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晋江
马道长小心推门出去查看的时候, 本来轮番休息而有些困意的王道长,也因为吹进来的冷风而瞬间清醒了过来。
王道长不敢大意,手提着桃木剑, 符纸夹在另一手的指间, 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严肃的紧紧看着马道长的背影。
其余人也被两位道长感染了严肃的情绪。
交谈声全都消失, 空气中气氛紧绷, 众人大气不敢出,屏息缩成一团, 心中疯狂祈祷绝对不要有什么东西,就这么让他们安安静静过一晚,然后赶紧顺利离开吧。
但是最怕什么, 往往就会来什么。
伴随着门轴刺耳的吱嘎声, 房门缓缓大开。
而马道长一抬头, 猛然对上了一张僵硬的人脸。
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惊吓了一跳, 随即才反应过来, 那并不是一个活人。
而是一具木雕。
只不过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脸,让木雕乍一看就如真人一样。唯有它空洞僵直的眼珠,才能泄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它无神的盯着马道长, 又似乎越过他望向了房屋中, 就连周围的气温都阴寒如冰窖, 令人忍不住发抖。
借由着微弱的光亮,马道长勉强分辨出了那尊木雕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 马道长竟然觉得这张脸……和李道长有些相似。
更令他吃惊的是, 这尊木雕的身上穿着的并非寻常村民服饰, 而是道袍。
这就令它看起来更像是李道长本人。
可, 那怎么可能!
即便马道长之前就做好了会遭遇鬼怪的心理准备, 但此时看着他最敬重之人以一副鬼怪的模样出现,还是令他大吃了一惊,思绪不由得受到了影响,变成乱糟糟的一团。
马道长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慢慢放开,他眼睛大睁,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李道长,还是邪祟木雕。
抑或……其实鬼怪是他自己?
在马道长几十年来捉鬼驱邪的生涯中,他遭遇了很多次生死危机,也见过最惊险的时机。
他深知恶鬼劣性,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堕为恶鬼的魂魄,不会再有善恶之分,被鬼气侵染神智越久,魂魄本来的记忆和情绪都会随之而模糊,到最后被污染成连本人也不认识的模样。
恶鬼憎恨生人,以生人的痛苦取乐。
或许,是恶鬼知道他们的道士身份,因此将李道长等人伪装成了木雕模样,用障眼法让他们以为,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僚和师父,都是恶鬼,于是出手,让亲近敬重之人死在自己的手中?
又或者,其实是他们已经死亡却不自知,所以在他们看来,前来驱邪的海云观道长,反而是鬼怪模样?
很多种念头在马道长心头划过,乱糟糟搅成一团,让他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
后面的王道长注意到了马道长僵硬的身姿,他皱起眉头,警惕的大跨步走上前去:“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随着走动,王道长很快就越过马道长,看到了外面那尊木雕。
他瞳孔瞬间紧缩,脱口而出:“李道长!”
但等话出口之后,王道长立刻反应了过来,眼前的木雕就算再像生人,也没有李道长那份不怒自威修道有成的气场。
是邪祟!
王道长一把拉住马道长的手臂,将他扔回房间里,然后自己手中桃木剑抬起,跃身冲向那木雕。
“噗呲!”一声。
桃木剑不偏不倚的刺进了木雕的胸膛。
然而,王道长的面容却半分喜色也无,只有惊惧。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桃木剑下的触感……不是木头,而是像人的血肉那样柔软。
好像他刚刚挥剑所向的不是木雕,而是生人。
本来以为马道长是不小心被邪祟魇住了的王道长,忽然理解了马道长刚刚的愣神。
因为他此时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我真的是在对付一个恶鬼吗?还是说被魇住的其实是我,鬼怪隐没在背后,让我以为眼前的生人是恶鬼,于是出手……难道,我伤害了一个无辜者?
更甚者,我难道伤害了李道长?
