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九章 离别会晤
松鹤楼。
长寿堂。
未来大舅哥与默认妹夫间的相处颇为融洽。
姜逸尘直抒来意。
冷杉对姜逸尘没有多少保留。
一面肯定了听雨阁火中取栗的胆大妄为。
一面答应着将会让红尘客栈与暗殿介入此事。
自然也是将同孤心魂说过的璟帝之托再复述一番。
尔后,冷杉分享了自己对于清明方丈携三枚少林金印北归嵩山的看法。
当场推演了四五种红衣教、朝廷以及各方势力的可能动向。
其中有关于朝廷上分别以第五侯和于添为首的两大势力很可能再次达成协议,暂时放宽《限武令》,以期让更多江湖高手入局的看法,正与老伯及洛飘零的推断不谋而合!
……
……
觉着与堂中姻亲兄弟格格不入的阳光悄然退到墙根边。
不知不觉,二人已聊到了午间用膳时分。
当家做主的大舅哥万万不会怠慢自家妹夫。
大手一挥,马上安排了桌松鹤楼有名的招牌菜来款待姜逸尘。
本来相隔仅有一臂之遥的两人中间多了张大圆桌。
圆桌上摆有蟹粉豆腐、松鼠桂鱼、樱桃肉、响油鳝糊、狮子头、萝卜丝饼、干煸茶树菇、姑苏卤鸭、莼菜银鱼羹,拢共九样特色苏帮菜。
尽管冷杉已足够“手下留情”了,但以两个人的食量来说,无疑还是过于隆重了些。
可照大舅哥的说法,九盘菜寓意长长久久,这是他对冷魅和姜逸尘的祝愿。
听到这话,姜逸尘在感激之余,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自己没带见面礼来就算了,怎敢不给大舅哥面子?
既来之则安之,没法逃避,就好好享受,不就是吃嘛!
九道菜中最热闹喜庆的,当属响油鳝糊。
只因鳝糊上桌后盘中油还在辟叭作响,很是闹腾。
不过这响油鳝糊色泽偏深红,加之浇了油水,卖相看来着实不讨喜。
在冷杉的介绍中,这道菜油润而不腻,新鲜可口,开胃健身,宜当先品尝。
姜逸尘从善如流,对鳝肉之鲜美赞不绝口。
松鼠桂鱼中并没有松鼠。
而是将整条桂鱼刻花画纹,加调味稍腌,拖上蛋黄糊,入热油锅嫩炸成熟,最后浇上熬热的糖醋卤汁装盘,因形似松鼠得名。
但在姜逸尘看来,菜盘上装的分明就是只炸毛松鼠。
让姜逸尘奉为上品的,则是摆盘色泽可人,乃至瞧来有些“血腥”的姑苏卤鸭。
鸭肉经过烹煮,皮呈枣红,再浇淋上卤汁,色泽艳丽,鲜肥嫩酥,甜中带咸,卤香浓郁。
酒,姜逸尘明言自己受之不起,冷杉也没强求。
饭菜倒是快撑破了姜逸尘的肚皮。
总之在菜足饭饱后,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话题还是从与二人关系最为紧密的冷魅聊起,复又聊到随着少林金印风声不断发酵的江湖局势。
本不善交际的姜逸尘在大舅哥带动下也能侃侃而谈。
短短半天时间中,姜逸尘对于冷杉的情感从敬畏转变为敬重,而后是由衷佩服。
在他看来,若把洛飘零比作天底下最能推敲的算盘,那么这位大舅哥就是天底下藏书最丰的书库。
洛飘零的算计筹谋出神入化。
冷杉则是世事洞明,对天下事朝廷事江湖事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是以,纵然没有洛飘零之惊才绝艳,冷杉依然能从任何蛛丝马迹中顺藤摸瓜,牵扯起一大串线索,从而勘破事物本质。
得益于此,自阴阳谷至今诸多萦绕在姜逸尘心间的疑窦在冷杉面前逐一被抽丝剥茧,显露真相。
此外,冷杉亦对天下武学有所研究。
非但对姜逸尘所修炼的《阴风功》和《无相坐忘心法》颇有见地,指点了一番修习精要。
甚至还对姜逸尘目前的丹田弱点和杀招匮乏了如指掌,提出靠谱可行的建议。
