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第 317 章
这些女人比扎哈尔更倨傲,对宫理甚至也没有点头或鞠躬,只是在层叠黑纱的头巾下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引着她往宫殿内走去。
宫殿内一片黑暗,没有灯烛,只有球形穹顶与四壁上有在外看来不明显的镂空,强烈的日光透进来了光影,那些镂空的图案落在了地面上,宫理依稀能辨认出那些图案有分子式、有子宫的图腾、有数学的公式与数列,有眼球的解刨图、有现代艺术绘画……
落在地面上如同纯白色地板上的图形。
在穹顶的最上方,是似乎各个教派的宗教符号,从星月到十字,从万字符卍到徽印,以及一些宫理看都认不懂的数学难题,仿佛是向神在要答案。她们走过去时,这些镂空图案有细沙簌簌掉下,随着格罗尼雅在沙漠中调整方向而微微转动,仿佛斗转星移。
而宫理面前也是如黑洞般的宽阔深井,深井中一根黑色圆柱从下方直通穹顶,支撑起了这座圣殿。
几个黑袍神使引着宫理,径直走向了如深渊般的黑井,她们脚下踩着宫理看不见的楼梯,黑色的裙摆拖在虚无的台阶之上。
宫理跟上了她们的步伐,脚下所踩的台阶似乎是某种光滑的材质,但看起来就像是她悬浮在黑暗深渊之上。
她看向从地面深处拔地而起、支撑起圣殿的圆柱。
这个距离下,她才注意到柱子上是一双双浮雕的眼睛,简直像是真实人脸比例眉骨下方颧骨上方,宽度五六公分的部分被翻模后固定在了柱子上。
每一双眼睛简直像是复刻了真实皮肤的皱褶,甚至被雕刻出了睫毛和瞳孔的纹路,那些眼睛或痛苦地皱起来紧闭,或抬眼虔诚地望向天空,或狡黠妩媚地斜睥,或像孩童般好奇纯真。
看到这些使女也是遮蔽眼睛,似乎眼睛对姐妹会而言是极其特殊的……
越往下方,宫理就感觉真的像是进入一口古井,潮湿、阴冷。
其中一位走在前方的年轻使女从腰带附近拿起一枚松果形状的灯。
暖黄色的松果灯悬浮在空中,每一个松果叶片处往外弹出,像个花球般露出更多发光亚克力片,也将她们脚下照得更加明亮,随着行进的方向与她们并肩同行。
墙壁摸过去有最完美的机器抛光出的光洁,也让姐妹会的圣殿既有古典的阴郁隐秘,又充满了科技感,仿佛是要去叩拜星际文明的圣堂。
终于,在不知道多久的跫音中,他们走到了圣殿底部,只有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她们一行人。地下非一般的潮湿,细雨凝雾般的湿气笼罩着她们,宫理光裸的肩膀上都是冰冷的露水。宫理很想试试这里会不会有回音,她就真的喊了一嗓子:“啊——”
不但没有回音,无边的黑暗直接吞掉了她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几个神使被她吓坏了,惊慌地回头看着她。
一袭白裙的宫理被松果灯照得就像点燃透亮的白蜡烛似的,她耸肩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你们也没说不让我说话啊。”
年纪小的神使有点生气,老妪却掩唇笑了起来。
她们背过身去,手并在衣袖里等待着,宫理才注意到周围都是薄薄的水雾,根本看不清更远的景色。地面上也有金属嵌条,仿佛经纬线指向各个方向,灯恰好会照亮金属嵌条,能以类似于半盲的状态在圣殿内行走。
很快,就有一团灯光从另外的方向靠拢过来,宫理先看到了悬浮的松果灯,而后又看到了一条横贯的白色灯带。
身边几个神使先一步低下头去,向来人行礼。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
宫理看到的白色灯带,正是那个女人面部镶嵌的灯条,替换掉了她眼睛的部分。她披着半透的黑色面纱,透过面纱仍然能看清明亮的白色灯条,也能看到她的装扮似乎比神使更高阶一些——
但更重要的是,她有着病态的肥胖,两腮像水袋般下垂,她甚至没有肥胖的丰盈感,就像是身体里的肌肉与脂肪全都被溶解成了液体,被皮肤兜住,整个人都从自动轮椅的把手、缝隙中溢出来。
手指更像是被套住的一节节香肠。她不需要操控轮椅,因为她脑后有几根半透明的管子直接与轮椅相连,这轮椅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宫理听到旁边年轻的神使恭敬道:“玛姆大人。”
玛姆!