王道长心神震动,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而留在房间里的众人,只看到了两位道长站在门口发呆,好几秒也没有动作。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空气中紧绷的氛围,还是让众人渐渐绷紧了心弦,猜测很可能外面真的有鬼怪,而且是很难对付的那种。
要不然两位道长怎么会在门口也没个反应?
众人忐忑的将自己努力向后缩,借由房屋中的家具和墙壁,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们心跳如鼓点,耳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剩下心里疯狂的祈祷。
而裹着外套坐在床上的白霜,却忽然觉得在自己的眼角处,有什么东西倏忽而逝。
她本能的偏过头,目光追寻着那抹光影而去,就见在破烂的窗户外面,好像有一道人影滑过。
但不等白霜看清楚,那人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窗户边缘。
白霜惊叫一声,大声提醒两位道长:“道长,院子,院子里有东西!我看见了!”
“好像有个人刚从窗户外面跑过去!”
这一声惊呼,就像是刀一样,劈开了马道长本来混混沌沌的思维,让他从一片沼泽地里拔出腿来,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一抖,但也随即清醒了过来。
马道长眼神一凛,咬牙扑向堵住了门口的木雕。
不管真的是人还是邪祟,他选择暂时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真的伤及了无辜或亲朋,那也等离开之后,再让他道歉吧!
当务之急,是被他护在身后的这些人。
马道长这样想着,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直击木雕的头颅。
他念诵的是杀鬼咒,如果眼前的是鬼,那就会被当场诛杀在此,但如果不是鬼,那顶多就是轻微脑震荡,不会有更严重的伤害。
但那木雕,却没有留给马道长靠近它的时间。
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的木雕忽然动了起来,它抬起手,紧握住刺进他胸膛的桃木剑,然后手掌一用力,就生生将桃木剑掰折,反而将残剑握在手里,直指向马道长。
同时,木雕张开了嘴巴,灵活得像是真人那样。
嘶哑难听的声音,从他的嘴巴里发出。
即便对方的声音含混嘲哳,但马道长却还是马上就辨认出了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那就是马道长刚刚说过的符咒,烂熟于胸的内容,字字句句都是从海云观习得。
杀鬼咒!
这木雕,不仅不惧怕桃木剑,反而可以随意使用桃木剑,甚至还会杀鬼咒。
而这些平日里被道士们用来对付鬼怪的手段,此时却被鬼怪握在手里,反过来对付道士自己。
何其荒唐!
马道长跟随着自己的肌肉记忆,下意识的一侧身,躲避过木雕偶人刺过来的桃木剑,但心中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震惊。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谁告诉马道长,恶鬼可以使用杀鬼咒对付道士,他一定觉得对方疯了。
但是现在,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眼前。
不等马道长从乱糟糟的思维里理出头绪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声的惊恐尖叫声。
他借着侧身的姿势回头看去,就见原本躲避在家具和墙角后面的众人,竟然疯狂向外涌,似乎在尽可能的远离家具。
马道长心中疑惑。
但很快,众人四散开之后,露出了隐没于家具后面,令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是一个人。
不,准确说,是另一具木雕偶人。
那木雕同样有着栩栩如生的五官和面容,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衣服,正推开衣柜的门,缓慢的向外爬去。
它的表情被定格在笑容上,嘴巴咧开的弧度是标准的笑模样,但因为眼睛和面部肌肉根本就没有动过,反而让它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的惊悚骇人。
在木雕扶着衣柜门向外爬的时候,也有人大着胆子抄起身边的东西,向木雕扔去。
但铁制钢制的水壶锅碗砸在木雕身上,除了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外,却根本没有阻止得了它的动向。
反而让木雕迟缓的扭过脖子,向攻击它的人看去。
原本大胆挺身而出的工作人员,立刻被这一眼看得惊出一身冷汗,不自觉往后退了数步。
马道长想要冲过去对付那木雕,但奈何他身边就有一具木雕,而且还在攻击他,让他无法抽身出去。
“王道长,醒醒!”
马道长暴喝出声:“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是现在,眼下要紧!”