姜逸尘完全被冷杉所折服,殊不知这是大舅哥特地求教于人而为之准备的厚礼。
以致于姜逸尘险些不顾颜面、死乞白赖地从冷杉身上讨来两三门看家本事。
最后是冷杉摊牌其除了在感知力和自保轻功上可在江湖上列入顶尖高手之列,主动递招杀敌的能耐却只能排在二三流,姜逸尘才无奈作罢。
饶是如此,姜逸尘还是愿称大舅哥一声“万事通”。
上一个让姜逸尘觉着当得此称之人应是包打听。
只是与冷杉相比,姑苏广场上那个大胖子相形见绌。
毕竟眼前之人显然一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达者气派。
另一个则看起来更像是天生油嘴滑舌、靠忽悠过活的神棍。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竟同是璟帝当年挑出来的二十八宿之一。
不得不说大舅哥说得对,老皇帝虽有犯糊涂的时候,却也有双如炬慧眼。
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姜逸尘才会在心中稍稍感叹下,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
给你开了扇门后,也会给你关扇窗。
有多少人说洛飘零的智计超群,是因筋脉受损,武道一途被断,专攻于权谋后,才独树一帜的。
冷杉和老伯也是一般,在智谋上都有着较高的造诣,在修习武学上却天赋有限。
只在某一两方面过于常人,受下限所累,上限不高,不尽人意。
在姜逸尘生平所见之人中唯有两人属于例外。
其中一人是姜逸尘曾亲自领教过对方实力的银煞门门主萧银才。
彼时在龙源峡,要是没有羽落部众强手助阵,别说能否成功救出慕容靖,不搭上易忠仁的性命,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安然脱身。
此番,冷杉便特别叮嘱最好对之退避三分。
另一人冷杉未曾提到,或许也未曾注意过这么一号人物。
萧银才实力强横且阴狠毒辣,到底有年岁摆在那,是岁月沉淀打磨而来。
而另一人明显见着顶多不过三旬年华,却给姜逸尘一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之感。
那人究竟会是什么底细?
……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红日西斜,姜逸尘和冷杉再如何相见相谈甚亲甚欢,也终有离别时刻。
冷杉深知时间紧迫,没有挽留姜逸尘共进晚膳。
此一别,下次再见不知何时。
更不知姜逸尘能否带着冷魅同来相见。
为此冷杉居然有些伤感。
盖因此,临别之际,这对开了个好头的姻亲兄弟,没能“善终”,有些不欢而散。
起因是冷杉问了句:“小魅只跟你说了松鹤楼这一个地点么?”
姜逸尘不假思索地答是。
心下不禁奇怪冷杉为何会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冷杉见姜逸尘起疑,本想草草揭过此篇,与之道声珍重。
怎奈姜逸尘恍然回想起谈话间冷杉提起过怡春院也是其地盘,眼神随之变得古怪了起来。
眼见心思败露,冷杉只得端起大舅哥的架子,老羞成怒道:“我妹子是不希望你小子去那地方沾花惹草!”
就要爬窗溜走的姜逸尘说了“保重”不够,还意有所指地郑重道了声“保重身体”。
冷杉气急败坏地把姜逸尘从窗口上扒拉下来,撵着臭妹夫从正门滚蛋。
嘴上仍喋喋不休道:“松鹤楼才是我真正的主场!”