那个林恩说……雇佣沙蓬人的不是玛姆。为什么他要单独提到玛姆?
宫理越来越觉得这银白色的灯条有些眼熟,碎片式的画面浮现在她脑中,却没有带起太多连锁的记忆,反而搅乱出更多混乱的涟漪。
玛姆也不知道是不能动还是懒得动,甚至都没有抬手,只是灯带的光侧偏犹疑了一下,就看向了宫理。
年老的神使似乎是在提醒宫理:“玛姆大人会带您去见圣母。”
玛姆对圣母这个词似乎有所刺痛,手指抽动了一下。
玛姆的轮椅原地旋转,往另一个方向驾驶而去。
宫理跟上前几步,然后又转过头来看那几个神使,所有人都很冷漠地并袖站着,只有刚刚偷笑的老妪对她偷偷挥了一下手。
自动轮椅顺着地面上镶嵌的金线往前行驶,但很快就不需要了,远远地,她就看到地下出现了一片洁白的云。
云朵明亮得就像是在太阳光之下,体积感十足,在这样一片黑暗中,明亮的白色云朵简直像是视网膜上的光斑般。
云下方贴着地面,让它更像堆放在黑色地板上的蓬松棉花。
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宫理本来还无法辨认这朵云的大小,但很快,她看到一个黑色人影站立在云中,被勾勒出剪影。人影与云对比起来,就像是白墙角落的蚂蚁洞般,那朵云恐怕与现实中天空的云朵有差不多的体积。
玛姆的轮椅在前方滚动,她稳稳停在那团云前方几米的地方,宫理都能看到那朵云流动水雾的模糊边缘,玛姆对她点了点手指。
似乎要宫理走进去。
但玛姆却不能走进去。
云中,也已经有几个身影或远或近的站着,似乎是年龄各异的女人,在等待着她。
宫理是这个地下中,唯一衣裙颜色与云朵相配的人,她往前走了两步,踏入了白色的光亮的云雾之中。比之前更湿冷的气息涌入她的鼻腔,还仿佛有更多极其细小的碎屑,在水雾中一同覆盖了她的睫毛、她的鼻腔、她的头发。
宫理抬起手来,看到那些灰白色的碎屑轻飘飘地飞舞,极其细腻如同火山灰,甚至有自动上浮的反重力特性。
……是灰烬。
格罗尼雅外的沙漠中掺杂的那种灰白色的灰烬,只是这里的毫无杂质,极其细腻。
因为云雾中有同样大量湿重的水雾颗粒,就中和了灰烬的反重力上浮,水雾与灰烬纠缠着,形成了眼前稳定如凝固般的云朵。
云朵中的身影也穿戴着黑色的头巾与拖地长裙,在云中行走着,渐渐朝她的方向靠拢过来。宫理能感受到一丝不安,但她却又压下去了。
这是最核心,她最有可能知道之前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的地方——
她会来到这里,就说明姐妹会并不想随便杀死她。
其中一个黑袍圣母距离她只有两臂左右的距离,宫理也在云中浓雾里看清她从头顶到膝盖的黑色头巾,笼罩周身的拖地黑袍,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以及她、她们和玛姆一样,眼前的部分都是白色的灯条。
宫理意识到,玛姆可能之前也是圣母的一员,但后来或许是因为肥胖瘫痪的身体,或许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被逐出了圣母的队伍。
她的地位就介于神使与圣母之间,但已经不敢再接近这片云一步。
这些缓缓步行着的圣母,除了黑色罩袍与白色灯条外,云的上端还垂下了几十条银白色的线缆,像是云端中有个子宫垂下数条脐带。线缆末端连接在她们脑后,每一根线缆上闪烁着光芒,有些线缆太长,甚至垂在地面上蜿蜒。
宫理亲眼看到她们跨过了缠绕或盘卧的线缆,有的人转头看向她,有的人则对她漠不关心。足以看得出来她们既没有失去视觉,也似乎有着自我意识。
像是这群圣母形成了某种集体意识……
宫理感觉到更多的圣母靠近她,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压迫力,仿佛有看不见的手用力地压着她的肩膀,要把她的脚嵌入大理石地面。
她动弹不得,宫理也不想扛着,或者说在这里装强硬未必有好处,她软下身子去,半跪在大理石地面上。
这些圣母明显都是alpha,却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很快宫理就看到了一条线缆从上方垂下来。
线缆有透明的表皮,之下是无数银白色的头发粗细的细丝,在靠近宫理的线缆末端,细丝就像是海葵在海中游动的触手般扭动着,在接近她的瞬间,那整条线缆就像是蛇头般,突然咬向了她的后颈!