比起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马道长在两难的选择中,咬牙选择了眼前。
就算他们所有人可能都已经死亡,化作了恶鬼而不自知,那保护节目组众人也是他的职责。
燕师弟不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道长,节目组的人有一个受伤,他都无法向燕师弟交待,羞愧于再见到官方负责人和燕师弟。
马道长知道自己很可能中了障眼法,但是他更快的做出了决断,快刀斩乱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就算是错误的选择,他也认了!所有后果,他一力承担。
马道长大吼了一声,大声念诵起了金光咒,庇护所有跟在他身边的人。
他在躲过木雕的剑势之后,就一矮身在空中转过一圈,避开了木雕手中的桃木剑,谨慎的没有让自己被桃木剑所伤,然后猛地扑向木雕。
马道长在不知对方是人是鬼的情况下,干脆舍弃了所有应对鬼怪的方法,只用最原始淳朴的方式,以肉身的重量压向木雕,借由在空中酝酿的势能不断累加力量,然后令木雕无法抗拒的被他压在了身下。
木雕那张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一瞬间划过错愕。
但下一秒,天旋地转。
马道长将木雕扑倒在地的同时,直接伸手将桃木剑从对方的手里抢夺下来,随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喝一声,将桃木剑直直的刺向身下被死死压制着的木雕。
然后,马道长感受到了王道长曾经感受到的触感。
若软温热的,没有木头该有的冰冷坚硬。
桃木剑下的……不是木雕,而是一具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
马道长一愣。
木雕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痛哼,然后大力挣扎起来,掀翻了马道长就踉跄向院子外面跑去。
马道长愣愣的注视着木雕的背影,以及……在木雕跑动时,淌了一路的温热血液。
他在地面上呆坐了两秒,看着自己手中桃木剑断剑上的血迹,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房间里众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才让马道长游魂一样的起身,转身冲回了房间里,准备对付那具吓到了众人的木雕。
即便马道长想要追出去探查个究竟,看清楚那到底是木雕还是真人,但是他也不敢恋战,唯恐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比起真相,他更挂心没有自保之力的节目组众人。
等马道长冲回房间后,就看到王道长已经从之前的愣神中和缓了过来,挡在所有人前面,强硬的将那木雕从衣柜中拽了出来。
随即王道长暴喝着抡起一旁的椅子,冲着手中的木雕哐哐砸下去,疾风骤雨般密集的攻击让木雕一时失去了反抗之力,无法还手。
然后不等木雕反应,王道长就徒手捏住木雕的四肢关节,猛地一用力,就听“咔吧!”一声,木雕的四肢都被王道长卸了下来。
木雕也躺倒在地面上,不动了。
它头颅在打斗中被扭过了一百八十度,拧到了后背上,那张僵硬的脸,依旧在笑着,没有停歇。
似乎是在嘲笑着所有人的徒劳无功。
然后,木雕那对木质雕刻的眼珠,竟然缓缓黯淡了下去。
“咔嚓!”一声,明明没有人继续攻击木雕,但它的胸腔猛地瘪了下去,随后是头颅,躯干,四肢……
一声声的清脆响声响起,木雕就像是被重物碾过一样,整个坍塌了下去。
一股血腥臭味,从木雕破碎的身躯中溢散了出来。
黑色的脓水在木雕身下蔓延开来,在地面上肆无忌惮的流淌。
这股臭味就像是一块肉被放在盒子里几十年后才产生的,腐败发酵的味道。
直冲众人脑门。
他们被臭得干呕,赶紧抬手捂住口鼻。
但他们的眼睛都被臭味辣得睁不开,只能拼命眨着眼睛,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淌出来湿润眼球,让他们稍稍好受了一点。
那股脓水所经过的地方,众人纷纷退避,唯恐被这不明液体沾到鞋底裤脚。
唯有王道长看着在他眼前坍塌损毁的木雕,重重的愣住。
木雕冲着他的那张脸,在笑。
却更像是嘲讽他。
王道长只觉得怒气和慌乱交织在心中,从他出师之后就从未有过的空落落之感,在他心中蔓延。
在修道一途上,王道长从来都没有迷茫过。
李道长和海云观,就像是所有海云观弟子的道标。
只要李道长还在,只要海云观依旧屹立不倒,所有人就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海云观所有以身殉道的前辈们,用尸骸为后代弟子,早早就铺好了应行之道。
——悍守阴阳,守卫普通人的安稳幸福。
海云观之道,在天下黎民。
这个目标一直都树立在远方,让王道长任何时候抬起头,都能看到自己的路在哪。
也因此坚定不移。
可现在,王道长却迷茫了。
眼前的场景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脑海中两种念头相互打架,不分胜负,却也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而被他所打死的……又到底,是人是鬼。
王道长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其实早已经死亡,而他以为的保护,其实是在伤害真正的无辜生人,更甚至是海云观其他道长。
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王道长注视着这摊腐败血肉和木屑发呆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马道长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这种时候,就当自己是傻子吧。”
“反向思考,如果那些邪祟就想让我们这样怀疑自己呢?”
