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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物是人非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令人绝望的。

  大概是真的没人能治一治冠军侯了。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之类的词,仿佛天生就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个天底下数得上的名门望族们组织起了三次大规模平叛。

  从年轻俊杰一直到隐居深山老林的贤人,全部都在冠军侯的兵锋之下铩羽而归,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这些以往都是高高在上的名门大族们开始怀疑起了自身的优越性,他们真的有高高在上的本钱吗?他们真的比普通的老百姓厉害吗?这些世家们的骄傲和矜持,在路明非的拳头之下被打得支离破碎。

  于是开始有人动瑶。他们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来处,思考起世家之所以为世家的原因,这才发现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他们世家祠堂最上面的排位,当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和其他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的普通人而已。

  世家也是从普通人之中走出来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往自己的身上涂抹了越来越多的权威性和神圣性,让自己变得高高在上,脱离凡俗。

  但是到头来将这些涂抹上去的东西统统扒拉开,还回其本来的模样,世家子弟们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和从前看不起的田地里普通人泥腿子,没有任何区别。

  大家都是两条手臂两条腿,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大家都是被杀就会死。

  变化就这样发生了。

  “主公,有人求见。”

  “哦,何人?”

  “颍川王家。”

  路明非抬起头,目露亚然。

  颍川王家,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家族,就算放眼全天下,也是排在最前列的那几个之一。

  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时期,他不好好的在名门望族那边呆着,跑到自己这边来做什么?

  路明非沉吟片刻,让人将之带进来,这是个中年人,留着长长的胡须,模样威严,进来后他对着陆明飞行了一礼,旁的什么也没说,开口便是道。

  “颍川王家前来,助冠军侯一臂之力。”

  路明非饶有兴趣。

  “哦,祝本侯一臂之力。”

  “正是。”

  这位中年人的身份是当代颍川王家的家主。他此行的来意也正如开头那句话所说,前来祝冠军侯一臂之力。其中没有算计,没有阴谋。颍川王家是真心诚意的投靠于路明非。

  路明非问他们原油,也只是回答良禽择木而栖。

  “想好后果了吗?”

  “自然是想好了。”

  路明非点头。

  “那便如此吧。”

  这是第1例。

  颍川王家头城冠军侯的消息犹如一块砸入湖泊的巨石,溅起高高的水花,把平静的水面给打的支离破碎。

  世人没想到本该是与冠军侯势如水火的名门望族,最后居然会掉头来投向冠军侯的这一边。这还和以前的战争不一样。

  所谓世家便是最善于两头下注,无论皇帝谁家来做世家到底还是世家?可是看冠军侯如今这架势,有点是要在世家和百姓之间选择后者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世家和百姓两者本身就是对立的关系,若是加强世家则百姓日子不好过,若百姓日子红火则世家就得出血。

  冠军侯显然就是要走后者那条路。

  而且步子迈的幅度还很大。

  按说这两者应当是生死仇敌般的关系才是,如今怎么却走到了一块。

  天下人议论得沸沸扬扬,这里面的道理,或许有的读书人看不懂,但同为世家的人们很快就回过味来。

  按说这两者应当是生死仇敌般的关系才是,如今怎么却走到了一块。

  天下人议论得沸沸扬扬,这里面的道理,或许有的读书人看不懂,但同为世家的人们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们他们能想得到颍川王家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

  世家可以传承数百年而不绝,其根本秘诀不在于所谓的底蕴所谓的沉淀。而是他们的眼光。

  历史就像是大江上起落的潮水,自有它的规律,一个人就算再如何惊才绝艳,也只是这个起落大潮中的一朵小小水花,或者一点水滴,仅此而已。

  个体的力量无法去左右历史大势的走向。真正的聪明人所应该做的,不是扭转历史大势,不是逆天而行,而是看清历史大势的走向,顺应潮流,借助他的势头达成自己的目的。

  最开始冠军侯启兵在他们看来只是又一次的王朝更迭,重复之前无数次的事情,无甚出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冠军侯越来越多的行为,展露在他们面前。

  世家大族们惊讶地发现,这位冠军侯似乎不只是想要简单的重复前人走过的道路,他是想要创新出一个崭新的,与之前百年千年都不同的未来。

  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然后摇头,心想年轻人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

  在他们看来,这所谓的冠军侯,路明非,不过是诸多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这个天下的狂徒之一罢了。

  但后来的发展却证明他们错了,错的离谱。

  本来毫无可能,一点成功希望都没有的事情。

  在冠军侯手中,竟然一步一步的向着成功的方向前进,眼看着最后终点已近在眼前。

  与天下人为敌也好,他也将要赢了。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说不通。

  世家大族们翻来覆去的研究路明非一路以来的战绩,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最后只得到一个匪夷所思,又让人不得不相信的答案。

  冠军侯能做到如今这种程度,靠的完全是他的个人勇武。

  有人说,除非你的个人勇武超出了这个凡俗的极限,否则都还得遵循这个人世间的规矩,按照这些规矩来办事。

  但这里恰好就有一个超出了凡俗极限的人。

  不要说什么大洲建国以来,就算是放眼史书,所有青史上有记载的战争,所有的将军元帅,甚至民间侠客等等等等,没有一个能与如今这位冠军侯相提并论。

  他便好似不是这凡间之人,而是从天上来的。

  当个人勇武到了路明非这般田地,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无人能敌,那么他的意志就无人可以违背,他想做到的事也一定可以做到。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不要提什么历史大势。