一瞬间,宫理仿佛是在失重坠落的电梯上,疯狂加速的跑车上,她挣扎着想要握住脑后的线缆,眼前失去一切视觉,却在脑海中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是女声,但虚柔的就像是在云中步道的佛祖。
[……看到她的记忆了吗?]
[找到。快点。]
[不行。啊——不,她的大脑里简直就像是龙卷风一样,云脑的记忆本体甚至都会被她裹挟!]
很快传来不止一声的痛苦声响,宫理的剧烈头痛,她混乱的记忆如同像是一场顺着线缆扩散的恐袭,在云中与她连接到一起的意识无不受到波及。
直到其中一位圣母,似乎顺着线缆往宫理大脑中送入了一些安抚与麻木,宫理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冒汗,如漂浮在云端般平静下来。
她看不见任何事物,仿佛也失去了五感,只有那些声音回荡在她身侧。
她们似乎认为已经控制并在折磨宫理的意识。
但宫理的意识仿佛经历过远比这更抽象、更虚无的状态,她反而感觉轻松而清醒,像是曾经在惊涛骇浪中生活的虎鲸,此刻闭着眼在泳池中漂浮。
“你将主的圣物带去了何处?”
这句话是直接响彻在她脑仁里的提问,仿佛要勾起宫理的回忆,从而直接看到她脑中的真实,但宫理大脑中空空。
她大概猜测到是自己宇航服内侧缝着的口袋装有圣物,但她并不回应。
宫理听到了更微弱的声音,似乎是圣母形成的集体意识在云脑中探讨,想法交锋。但声音却漏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都看不到。她封闭了自己的意识吗?]
[并不是,她的意识仿佛又极其混乱,无所不有,但我们却理解不了那里的逻辑与规则一样。她或许能应对一切意识侵袭。]
[承认吧!她的存在便是主的意思!若主不想将那件圣物给她,她又如何拿到!]
[谬论,我们干预派彻底改变了未来!杀死了新国主教西泽,才有了后续的预言与门的出现。]
[若没有主,她如何调转格罗尼雅的方向。若不是主,她如何连原爆点内几十年前那场辐射波动都知晓。她的一切都像是奇迹的巧合——]
[门。门!门!!]
宫理脑子中挤满了混乱|交错的想法,头疼更严重了,好烦。宫理好想让这些不停地在远处说话的声音闭嘴,她的意识漂浮着,也似乎找到了声音传过来的管道,如一团凝胶般的意识朝着管道中挤了过去。
她也似乎曾在它者的引领下,穿过更大的意识海洋中的官道。
闭嘴!闭嘴——
宫理的意识极其坚强地在管道中蠕动,直到突然豁然开朗,她似乎进入了一片更广大的空间,那些声音离她更近,简直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也有无数的片段、闪回、光亮飞速掠过她的大脑:
她看到了银色镜面罩在沙漠中的半球,她看到了一片焦黑土地上的门,她看到了白色方尖石碑上满是人类的手印。
太多画面,仿佛是未来的历史以十年为一帧在她脑海中快速切换,她反应不过来,甚至无法聚焦,眼前只有无数让她快吐出来的残影。
还有声音似乎惊恐地注意到她的意识穿过了管道,无数混乱的想法就像是尖叫胡话一样逼近她,宫理猛地抬起手甩过去:“闭嘴!”
玛姆震惊地转过轮椅去,看着那团永远圣洁的预言着全球未来的云朵,出现了如同迪斯科灯球般的混乱色彩。
紧接着,在这团逐渐变色的云朵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闪电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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