正因为经历得多,所以越是成熟的道长,在面对危机的时候,想的就越多越复杂,要平衡所有获取到的信息,从这其中选择一条最适宜的处理方式。
就像是燕时洵,他从不轻易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表象。
只有在冷静缜密的观察和推断后,他才会谨慎而郑重的得出定论,决定如何对付眼前恶鬼。
——是送往地府,受罚后投胎转世。
还是打入地狱,永生永世经受不断绝的苦痛折磨,以偿还罪孽。
马道长虽然不像是燕时洵那样,在未下定论之前,对所有恶鬼和生人都一视同仁。
他的立场天然的就偏向保护生人。
但他毕竟也几十年来独当一面,有自己缜密的思维,谨慎的参考过往所有经验。
可现在,这份让他可以在应对鬼怪时游刃有余的经验,却反而成为了束缚他的困绳,牢牢缠住了他的思维,让他举棋不定,让他左右犹豫。
王道长也是如此。
正因为马道长经历过相似的心理斗争,所以他能够理解王道长此时所想。
他叹了口气,在王道长身边蹲了下来,仔细查看这具腐尸。
然后,马道长的面容渐渐严肃。
他发现,这具躲藏在衣柜中袭击众人的木雕,和那具在门外的木雕,有很大的不同。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两具木雕的衣着和模样。
这具木雕身上穿着的虽然也是道袍,却松松垮垮的披着,没有穿出寻常道士的清正之气,反而像是偷了别人衣服出门玩的街溜子,宽大的道袍穿在它身上,流里流气的像个混混。
更重要的是,门外那具长相酷似李道长,以致于动摇了两名道长心神的木雕,明显比这一具更加敏锐和强大,并且在受了重伤后就果断离开,洒了一路的血液,也是温热而新鲜的。
和刚刚受伤的生人无异。
可王道长杀死的这具木雕,却在“死亡”后,变成了一具腐尸。
像是死亡了很久的尸体被藏在了木雕中。
马道长对这股尸骸恶臭视而不见,即便被熏得眼眶生理性赤红,溢出眼泪,但他依旧仔细的翻看着腐尸,想要从其中得到更多线索。
他想得很清楚。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或者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都是真的,那能证明真实性的证据,就存在于两句木雕不同的细节里。
马道长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新的猜测。
或许,是他们和李道长等人,同时被施放了障眼法呢?
而恶鬼混迹其中,掩盖踪迹,混淆所有道士的视线,想要搅乱战局,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些穿着道袍也不像道士、内里还藏着腐尸的木雕,就是恶鬼。
而刚刚那个面容酷似李道长的……
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李道长。
想到这里,马道长的手掌不自觉开始颤抖,他不由得后怕,但却也知道那个时候,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马道长将自己的猜测和王道长说了,周围的节目组众人也全神贯注的倾听,随即因为这堪称惊悚的真相而大吃一惊。
“等,等等。”
有人先被马道长扰乱了思维,犹豫着发问:“意思是,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有恶鬼,还有好人?然后对面的人也是,要在恶鬼和我们中间分辨出来到底谁是谁?”
