道:“我本以为,那位战将应该是出鞘之剑,毕竟您的态度那样谨慎。但我没想到……那位战将,分明和酆都之主一模一样。”
——都对燕先生怀着深沉爱意。
阎王:…………
阎王自己也很怀疑鬼生,觉得自己怕不是记忆出错误了。
这位刚和燕时洵相识不到一天就深陷爱意的战将,真的和他曾在千年前的战场上见到的那一位,是同一人吗?
别是他记错了吧?
阎王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复杂极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里,独独只有燕时洵一人,没有看出战将对他的感情,还在以为战将与邺澧的对峙,单纯是因为邺澧不愿意看到曾经的自己。
阎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自己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燕时洵,是不是过于迟钝了?这人完全没有情感那根弦啊,战将的区别对待都这么明显了,他竟然还以为对方是与邺澧有矛盾,并没有他的原因。
怎么做到的?
镜子正反面的两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讨厌对方至此?就没听说过谁照镜子的时候,想杀了镜子里的自己的。
阎王冥思苦想很久,终于还是放弃理解燕时洵的脑回路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平衡?”
阎王严肃的向身边的官方负责人问道:“你们人间不是常说,多了什么擅长之事,对应的就会在别的领域少些什么吗?”
官方负责人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
就听阎王道:“那燕时洵就是其他方面全点满,所以为了平衡,就拿走了他对于情感的认知。”
“要不然,什么天赋都被他占了,是不是听起来就很不公平,很让人生气?”
官方负责人:“啊……这个……”
旁边的救援队员疯狂摇头,心有戚戚的道:“不了不了,都给燕先生,非常公平!”
队员:“这份天赋,真的不是平常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燕先生不是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吗?这种体质对于其他人而言,根本就是□□。”
“如果天赋点满的后果,是要时时刻刻与死亡为伍,那我想,大多数人都宁可不要这种天赋,只想要平静的幸福。”
“力量也对应责任,像燕先生一样乐于此道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还是更喜欢一日三餐的日常。”
队员叹了口气:“几亿人里才出一个燕先生,我们真的很服气,真的,毫无怨言!”
阎王:“……我说了什么,你们反应这么大?”
队员立刻闭口不言。
但是心里还在想着:您不是阎王吗?不是执掌轮回吗?万一我这一点头,等我一死,您直接把我天赋也点成这样,那我哭都没地哭去。
跟着节目组一路走下来的救援队员们,大多都亲眼见证了燕时洵的经历,看到了他是如何独自一人面对恐怖的生死危机,又是怎样带着一身血色淋漓的伤口,踏着满地恶鬼尸骸赢得的胜利。
所有看到过燕时洵在战斗中状态的队员,都打心底里佩服燕时洵。
身处特殊部门,队员们日常的任务,就是配合大师们一起保护生命。
但即便如此,像燕时洵这样的,他们也只见过这一个。
在佩服的同时,更多的却是震撼,和自省时的惭愧。
他们很多人扪心自问,是做不到燕时洵这个份上的,也因此对能做到的燕时洵更加钦佩,清楚的知道,就算把同样的天赋给他们,他们也成不了燕时洵。
“最关键的是。”
队员眼神复杂的看向燕时洵。
他正神情悠闲的旁观着战将和邺澧的对峙,明明距离如此之近,并且那两位鬼神的斗争也是因他而起,但他偏偏就是没受到半点影响,甚至还在笑着和李乘云说话。
队员深呼吸了一口气:“两位鬼神争起来,这种可怕的景象,恐怕也就只有燕先生能够毫无压力的承受得住了。”
“我们……不行。”
阎王:“这话说的,像换成我就行了一样。”
就连原本静默站立在远处的十万阴兵,都放轻了动作,整齐划一的默默向后退去数里。
不知道是被两位主将自己打自己的场面吓到了,还是贴心的想要给主将留出足够发挥的场地。
注意到这一点的阎王先是错愕,随即哭笑不得的摇头:“邺澧真是把他自己的下属,吓得不轻。”
不过也能理解,换成谁家将士猛地发现有两个主将,主将还和主将打了起来,一时也会茫然,完全不知道应该帮哪边。
权衡之下,也只有默默退避了。
邺澧在与战将互不相让的指出对方错处的时候,也一直在分神关注着身边的情况。
在听到救援队员等人的议论时,他的眼眸中有了一丝笑意。
邺澧瞥了远处的大军一眼,便转过头来,挑衅般向战将挑了挑眉,无声的做着口型:失败者,别想斗过我,放弃吧。
邺澧心道:为了让时洵习惯我的存在,我花了多少的耐心和时间,细密的织成一张网,耐心的等着警惕心太重的大猫猫跳进来,想了多少办法,才终于让时洵开窍,意识到他对我也并非毫无感觉。
就凭你这短短时间和时洵的相处,想让时洵发觉你的想法?呵。
战将在读懂了邺澧的意思后,冷峻的面容越发肃杀。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邺澧说的没错。
