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萧钧煜目光沉沉, 望着沈府的大门,面无表情,周身气质凛然, 让人不敢靠近。
福明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看到了他指缝的鲜血, 忙上前接过锦盒, 要去为萧钧煜处理伤口:
“殿下, 您手又流血了。”
萧钧煜避开了他,淡淡瞥了眼手指, 眉头蹙也未蹙, 不以为意转开了眼。
萧钧煜转身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却停下脚步, 又朝东四大街东向望去, 缄默不言。
福明跟着看了一眼。
东四大街十尺余宽, 齐整的青石铺面,东向一览无余,零星只有几个行人。
福明觑了眼萧钧煜平直的唇线, 忖他在想刚才二皇子的马车。
萧钧煜掌心紧握方形檀木锦盒, 眸色凝在锦盒上, 眸色几闪,猛得转身大步流星朝前走。
福明不明所以, 小碎步忙跟上又至了沈府门前,见萧钧煜抬手一轻二重敲了三下门。
倏尔,沈府厚重的大门慢慢开启一个缝,石伯从里探出头来,面上的浅笑在看到萧钧煜时僵住。
石伯忙垂头敛住面上的表情, 恭恭敬敬行礼:“太子殿下。”
“孤想拜见您家老爷,还请老伯帮忙通传。”萧钧煜声音温和,周身无形弥漫的凌厉却压得石伯不敢抬眸。
石伯忙恭敬点头,小声回禀:“小民这就去禀报,还请殿下稍后。”
萧钧煜颔首。
石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关上了大门,抬手召来小七压低声音道:
“小七,你快去老爷院里通传一声。”说罢,他犹豫一瞬,又贴着小七的耳朵叮嘱:
“你去姑娘院里也汇报一声。”
小七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重重点头,拔腿就跑。
门外,萧钧煜只听着模糊不清的声音,后重重奔跑的脚步声,他垂着眼帘,食指轻敲中指。
……
玉兰苑
沈筠曦面颊掩了一层玉兰纹绣锦帕,正躺在美人榻下晒太阳。
初春临近响午,日光暖融融,温而不烫,肆意的阳光尽数撒身上,全身暖烘烘,极其熨帖,沈筠曦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太子殿下来探望您。”云巧轻手轻脚步至塌前,将她身上搭着的蚕丝薄被盖住脚腕,小声道。
“不见。”沈筠曦眼皮撩也没撩,身子不自觉向蚕丝被中缩了缩。
云巧点了点头,面上无一丝意外,又将被沈筠曦身边的被角细细掖在沈筠曦身下。
“石伯按您昨日的吩咐回了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刚又要拜见老爷,老爷同意了。”
“他想去拜见父亲就去,与我无关。”沈筠曦淡淡道,浑不在意,声音又懒又软,似乎快要睡着了。
沈父刚出海归来,途中宣扬盛朝国威,朝里来人到沈府皆属正常。
云巧咬了咬唇,想着小七刚才的描述,心中有些忐忑,看了眼沈筠曦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犹豫再三出声:
“就是有些奇怪,太子殿下原都要走了,突然又折回拜访老爷,不似为公事而来。”
沈筠曦眉心一蹙,抬手将面上覆着的锦帕拿开,纤柳秀气的蛾眉拧在一起,杏瞳闪过深思。
……
沈府,正院。
沈父听闻太子殿下至,面满春风在正厅外,朝萧钧煜行礼作揖:“太子殿下亲至,沈某荣幸之至。”
沈父将萧钧煜迎至正厅内,丫鬟将托盘上的器具摆在桌上,悄步立在一侧。
沈父执壶,手腕高抬,一弯一收,水流倾斜而下,三点头。
袅袅茶香腾空而上,氤氲的热气卷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一时盈满整个厅堂,翠绿澄明的茶汤令人见之欣喜。
沈父亲自为萧钧煜奉上一盏茶,俊朗的面庞带着和煦的笑意: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可是为南洋诸国而来?”
萧钧煜手指动了动,喉结微微滚动。
他放下茶盏,望着沈父炯炯有神的眼眸,声音温润如水:“沈伯父,今日孤前来不为公事,是有私事想同沈伯父相商。”
“私事?”
沈父唇角噙着笑意,微微挑了挑眉梢,不着痕迹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屏风后,沈筠曦猛得蹙眉,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真下一瞬,萧钧煜突然起身,对沈父长长作揖,温声道:
“沈伯父,前些日子孤身受重伤,幸蒙沈姑娘舍身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而,孤。”他顿了一下,似乎再思忖如何措辞:
“孤当时无状,污了……”
沈筠曦只觉脑袋轰得一下,整个人汗毛都要炸了!
她竟不知萧钧煜是如此无礼之人!