旁人惊呼:“那岂不是!我们很容易会被对面的道长当成恶鬼,直接送走吗?”
众人顿时骚动了起来。
“那些道长厉不厉害啊?和燕哥比怎么样?他们可千万不能看错啊!”
“对面的人要是分辨错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完蛋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们不是人吗?为什么会和恶鬼沦落到一个程度?”
“我以前一直都不太理解燕哥,觉得他总是考虑太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像其他大师那样,直接除了恶鬼得了……但现在我收回我之前的想法,真诚的希望所有大师都和燕哥一样,仔细分辨之后再动手。”
“万万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体会到恶鬼的感受,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人生经历。”
“道长,我们不会有事吧?”
“那,那道长刚刚伤的那个,就可能是对面的道长?哎呀这,这!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唉。”
众人忐忑不安的情绪,也只能通过和同伴之间的话语发泄出来。
但马道长却越听越沉重。
众人的话提醒了他一件事——为什么恶鬼会和生人看起来是一样的?
如果是寻常邪祟,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几十年前,白姓村子就因为那个邪祟而满村灭门,后面更是牺牲了驱鬼者,才用与鬼神有关的乌木神像镇压下来。
镇压失败后反扑的邪祟有多凶,马道长很清楚。
但做到这种程度,能够在天地面前堂而皇之的接连调换众人身份,先是皮影鬼戏躲避天地,再来更是变本加厉,将恶鬼和生人的位置颠倒……
这分明就是,大道在偏向鬼怪!
人不再是万物灵长,鬼才是。
因为前来白纸湖的时候尚早,所以马道长两人并不知道李道长已经带着道长们来了白纸湖,也没有听到李道长的那句卜算。
但眼前发生的一起诡异,还是让马道长渐渐猜到了真相。
在想清楚的时候,他并没有得知真相的喜悦。
反而一颗心沉沉坠去。
道法自然,修行者超越科学范围的力量,本就来自于大道之下的万千生灵,得大道偏爱,借力四方神明。
这也是为何大道倾颓后,会对修道者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他们无法借力,对鬼怪的震慑力自然削弱。
但那个时候,即便艰难,道长们还是能够借力四方,手中符咒和桃木剑,依旧能够震慑驱逐鬼怪。
可现在……
恶鬼当道。
生人如何自处?
马道长的眼睛很冷。
他站起身,向王道长留下一句“王道长你守在这里,我出去看看,立刻就回”后,就立刻转身离开,向着院子大门走去。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必须想办法向对面传递消息,让对面也意识到他们并非恶鬼,而是生人同僚。
他们不能陷入鬼怪的陷阱,自相残杀削弱力量。
为了这种无谓的事情牺牲,不知道!
马道长眼神坚定,迈出了院子。
荒村依旧是那个他熟悉的荒村。
早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村屋上,到处都覆盖着青黑色的苔藓,道路被一人高的杂草覆盖,一片荒凉死寂之中,寒冷山风微微吹动着杂草。
似乎那个跑走的木雕的行踪,也被彻底隐没于杂草之中,再寻不到。
马道长沉思片刻,随即迈开腿,沿着杂草晃动的方向走去。
他发现,并不是所有杂草都在晃动,而是一部分杂草由近及远的在晃。
就像是,有看不见的人在杂草中穿行而过。
马道长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跟着那道杂草晃动的路线,确实找到了一具木雕。
却不是之前他刺伤的那具。
这具木雕静静站立在屋檐下,半个身躯都被黑暗吞噬,而它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只有瘦削身躯上穿戴整齐的道袍,似乎在表明着他的身份。
马道长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另外一位被他看成了恶鬼的道长。
他举步缓缓走过去,示意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轻声询问着对方:“你是,海云观……”
不等马道长问完,就见那木雕迟缓着向前直直的倾倒去,“轰!”的一声,向前倒在了地面上。
然后露出了木雕后面的东西——
是另一具木雕。
那木雕听到马道长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看过来。
在它手中紧握着的桃木剑上,还有血液在滴落。
……
“李道长,这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活嘴活眼木雕!”