燕时洵……确实没有这根弦。
李乘云这个不清楚几人之前相处情况的人,都反应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燕时洵还毫无所知的在悠哉旁观,好像事不关己。
他甚至还在和李乘云认真探讨彻底砸碎地狱的方法。
可以说是毫无被爱着的自觉了。
战将唇边原本的淡淡笑意彻底消失,他注视着燕时洵,薄唇抿成毫无血色的直线。
邺澧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瞥了战将一眼,带着胜利者的轻快步伐,转身走向燕时洵。
这一刻,胜负已分。
邺澧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于燕时洵的迟钝。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令他头疼的迟钝,也会成为别人追求燕时洵的阻碍,令其他想要从他怀里抢走燕时洵的人无法得逞。
“鬼差所说的三个鬼气最重的地方,北阴酆都大帝曾经的居所我们还不清楚,现在最清楚并且可行的,就是彻底击碎最底层地狱,毁了旧酆都的核心,釜底抽薪……”
燕时洵正严肃的向李乘云说明自己的计划,忽然就觉得一道气息靠近自己,并且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诧异的侧眸向旁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邺澧发自真心的灿烂微笑。
燕时洵本来被打断的不快顿时被冲散,反而被邺澧感染了好心情,话还没出口,唇边就先挑起了笑容。
“干什么?”
燕时洵哭笑不得的伸手推了推邺澧坚实的胸膛:“我和师父正说话呢,你先在一旁等着我,这样很不方便说话。”
但话是这样说,燕时洵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流露。
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邺澧的存在,就如同空气一般,时时刻刻环绕,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熟悉的面孔。
是令燕时洵心安的习惯。
李乘云默不作声的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也一点点加深。
真好啊,小洵身边也有了愿意陪伴他的人,死生不会分离。
他也不用再担忧小洵会孤单了。
这次如果再离开,他大概……可以真正安心的走吧。
燕时洵伸手推开邺澧时,邺澧也并没有坚持,他本就是为了在战将面前宣示主权,让战将看清楚,他和时洵绝非战将可以插手的,让战将赶快死心放弃。
也因此,邺澧立刻退开了半步,保持了一个会让燕时洵安心的距离。
但燕时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即便是在拒绝邺澧的时候,唇边的笑容都一直没有放下。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真正会让他放心并且感到愉快的人。
燕时洵的潜意识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除了他自己,其余人都看清了这一点。
李乘云笑眯眯的道:“看来,我的卜算确实不错,连这样事都能算到,是我之前没有料到的。”
不过,更加是意外之喜不是吗。
燕时洵茫然的看向李乘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乘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立刻转换了话题:“小洵你所说的办法,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他语气平淡的道:“我在旧酆都这些年间,虽然因为执念而一直无法离开最底层地狱,但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旧酆都的弱点。”
“没有鬼魂知道北阴酆都大帝曾经居所的所在,就好像随着鬼神的死亡而一同消亡。”
“对于旧酆都而言,最致命的弱点。”
李乘云伸出手,指向脚下站立的大地:“就是这里。”
“这里是整个旧酆都鬼气最为浓郁之地,并且是旧酆都存在的基础。正因为这里厉鬼众多,所以旧酆都城池诞生的灵智,放心的将核心安放在了最底层地狱,认为有了厉鬼阴气的层层阻碍,就无人能够靠近核心了。”
李乘云平静道:“傲慢只会招致灭亡,即便是旧酆都,也同样。”
“它最大的弱点,就是它的自信。”
认为无人可以抵挡鬼道,认为大势已到一切定局,没有人再能阻止旧酆都的复起……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提前骄傲自得起来。
李乘云敛眸轻笑。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即便是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一线生机,也足够——绝地翻盘!