他怎么能对她的父亲直接说这话,自己一切都还瞒着父亲,这要她以后如何自处。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气得整个人呼吸都不均,手猛得捶在屏风上,惊得沈父与萧钧煜齐齐步至屏风后。
“曦曦,你这是怎么了?”沈父目光担忧得看着沈筠曦,声音都有些颤。
沈筠曦双手紧握成拳,压抑着自己有些重的呼吸,抿唇忍着眼眶的潮热,朝沈父柔声道:
“爹爹,我有些事需同太子殿下道,还请您行个方便?”
沈父点头,万事没有女儿重要。
他目光在沈筠曦与萧钧煜身上回来几转,眉头紧锁,额角几道狠狠的沟壑,同萧钧煜道:“殿下,我们来日再叙。”
萧钧煜轻轻颔首,目光灼在沈筠曦面上。
沈父走了,厅内的丫鬟仆从众人也蹑手蹑脚退下。
一时间,正厅只余下萧钧煜同沈筠曦二人,万籁俱寂,只余下沈筠曦一轻一重的呼吸。
萧钧煜想去安慰沈筠曦,可看着沈筠曦怒视他的目光,心房不自觉一缩。
沈筠曦双目通红,眼眶盈满清泪,萧钧煜心疼,犹豫一瞬,从袖中拿出了一方软帕,递至沈筠曦眼前:“沈姑娘请用。”
沈筠曦直接抬手拂了那碍眼的帕子,却眼睛一顿,帕脚绣着一朵银丝妃线的玉兰花。
这是她曾送萧钧煜的帕子。
沈筠曦纤纤玉手一转,直接将萧钧煜手里的锦帕拿过,手一松,锦帕悠悠然落下。
萧钧煜刚想去捡,却见沈筠曦坠着流苏的绣鞋一抬,直接将锦帕踩到了脚下。
萧钧煜眉心一蹙,抿唇攸抿,正要开口,却听头顶传来一声:
“我不曾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以后休要说些让人误会的话,污了我的清白。”
萧钧煜一愣。
他看向沈筠曦,沈筠曦神色清冷,眼角漾着一层薄红,看着他的目光凛冽如刀。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
他看着沈筠曦的目光,眸色幽邃,眼底晕着浓稠的疑惑。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一面双面浮雕,一面是栩栩如生的螭龙云雷纹,一面龙飞凤舞刻着“钧”。
玉佩摊在他的掌心,正正放在沈筠曦的正前方。
萧钧煜目光注视着沈筠曦,果不其然玉佩亮出的时候,沈筠曦眉心一条,眸底闪过一丝熟悉,又闪过震惊,瞪着圆溜溜的杏瞳看萧钧煜。
萧钧煜心头的大石头终于重重落地。
他不着痕迹深呼一口气,只觉一直压着心头、卡在喉咙的重物终于消失,心胸一时开阔了几分。
沈筠曦果真是他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潮,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只觉这是遇刺重伤以来最好的消息。
沈筠曦目光随着萧钧煜的掌心移动,看着萧钧煜将玉佩重新放在袖中,杏瞳低垂,凝视屏风底部的纹刻。
这个玉佩她不是让南晴扔了,怎么会到萧钧煜手中?沈筠曦眸中困惑。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低垂的眼帘,眸光灿亮,唇角不由得翘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眸光又柔和了几分。
他唇角缓缓勾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沉润温柔,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心田:
“沈姑娘救了孤,孤铭记肺腑,沈姑娘大恩,孤无以回报。”
萧钧煜停顿一瞬,喉结滚动,握了握拳头,耳根有些发烧,他轻声道:“但终究是孤对不起沈姑娘,孤想迎娶——”
沈筠曦打断萧钧煜,清凌凌的目光直视他:“听闻前段时间礼部侍郎庶女孙霞薇也救了太子殿下?”
“嗯。”萧钧煜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沈筠曦清嗤一声,看着萧钧煜的目光冷了几分,丹唇缓缓勾起,嗤道:
“我没有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一腔谢意不用寻我,找你该找的救命恩人去。”
“沈姑娘便是孤的救命恩人。”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突口而出。
沈筠曦却嗤之以鼻,勾着唇角笑问:“那孙姑娘呢?”
“沈姑娘与孙姑娘不同。”萧钧煜抿唇,轻声解释。
又是这句话,沈筠曦心口又剧烈起伏,又酸又涩猝然袭上心头,她手指紧紧捏着掌心,才能让眼中的热泪不流下。
前世也是这样,她问萧钧煜为何待孙霞薇那般好,处处让她让着孙霞薇,萧钧煜总是目光晦涩揽着她,在她额心轻轻落下一吻,含糊道:
“你与孙姑娘不同。”
是不同,同是救命恩人,孙霞薇是他日日挂着唇边的心头好,是他尊着敬着顺着的人,而自己就该被辜负。
就该一腔赤诚喂了狗!