……
……
气鼓鼓地赶走自己钦定,噢不,是妹妹钦定、自己认可的妹夫后。
午间小酌过几杯的冷杉似还有三分醉意,却没有半分恼意,反而尤为舒心开怀。
冷杉当然也曾想过把冷魅完全托付与龙多多。
可后来在与龙多多的接触中,他便发现自己这个意识错得离谱。
正所谓长兄如父,龙多多这个更胜冷魅亲兄长的兄长,根本不需他来托付,亦会给予冷魅长兄与慈父般的关怀。
对冷魅来说同样如是,这个几乎是将她一手拉扯大的兄长,与父亲无异,她将敬他爱他一辈子。
倘若二人都能熬过这不平日子,相互间可以托付终生,却不会是长相厮守的对象。
没有多少当兄长经验的冷杉不少为此发愁,此一见姜逸尘,终于算是了却了桩心愿。
如果中州得以挺过此劫,小魅未来应再不会觉着孤单了。
……
……
当道义盟和听雨阁想着寻求更多援手以图大计时。
三枚少林金印将被带往嵩山之事正以超出常理的速度飞快扩散发酵着。
约莫一个时辰前,幽京皇城中有两顶轿子不约而同地停在了一面宫墙旁。
停在了将将错轿而过的位置,两个轿厢窗口相去半丈之遥。
两顶均是四人抬的方盖红轿,外观上大体趋同,仅是轿厢窗下的横条纹路不一。
一顶是金漆飞凤,另一顶则是以重墨涂画的粗犷狮虎。
这两顶枣红大轿毫无例外是朝堂正品大员的官轿。
也正因是这两顶官轿的出现,往常在这时候偶有宫女太监往来、宫中侍卫例行巡逻的宽道上,除了乘轿抬轿之人,再无人踪。
轿中二人的官阶品秩在朝堂中不是最高的,却是当前幽京城中权势最为滔天的两方首脑。
在轿中人开口前,宫墙边上的气氛静谧得可怕。
当轿中人开口说话时,两顶轿厢窗门的帘子都未拉开。
抬轿八人虽分属不同派系,却无一例外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两耳失聪的聋子。
若在这当口,有任何人路过此地,定会觉得这画面极为诡异。
当然在见到这幅画面后,那人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有金漆飞凤图案的轿中,坐有一身着锦绣宽袍,面颊丰润、肤质光亮白皙、两鬓微白的男子。
而另一轿中之人则是身穿深紫长袍、头束高冠、长眉修整、蓄有美髯、从打扮到穿戴都规规矩矩。
两人都是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中年人,站在一起的话,面相上至少差了十岁,可以兄弟相称。
只可惜以二人目前的身份地位以及站位,此事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
于添是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
第五侯则是奉国将军监管西厂。
从职权大小而言,于添稳压第五侯一筹。
但一个本是空有虚衔而无实职的在朝武散官,能做到与有“内相”之称的堂堂掌印太监掰手腕,第五侯之手段可见一斑,无人敢起小觑之心。
事实上,第五侯很不喜欢自己这个“第五”姓氏。
整个家族似乎总因这个姓氏在关键当口时运不济,对自己来说影响尤甚。
族中同辈中他排行第五。
武举时他名列第五。
过门妻子来自于彼时中州第五富有的世家。
要是万事皆第五,他第五侯也不是不能接受。
偏偏在最为重要武官分封中,他连个第五都没排上。
中州外夷战乱平息后,朝廷论功行赏,封了个护国五虎将。
以镇东将军梁飞雄为首,而后是镇北将军贺兰,西北镇边将军崔平,西南镇边将军石鑫,以及镇南将军牛轲廉。
他第五侯自认比不过前三者,可后边两个他可不认为该在对方之下。
他心中有怨,家族怕他惹事,便要他在朝当个闲置。
他没有反对。
他一直蛰伏着,直到机会到来。
当于添近水楼台,通过东厂的先天优势对朝臣乃至各地方官发起攻势时,他也闻风而动。
于添有于添的优势,他有他的手腕,好歹是争了个不落下风。
第五侯素来看不起没把子的阉人,现在仍有看不起的底气。
于添也从来都看不顺粗鄙武夫。
两个互相看不起而又权倾朝野之人很少私下会面,只有为达某一目的,迫于无奈得相互协作或是妥协,确实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时,才会出现当下这一幕。
二人相识至今以两轿私会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一次是为了除掉那个远在西南一端、却如心中刺的石鑫。
最近一次,则是在巽风谷惨案发生后,在百花大会召开之前。
这回显然是三枚少林金印的份量实在太足了。
加之可利用此事布置些陷阱来对付双方而今共同的敌人,于是乎值得这么一次私会。
其实这些事二人本也可借着早朝散会后的功夫,把各自索求挑明,相互让个步,便能把事敲定。
怎奈延帝精神状态日渐萎靡,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连五日一朝的早朝都支撑不住,前日取消了朝会,改十日一朝。
二人深谙时不待人之理,很快便约定了此次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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