急切的示警声从不远处传来。
道长一剑贯穿了扑向自己的木雕,没等喘匀一口气,危机感就发出了示警,让他警惕的回头向后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在他后方隐没于墙壁后的阴影中,一直都有一具木雕,无声无息的静静注视着他。
道长本来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想要将这具木雕也处理掉。
但他慢了半拍却忽然觉得,木雕的这张脸,让他很是眼熟。
这不是……马道长吗?
道长这么想着,手里的动作迟缓了下来,他眨了下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具木雕,一时不知道这木雕是怎么回事。
刚刚西南驱鬼者在介绍活嘴活眼木雕偶人时,也说起过对于很多被驱鬼者所知的强大厉鬼,为了能够顺利驱除这部分鬼魂,驱鬼者一般都会先找到这厉鬼生前的身份和样貌,然后按照厉鬼的样貌,做出一具完全相同的木雕。
这样一来,厉鬼就会被与自己长相相似的木雕吸引,从而寄宿在木雕中,从无形到有形,使得驱鬼者有了标靶。
道长不由得想到,马道长和王道长先他们一步进入白纸湖,至今失联,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有没有一种可能,马道长等人已经遇难,他们的魂魄在死亡后被鬼道利用,囿困于木雕之中。
要不然,为何这木雕长相与马道长如此相似?
一时间,道长束手束脚,不敢直接攻击。
他权衡了一下,果断转身跑向荒屋外面,高声向其他道长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这一嗓子后,立刻得到了很多道长的响应。
在李道长最先发现不对之后,道长们就四散开去,检查整个村子。
这一翻找之下,他们惊愕的发现,其余的房屋中,也都有很多木雕存在。
并且,无论是起居习惯还是面容,都与生人无异。
就好像这里是个木雕偶人的聚集村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是他们莽撞的闯了进来,破坏了木雕们的平静生活。
虽然道长们很快就从这种迷茫假象中挣扎了出来,重新坚定的防守,将木雕的行动力废掉,再重新扔回荒屋之中,还顺手锁好了门不让它们出来打扰道长们的探查。
但是,道长们对于这样的奇异景象,多多少少还留有疑惑在心。
不少道长都陆续发现,很多从房屋中冲出来的木雕,都让他们觉得很是眼熟。
仔细回想之后,道长们惊呼这不就是节目组失踪的一部分人吗?
因为节目组很多工作人员都既没有出现在镜头下,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所以监院担忧道长们遇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认不出他们,误伤了自己人。
因此在道长们出发离开海云观之前,监院特意从特殊部门那里要来了一份节目组人员清单的备份,上面有所有参与了这次拍摄之人的档案履历和照片,便于道长们救人。
而现在,监院的准备发挥了作用。
却也困住了道长们的动作。
他们一时间无法分辨出,这些与节目组工作人员长相相似的木雕偶人,到底是真正的生人,还是恶鬼迷惑他们的恶劣手段。
西南驱鬼者眼睁睁看着原本占据上风的道长们,因为束手束脚不敢攻击,而渐渐落了下风,甚至很多道长都因此而受伤。
他急得不行,连连拍大腿,拼命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师门手札,想要想起来些什么能够帮上道长们。
忽然间,灵光一现。
西南驱鬼者大喊:“白姓村子的祖坟都是空坟!我师父说过这件事,他说那些丢失的尸体,很可能被塞进了活嘴活眼木雕里。”
“道长,别的不敢说,但木雕里面有臭味的,肯定是鬼!”