  他就是历史大势本身。

  当看清了这一点,再回头来思考颍川王家之所以投靠路明非的原因,便也就一目了然了。

  …………

  京城还是原先那个京城。

  只是宴会少了。

  秋意渐浓,庭院里的树木,光秃秃的一片,家主没有让下人清扫,他搬了把藤椅坐在一地的枯叶上,遥望某个方向,良久后悠悠叹息。

  虽然目前只收到颍川王家一个投靠冠军侯的消息,但他很清楚这只是开始,而非结束,他也清楚这个开始意味着什么。

  大周要完了。果然,如他所料。

  以颖川王氏头陈冠军侯这件事作为转折。战局陡然一变。原本尽管是在股骨支撑,但朝廷的大军好歹还算是有个样子,如今倒好,颍川王氏仿佛是一个信号,在他之后,陆续有各大名门望族,从朝廷一方前往冠军侯所在,力量此消彼长之下,对比更是悬殊,本来就已是苦苦支撑的朝廷大军,这下彻底溃败。

  兵荒马乱的气氛如同一场瘟疫,逐渐向着天子脚下的京城蔓延,这光景就算是京城,也开始人心惶惶,越来越多的人往外逃,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逃,但总而言之离开这里就是好的。

  当路明非抵达京城时,昔日熟悉的光景,已然一去不复返,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荒败的孤城。

  路明非跨坐在白马上遥望城墙,他想象着那一日,绘梨衣带着自己闯出老皇帝布下的包围圈,险之又险逃出升天时候的光景。

  当时他们是何等狼狈,自己在沉睡,只留下绘梨衣,一个女子苦苦支撑,后面是要他们命的追兵,他们恍恍然如丧家之犬

  而今他回到这里,身后是旗帜鲜明,枪戟林立的大军。

  万千感慨涌上心头,物是人非。

  路明非打马上前。

  有人过来拦着,他说着主公不可。

  如今不同往日,冠军侯何等显贵,身份距离那最高的位置也仅一步之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全系于他一人之身,所以谁都可以涉险,唯独冠军侯不可以

  “让开。”

  路明非道。

  他扫视面前这几人。

  “莫非你们以为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到我不成?”

  路明非看到他们犹豫的面色。

  呼的也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是笑着的。

  就是就是,莫非你们认为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到我家哥哥不成?

  这声音这语气,隐约使路明非觉得熟悉,好似曾在哪里听过似的。

  这种熟悉感便好比是他当年第1面见到绘梨衣,便好比是当年他与绘梨衣一起拼凑出那些瑰丽的奇幻的故事。

  难道这声音也是我曾在上辈子听过的么?

  路明非在心中想。

  他转头四望,却找不到想象中的人影,路明非怅然若失。他觉得就在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差点抓住,却又从手指缝间溜走。

  将军们把路让开,好让路明非独自前往京城,到明黄宫殿之内。

  马蹄声滴滴答答。

  马上还是青铜面具的他。

  这一幕与多年之前何其相似。当时的路明非,回京封侯,跨马游街,风光一时无两。万人空巷,百姓摩肩接踵,只为一堵少年侯爷的风采。

  如今这巷子也都空了,不光是巷子,连这座城都几乎是空了,路明非依然跨坐在白马之上,但他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侯爷,他即将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

  不用推,大门开着的。

  这是大洲平日里用以上早朝的大殿。

  高大有如巨人的居所。

  曾经路明非跟随文武百官,在司礼监掌印的唱诺声中,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他们牢牢盯着自己的足尖,没有一个人敢于抬头,哪怕品级再高的权贵也是同样。

  这座大殿本身就代表着皇帝的权威。

  所谓天子,便是天之下万万人之上

  此刻路明非走进这座大殿

  步伐从容,神色坦然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仿佛就这般要回想到世界的尽头

  他走过礼部尚书的位置,走过吏部天官的位置,走过威武侯的位置,走过他曾经站立的位置,一直向前向前

  前面就是台阶

  路明非停下脚步,仰起头,目光越过台阶,看向最高处龙椅之上的那个老人

  笑了笑

  路明非脚步轻快的往上走

  最后在老人的面前停下。

  这是老皇帝。

  路明非本来有很多的话想说。

  他想问对方是否会后悔。

  他想问对方为何非得抓住绘梨衣不可。

  就为了他虚无缥缈的长生梦想么?

  他还想问他为何要将威武侯逼到绝路。

  那个倔老头口口声声说着,忠诚于大洲,忠诚于这个天下,而非忠诚于君王。

  但他至今仍留守塞外,不肯回转大洲。

  他始终没有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路明非想问老皇帝,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就非得把自己逼到孤家寡人的位置上才满意么!

  他本来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

  本来是这样的。

  但现在都没了。

  路明非从塞外起兵,一路征战烽火连天,最终来到这京城,到这皇帝的面前。

  本该是大功告成,夙愿得偿。

  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看着面前这个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像是烈日炙烤下烧的龟裂的大地,还有那一双无神的没有焦点的双眼,偌大的宫殿,没有宫女,没有太监,没有嫔妃,没有皇子,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把龙椅之上,像是一尊泥雕木塑。

  陆云飞忽然觉得这家伙其实也挺可怜的,到今日这般田地,他大概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吧,已沦为了权力的傀儡。

  而且啊……

  路明非呼出一口气。

  “你老了。”

  他道。

  老皇帝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只是淡淡的笑着,嘴唇蠕动。

  路明非耳力很好,就算不用贴近他也听得到,老皇帝说的是“成仙成仙我就要成仙了!”

  成仙么?

  哈哈哈!

  路明非咧嘴笑起来。

  他解下佩剑,卸下盔甲,活动活动筋骨,搀扶起老皇帝坐到一边,把龙椅腾出来。

  这就是皇帝的位置啊。

  路明非缓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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