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酒入愁肠

　　小桐退出后，紧跟着又上了一位粗犷彪悍的家伙，自信满满。

　　比赛继续，又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悟空再次遥遥领先。尘封近千年的坛酒远比第二只猴子想象中要猛烈烧辣，强撑着灌足五碗酒后，他只得捂着胃腹退下来。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对面的人数已经过半了，却没有任何人能坚持超过五碗便醉醺醺、烧红整个脸颊败下阵来。相反，连喝差不多已有二十多碗的悟空，只是双颊因酒热有些发红，清澈如故的双眼里充斥着王者一般必胜的自信，毫不见任何烈酒浸泡后的醉意朦胧。

　　一时间，兽群喝彩开始越来越朝悟空一边倒。

　　“大王！大王！”“放弃吧，大王赢了啦！”“就是就是，你们都喝倒一半了，大王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开局前还自信满满的挑战队伍，在目睹了悟空丝毫没有退步的酒量后早已泄劲气势，讪讪相看，用眼神交流着想要主动退出的迟疑。

　　周围热闹的叫喊声、打趣声、笑骂声，如雷贯耳，悟空趁着对面还没继续的空档放下酒碗缓口气。

　　山林清凉的空气窜入鼻尖，通入体内根根经脉，渗透进入的凉气与烈酒在体内灼烧的炽热感形成两股完全不同的势力，导致此时悟空觉得花果山夏夜的空气格外冰凉。

　　从布满林间小道的溪水瀑布那里飘荡而来的水汽，和这一片广场里瓜果清香、桃花酒甜香以及烈酒浓香完美的混杂在一起，编织成徘徊在鼻尖上的华舞。

　　狼吞虎咽式的灌下大碗烈酒，约莫到了这个时候，悟空才后知后觉有些许微懵的感觉。脑袋里热辣辣的，好像刚从沉沉的睡眠了被猛然惊醒般一片空白，只要略微想一些什么，就会如同撕裂那样的痛。

　　恍惚间，悟空忽然看到玄奘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她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幻觉，可模糊不堪的脸庞上，她却能清晰感知到玄奘那略带愁苦、望见子辈做出自己无法接受之事而无奈凄凉的神情。

　　「悟空，别喝了。你看你这样成何体统啊？」

　　不知为何，悟空竟莫名真的有了一瞬想要停止的想法，甚至是带着做错事的愧疚。但很快她又猛地惊醒。凭什么啊？一个不愿意信任自己的师父，一个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妖族形成刻板成见的师父，凭什么听他的？

　　已经回花果山了，已经离他远远的了。孙悟空，你克制了一个月都没有想这个臭和尚，现在高高兴兴的干吗要想起来呢？

　　“你别管我……”一声呢喃之后，悟空轻轻晃下头，再次睁眼时，面前已经没了玄奘的影子。

　　看着对面仍纠结不已的四只猴子，悟空毫不掩饰地笑起来：“喂，这就害怕了吗？赶紧来下一个啊？”

　　悟空的话似是有一种魔力，即便仍然抗拒，可四只猴子仍鬼使神差继续了比赛，虽然结果可想而知。

　　月牙悬挂在天幕正中，漫山遍野的篝火陆续燃尽，热闹的广场敛去喧嚣浮华，只剩下不少抱着石桌呼呼大睡的猴群走兽。

　　悟空坐在石桌旁，看着酒阑人散的广场，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她长叹一口气，从脑后拔下几根毛发，变成一群小猴子收拾残骸并运送早已不省人事的家伙们。

　　回自己的小酒窖里翻出没能发出去的桃花酒，悟空纵身一跃飞入空中，跳到了座高峰的南面。

　　剑割般的悬崖上只有零星点点的松柏，向下直插，直到被半山腰的一大块平台拦截，往下便是茂密树林，簇拥着这块突兀的灰色山崖。

　　从平台上能俯瞰很大一片山林，尽头处是幽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像是浮动着的繁星，天上的云彩忽隐忽现，斑驳的光芒将一阵阵海浪的哗哗声远远送来。

　　靠着边缘席地而坐，悟空随意的将两脚悬空，抱着桃花酒壶发呆。夜晚的花果山静悄悄的，万物沉睡，一片祥和。

　　揭开充当盖子的酒杯满上，再慢慢把桃花酒送至唇齿间，不同于方才烈酒的滋味迅速遍布悟空整个味蕾。香甜爽口的酒水温柔安抚被烈酒烧灼后的咽喉、肠胃，丝丝清凉感很快便将所有的舒适唤醒。淡淡的桃花香味，让悟空恍惚间有了重回四月的错觉。

　　平静下心态，酒入愁肠，悟空终于还是难以克制起一种思念。方才短暂出现的玄奘的幻影只是一道小小的缺口，却以不可逆转撕开她整颗心脏，让思念和孤单如垮堤洪水，浩浩荡荡流入心房。

　　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吃饭有没有不方便，以及……他们有没有，也想念自己呢。

　　又喝下一口桃花酒，悟空望向自己在酒水里的倒影。华美发冠，精致飘逸的王服，长长的披风被她摊开铺在身后，比起取经路上简约中性的打扮，此时的自己这一身打扮才更像是花果山的妖王。

　　只是……悟空看到倒影里的自己微微蹙眉。原本回到花果山做自由自在的大王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自己却更希望此时能穿上帅气的行者服，继续和莫文悟净敖烈开玩笑，过辛苦又有趣的日子呢？

　　果然，还是舍不得吗？

　　悟空沮丧地叹了口气，猛地一口把杯中的桃花酒一饮而尽。

　　她一心喝闷酒看风景，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里，奔将军端详自己的目光。

　　奔将军轻轻摇头，松开压低的树木，小心翼翼顺着山路走下去。

　　果然刚才他的判断没错，大王并没有表面上看那么高兴。回来一个月突然答应比酒，喝着喝着明显两眼有些发红，虽然烈酒劲儿冲，烧心催泪在所难免，但对于大王来说，根本不可能的吧？

　　大王说她是中途离开取经队伍的，也许，是在想他们了吧？奔将军伸手按压太阳穴，竟莫名有些失落。

　　突然间，身边的树丛里传来木枝被踩断的声音。奔将军立刻停下脚步。

　　慢慢转向声音的来源，奔将军轻笑起来。

　　“大王回来了还敢出现，就不怕被她发现吗？”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位身材高挑，面容俊秀的男子，一头白发扎成高马尾，显得洒脱干练，额头正中多出的眼眸穿过夜幕的晦暗端详一切。

　　“显圣真君——杨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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