沈筠曦紧紧咬着牙根,看向萧钧煜的目光又怨又恨:“民女上次说过,民女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殿下以后休要再来寻民女。”
听她疏离又故作谦卑的语气,萧钧煜心头万分不自在,如被一个钝刀子磨着心头。
“沈姑娘救了孤,为何不承认?”萧钧煜拧眉问道。
“我没有救太子殿下,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太子殿下……”沈筠曦猛得抬头,顿了一下,潋滟秋波的目光冷如冰凌。
沈筠曦这世只有一个遗憾,那便是重生的太晚,前世的自己已经救了萧钧煜。
但于她重生的她而言,她没有救萧钧煜,当时若不是念着父兄,她甚至恨不得一簪刺了萧钧煜。
萧钧煜被她疏冷似是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的又是心口一滞,险些喘不过气。
如同一把寒冬数九凝了数日的冰刺直插心脏,又痛又冷。
沈筠曦一把推开他,抬步朝前走。
萧钧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慌乱,不依不饶追问:“沈姑娘救了孤,合该孤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怎能说再无关系?”
沈筠曦转身,目光扫在萧钧煜芝兰玉树的脸上,挑了挑眼角,嗤笑一声:“太子殿下真是好教养。”
“殿下口口声声说报答,是不是合该问问我想要什么?”
沈筠曦平日里声音又软又娇,此时却是一字一顿,声音清脆,带着初春未消的寒意。
萧钧煜点了点头。
他垂下眸子,耳根发红,面色窘迫,一时有些无措。
是合该问问恩人需要什么,可他当时污了恩人清白,他便以为……
萧钧煜握了握手心,深呼一口气,朝沈筠曦行了一礼,目光带着歉意注视沈筠曦,声音缓而有力:
“合该如此,救命之恩理当衔环结草,不知沈姑娘可有所求所需?”
“有。”沈筠曦开口断然道。
“既当我说了算,我只愿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
萧钧煜凤眸一缩,万不能想沈筠曦竟所求如此。
他一时僵在原地。
沈筠曦目光沉冷,她掐着掌心看着萧钧煜一瞬凝滞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畅快还是难受,她压着嗓音,落字掷地有声:
“望太子殿下信守承诺。”
说罢,沈筠曦转身离去。
看着沈筠曦的衣袂翩跹,萧钧煜心头漫上铺天盖地的惶然,他一时面上失了云淡风轻,一把抓住沈筠曦的手腕:
“月前,沈姑娘还同孤道喜欢,现在却决绝同孤道再无关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沈筠曦拧眉抽出了手,又用袖角不停得擦拭手腕,似是那里有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目不转睛看着沈筠曦嫌恶的动作,心中一抽一抽得痛,他怔怔问道:
“为什么?”
“喜欢时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殿下问得好生可笑。”
她目光微凉,唇角浅浅的弧度似是嘲讽。
萧钧煜一时间只觉面红耳赤,窘迫垂下头。
顷刻,厅内没有了脚步声,萧钧煜慢慢抬眸,怔愣得看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他眉睫轻颤,弯腰拾起了一方锦帕。
那帕子染了污渍,他却用袖角轻轻弹了弹灰,仔仔细细、方方正正折叠好,将它珍而重之放在怀中,贴近心口的处。
……
从沈府出来,萧钧煜没有坐马车,他步行走在东四大街。
福明不敢多言,只低垂着头跟着萧钧煜。
“福明,你说沈姑娘为什么不喜欢孤了?”萧钧煜驻足,他眉心紧拧,郎艳独绝的面上似是失魂落魄。
福明瞄了一眼萧钧煜,见萧钧煜眸色有些迷茫,迷茫中似乎有些无措和痛楚。
福明自幼侍奉萧钧煜,见惯了他指点江山、矜贵无双的样子,此时见萧钧煜这般,心中有些心疼,却忍不住心中低叹。
以前,他窥得种种细节,看出了太子殿下待沈姑娘不同,劝太子殿下倘若对沈姑娘有意,莫要太过清冷。
奈何,太子殿下未经情爱,看不出内心,每次听他言,总是淡淡睨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明明十几日前她还送孤礼物,嫣然巧笑问孤有没有喜欢上她。她还道永永久久喜欢孤。”
萧钧煜只觉喉头哽塞,声音沙哑。
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难受,按说不该,明明他只是要报恩,如今却似失去挚爱。
萧钧煜乌黑的眉睫一颤一颤,在他俊颜上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他站在日光下,整个人却似处在寒冬。
福明咽了咽喉头,小心翼翼不敢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期间发了几天高烧,幸不是疫情,宝们小年快年,新年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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