有了西南驱鬼者这话,立刻帮道长们排除了很多选项。
即便他们不知道其余木雕偶人的真正身份,但最起码能够辨认出其中一部分的真身了。
能杀一个就杀一个,杀一个就少一个恶鬼,局势也会好一些。
就在所有道长们都重新坚定下来,猛烈攻击恶鬼伪装的木雕时,李道长却因为其中一间屋舍里摆放的雕像而驻步。
这是一间满是火烧痕迹的房屋。
和其他房屋的破败荒芜不同,这间房屋里,到处都堆积着箱子,一些打开了盖子的箱子,还能看到里面装着的金银珠宝,即便在黑暗中也闪闪发亮。
这里就像是户主刚刚搬家到此。
只是在客厅里,整齐摆放着四把太师椅。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对夫妇的雕像。
男人笑容憨厚淳朴,侧头看向身边的眼睛里似乎流淌着蜂蜜,全是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那是他的妻子。
女性木雕偶人已经怀了身孕,圆滚的肚子看起来很快就要到了日子。
但她的面容上却和丈夫不是相似的喜悦,不是温婉笑意,而是狰狞的怨恨。
她手捧着肚子,直直的看向肚皮下的胎儿,大张到极致的嘴巴仿佛在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道长甚至能够看到女性木雕偶人的肚皮,在上下弹动。
像是真的有个胎儿在木雕的肚子里。
而在两侧的太师椅上,则分列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已是中年,女的却还是个小姑娘。
他们彼此对视,却剑拔弩张,不像一家人,反而像是仇人。
在小姑娘身边,还站着一具身形修长清贵的男性木雕,他专注的看着小姑娘,俊美而成熟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和不忍。
但引起李道长注意的,却不仅仅是这房间里的木雕。
而是……缭绕在空气中的黑雾。
黑雾阴森冰冷如有实质,丝丝缕缕的缠绕着女性偶人肚子,似乎在亲昵的贴近那里面的胎儿,不愿意离去。
李道长几乎是在踏进这间格外富丽堂皇的房屋后,就意识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
这里连空气中,都充盈着浓郁鬼气。
不……不止是鬼气。
李道长的神情渐渐严肃了下来。
除了鬼气之外,还有更为清正的气度,就像是来自于与死亡有关的鬼神之力。
已经有百余岁的李道长,经历过百年之前大道还未倾颓之时的时代,他幼年时成长于鬼神俱在的环境中,亲眼见过阴差和酆都鬼差,因此远比寻常驱鬼者和道士,对鬼气的分辨更加敏锐。
此时的这份鬼气,却让李道长一瞬间好似被重新拉回到了百年前的时候,让他想起了曾经见到酆都鬼差时的那一天。
这种感觉,和酆都鬼差带给他的感受何其相似!
难不成鬼气中夹杂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鬼神之力……就属于酆都?
难道酆都参与到了鬼道降生之事中?
李道长心中一惊。
就在此时,原本敞开着的大门突然在他身后紧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隔绝开了屋舍和外界,独独将李道长留在了这里。
李道长猛地回身看去,就见大门自动落了锁。
而大门两侧的灯盏自动亮起,摇晃的烛火照亮了一方空间,投下来的影子却如恶鬼张牙舞爪。
黑雾越发浓重,几乎遮蔽了整个屋舍,除了模模糊糊的几个轮廓,再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李道长沉稳转过身时,就见到原本坐在主位上的女性木雕,此时竟然就站在他身后,眼神沉沉死寂的直直盯着他,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
如果他刚刚又任何惊慌举动,动作过大,势必会和女性木雕撞在一起。
李道长的心中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惊起。
他只是长身鹤立,须发皆白,被黑雾微风吹拂着轻轻飘动。
他从容的背过手,看向女性木雕的肚子。
在那里,肚皮在剧烈的跳动,像是里面的胎儿等不及想要撕破母亲的肚皮,生生从里面冲出来。
李道长想起自己之前卜算出的话。
鬼道将生。
难道……被孕育着的胎儿,正是鬼道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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