“只要摧毁最底层地狱,一切难事迎刃而解。”
李乘云笑着看向燕时洵,轻声道:“鬼道已生,与大道博弈,但它永不可能成功。”
“因为有你在,小洵。”
曾经窥视大道的乘云居士,在亲眼看到邺澧和战将同时出现的时候,终于恍然,彻底读懂了大道本来的计划。
这是一局从千年前就开始了的棋局。
以新旧酆都更迭为界限,棋盘对面终于有了能够与大道旗鼓相当的执棋人。
而大道埋下的第一个因果,就是战将曾经看到未来的那一眼。
战将看到了燕时洵,但那个时候,他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那是,大道的奇迹,跳处一切束缚的生机。
即便是绝望的死局中,燕时洵也足以力挽狂澜,扶天地于将倾。
对人间失望而拒绝大道的酆都之主,对鬼神执念而沉默镇守一方邪祟的战将,对大道怀疑而逃离诸神陨身的阎王。
还有所有的驱鬼者,海云观的道长们,特殊部门和救援队,自发自救的人们……
所有人神鬼,都因为燕时洵的存在而聚集了起来,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生命的信任和向往,是比任何存在都要更加有力的力量。
它在让燕时洵承担起沉重责任的同时,也赋予了燕时洵强大的力量,让他可以带领着他们一起,抗衡鬼道,匡扶乾坤。
“小洵,只要你坚信我们能赢。”
李乘云笑得云淡风轻:“我们就一定会压制鬼道,重扶大道。”
随着李乘云的话音散落在空中,燕时洵的眼眸一点点睁大,定定的注视着自己的师父,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李乘云离开的时候,燕时洵还没有出师。
那个时候他看着李乘云的目光,还充满了崇拜,像是在看不可逾越的高山和行云。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可现在,李乘云却语气坚定的认可了他的成长。
燕时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压下心中震荡,郑重的向李乘云点头承诺:“不赢鬼道誓不还,万物生灵不需要一个会屠戮生命的鬼道,它背离生命,那所有生命,也厌弃于它。”
在燕时洵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地狱的天幕猛地阴沉了下来。
乌云聚拢,雷鸣电闪,沉甸甸的威压席卷开来。
被战将劈开的天幕依旧撕裂开着巨大的裂口,粗壮的闪电接连从巨大的裂缝中劈向大地,山石崩裂,飞沙走石。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夹杂着如同群鬼嘶吼哭嚎的尖啸。
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刚刚才轻松了一点的众人,立刻又紧绷起神经,警惕的看向四周。
所有人的神情都立刻一肃,意识到这是旧酆都发现了他们已经进入了最底层地狱,靠近旧酆都核心,因此才如此暴怒着想要杀死他们。
在一众紧张的面孔中,邺澧却波澜不惊,并不将旧酆都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却似笑非笑的看向战将:“因为你,我的力量一直被压制。主将做不到谋划大计,也眼瞎分不清谁是鬼神,谁才是邪祟吗?”
“现在,你也该解开镇守邪祟的力量了。”
邺澧的声线平静低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战将眸光沉沉的看向邺澧,立刻确认了邺澧话语的真实性。
他顿了顿,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眸。
那一瞬间,以战将为中心,无形的力量席卷开去。
天地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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